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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管家被他干脆利落的态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拦,便听后面传来一阵畅快的笑声,“越王弟误会了,王兄我只是在园子里安排了一些余兴节目,不想让无关人等扰了清静罢了。若是越王弟不放心,或是疑心本王要害你,想要带人自然也是无妨的。”
    直到这番话说完,又等了片刻,众人才看到坐在椅子上,被人抬过来的汉王。
    虽然私底下都知道对方的存在,甚至已经暗地里交锋过,但这是桓羿和汉王第一次正式见面,也是他们第一次看清楚彼此。
    因为汉王深居简出,以往二人最多只能在宫宴上见面。但因为座次安排不同,所以也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此刻,他们才算是真正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清楚。
    汉王身材肥大,面上带着笑意,看起来也是一副心宽体胖的样子。这样的外表让他看起来相当无害,也是他能隐藏自己这么多年的根本原因。
    但只要对上他那双眼睛,就不会认为这是个没有野心,只顾着吃喝二字的纨绔。
    汉王朝桓羿拱了拱手,转头对着管家斥道,“王弟可是本王今日的尊客,岂能这般怠慢?”
    不过这种话听听就算了,若不是得了汉王的吩咐,管家也不会在门口拦人。不过桓羿既然前来赴宴,本也没打算就这么回去,所以见汉王给了台阶,便顺着下了,领着身后一干人等进入桃李园。
    汉王在前面引路,一路分花拂柳,不一时就来到了他设宴的地方。
    迎面先是一块巨石,上书四个大字:一蓑烟雨。字体是行草,写得相当狂放飘逸,可见笔者的造诣与豪情。再过去才是一处小轩,正面邻水,背面对花,此时正是京城春景最胜之际,满树粉桃映着一湾绿水,是个景致十分优雅的所在。
    一蓑烟雨轩里已经设了雅座,有青衣的侍女正跪坐在一侧煮茶,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但桓羿的视线,却先落在了一旁的四季屏风上。这东西摆在小轩里,当然是很应景也很雅致的事,但却还是难免有些多余和突兀。桓羿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屏风后有人。
    是什么人,能躲在汉王待客的地方?而这般偷窥客人,实在算不得君子所为。
    桓羿的视线在屏风上轻轻一扫,就迅速地收了回来。汉王已经被人扶着落座,又十分热情地招呼他落座。桓羿便顺势在他对面坐下,含笑道,“汉王兄真是好雅兴。”
    “那还要托越王弟的福,若不是为了请你,王兄我平时也难得出来一趟,这样的景致,一年也看不见几次。”汉王笑眯眯地道。
    不一时,侍女的茶水烹煮完毕,纤纤素手捧着茶杯放在两人面前,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饮了茶,又有人送上各种干湿碟子,都是些清淡可口的小食,另外又端上来一壶刚刚温好的美酒。汉王艰难地坐直了身体,亲自执壶为桓羿斟酒,“本王平生只好这一点口腹之欲,这些年来,于此道上倒是颇有些心得,这都是依着本王的食谱制成,王弟尝尝可合胃口?”
    这才刚刚坐下来,尚未说到正题,主人殷勤相劝,桓羿怎么能推脱?
    三杯酒下肚,汉王这才抬起手,轻轻击掌。柔美的乐声不知在何处响起,自有一行舞姬穿着飘逸的长裙,舞着水袖迤逦而来。
    汉王半靠在他那张相当有名的椅子上,眯着眼睛,一手执着酒杯,另一只手却放在桌上按着拍子,十分沉醉的样子。桓羿见状,便也慢慢放松下来,欣赏歌舞。
    今日是汉王请他,汉王都不急着说正事,桓羿自然更加不急。
    等一支舞结束,舞女们流水般退走,又有人上前表演杂戏。桓羿挑了挑眉,看来汉王是非要把时间拖延下去了。
    欣赏了一会儿表演,视线掠过汉王背后的屏风时,桓羿不由微微一怔。不知何时,藏在屏风后的那人已经消失了。他在心里揣想了片刻,也难知究竟,便暂且放下了。
    桌上的酒壶空了,有人过来换上了新的。
    直到此时,汉王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喝了那么多酒,他的精神倒是还很好,仍旧是笑眯眯的,“我恍惚听人说,今年的品香会和花魁会又要开始了,今年可还是越王弟主持?”
    “王兄说笑了,又不是什么正经事,无非好事者凑个热闹罢了,哪里需要人主持?”桓羿微笑否认。
    其实那群纨绔子弟倒是来请过他,不过桓羿现在不方便跟他们走得太近,便拒了。反正他最近都忙着收集整理各种书籍,也没有太多的空闲。
    “原来如此。”汉王的视线从桓羿脸上扫过,大笑道,“本王还以为王弟是怕那些花魁们自惭形秽,所以才不出面呢!”
    这话让桓羿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王兄何出此言?”
    “王弟不知道么?”汉王笑着说,“从去年开始,坊间都在传说越王有天人之姿,乃是京中那些烟花女子所不能比的绝色。”还有人推举他为真正的“京城第一美人”,不过这话汉王就不好说了。
    这样的传言,桓羿自然是听过的,只是没想到汉王竟然会突兀地提起,一时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便沉默无言。
    汉王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继续道,“听人说,京中不知多少闺秀小姐对王弟心生仰慕。就是我家中那几个时常来往的娇客,也常常提起王弟之名呢。这般福气,可是让王兄好生羡慕呀!”
    桓羿闻言,额头青筋一跳,陡然生出来一股不妙的预感。
    但不等他理清楚这种糟糕的感觉并开口拒绝,汉王已经道,“越王弟今年及冠,也算是正式成人了。今日本王请你过来,便是为了做个冰人,促成一桩锦绣良缘。”
    ……竟然是要给自己做媒。
    如此一来,那屏风之后的人是谁也不用猜了,想必就是汉王要做媒的对象。
    在汉王开口之前,还要自己相看一番么?这么想着,桓羿不免有些好笑,实在不知道汉王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来的。
    不过,再转念一想,如果汉王是想拉拢他,那么这种态度倒也不是很奇怪。
    用姻亲关系作为联盟的纽带,确实很合适。毕竟他现在的确没有婚约,而且……别人不知道,汉王应该很清楚,皇帝是不希望他能结一门好亲事的,因为这个缘故,京中有适龄闺秀的人家,也不会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纵然如此,这一招还是大出桓羿的预料之外,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应答。
    他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尽之后方道,“王兄一片好意,本不该辞,只是小弟如今尚无成家之念,也不想耽误了姑娘家的芳信,只怕要辜负汉王兄的一番心意了。”
    汉王有些意外,“王弟不听听是什么人家,姑娘的品貌如何么?”
    他要说给桓羿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小姨子。
    汉王的妻子是高皇后在世时定下的,家族并不算显赫,却是世代书香之族,十分清贵,在士林享有盛名。这样的人家,等闲是不会将女儿嫁入皇家的,汉王的亲事是高皇后亲自定下,而现在这位王小姐,却是自己仰慕桓羿的品貌,才肯点头。
    不料女方那边都已经同意了,桓羿竟然拒绝了。
    ——其实拒绝了也不出预料,毕竟明眼人都知道他做这个媒是为了什么,桓羿若是不想受他拉拢,自然不会接受。但汉王以为,他至少会听过条件,权衡利弊之后再做选择,却不想桓羿连对方是谁都没兴趣。
    这是打定主意要跟自己作对了?
    这么一想,汉王眯起眼睛,整个人的气势也发生了一点变化,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桓羿。
    “若是旁人,这话我是断不会说的,既然是王兄相询,弟弟也就只能实话实说了。”桓羿无奈苦笑,“弟弟心里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只可惜……”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面上露出几分黯然的神色来,“是以如今无心婚事,还望王兄见谅。”
    “大丈夫岂可作这小儿之态?”汉王十分不赞同地道,“天下间出众的女子数不胜数,王弟既然与佳人无缘,也该抬头看看别的景色了。”
    “道理弟弟自然都懂,只是要做到就难了。”桓羿满脸失意落寞,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他这般作态,汉王一时也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不管怎么说,桓羿给出的这个拒绝理由,的确令人无法反驳。总不能强求对方迎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吧?那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好在汉王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很快就回过神来,暂时略过了这个话题,“不说那些不开心的,来,喝酒!”
    桓羿与他对饮了一杯,心里还是觉得很惊奇。其实相较于汉王给他做媒,汉王想要拉拢他这件事才是桓羿没想到的。他本以为双方会有一场龙争虎斗,孰料……
    不过,他与桓衍之间是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这一点只有他自己清楚,外人并不知晓,汉王做出这样的选择,倒也不算出奇。
    外人眼里的越王是什么样子?
    先帝驾崩之后先去守了三年的皇陵,回来之后又病了一年,去年才渐渐出来走动,但到目前为止,真正做成的事,也就只有品香会和花魁会,这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至于赈灾之事,因为江南巨大的变动,早就被人忘得差不多了。
    若非他是皇帝的亲弟弟,只怕根本得不到那么多的关注。
    所以汉王会想到来拉拢他,实在算不得突发奇想。毕竟在他看来,桓羿的竞争力并不强,只不过因为身份的缘故,会带来一点小麻烦。
    当然,这也只是桓羿的猜测。也许汉王暗地里早就已经查到了他的事,如今不过是在试探……
    才这么想着,汉王就又开了口,提起了之前西山春猎之事。
    桓羿心下一动,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然后便听汉王暗示此事全都是皇帝自导自演,就是为了除掉他这个弟弟。听到他这么说,桓羿原本提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一些。
    汉王或许是有些怀疑他的,不过因为这些事都有自己插手,所以这种怀疑并不深,只是随口试探。
    更多的还是想借机挑拨他跟桓衍的关系,说服他倒戈。
    所以他也顺着汉王的话说了下去,“皇兄?这怎么可能?”他一脸的不可置信,“若是皇兄设局,那他自己为何……”伤了子孙根,不能人道,没有人会用这种方式来设计别人吧?
    汉王高深莫测一笑,“你说为何?”
    桓羿看着他,忽然睁大了眼睛,抬手指着他,失态地道,“是你——”
    后面的话被他吞了进去,似乎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慢慢的,他还是冷静了下来,似乎是意识到了汉王的说法极有可能是真的。毕竟当时自己遇到的那头老虎战斗力太弱,而皇帝出事也太奇怪,只能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桓羿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汉王的视线已经与先前截然不同,“你要做什么?”
    “越王当真想知道么?”汉王笑着反问。
    桓羿皱了皱眉,立刻警惕起来,“不,这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汉王大笑起来,“可惜,你如今便是不想知道也已经知道了,又当如何?”
    桓羿不说话。
    汉王又耐心地劝说他。无非就是说些桓衍心狠手辣,对兄弟们也绝不留情,在他的手底下只能战战兢兢度日之类的话,暗示桓羿如果顶头上的人换了一个,他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不过桓羿一个字都不信。汉王现在拉拢他,无非是要避免干扰因素,一旦他成了事,只怕第一个就要拿桓羿开刀。
    谁叫他的身份太敏感了呢?桓衍容不下他,汉王也一样。
    但表面上,他却露出动摇的姿态,似乎是已经被说服了。毕竟刚刚才被谋杀过一次,自然应该心有余悸,对桓衍的警惕和不信任也提升到最大。
    汉王见状,便也不再说话,倒是又叫来了一队舞姬,似乎是要给他更多的时间想清楚。
    ……
    汉王将整个桃李园都包了下来,除了他自己之外,汉王妃和小姨子王小姐也在这里。只不过女眷们是在距离一蓑烟雨轩有一段距离的云海天涯阁另外摆了一席。
    王小姐早就听说过越王的美名,从前进宫赴宴,也曾见过。不过那时人多口杂,距离又远,不过看个大概,所以她之前藏身在屏风之后,就是为了把人看得更清楚。
    而看清楚对方那芝兰玉树一般的身姿和美玉雕琢而成的面容,王小姐对这门婚事,自然是十成肯了。
    趁着歌舞的间隙,她回来之后,立刻就对姐姐说明此事。王妃派人去通知,汉王这才敢在桓羿面前提起。谁知不多时,前面就有人传来消息,说是越王拒绝了。
    事先的确是说过有这样的可能,但是汉王亲自开口保媒,连他自己也不觉得桓羿会拒绝,何况是一颗芳心牵牵绕绕的王小姐?
    她平生自傲,本来家世出众,又是备受宠爱的幼女,兼且本人能文能诗,才华高妙,自然也就养成了目无下尘的脾气。她能看得上越王,愿意委屈自己嫁入皇家,已经是莫大的牺牲了,哪里想得到对方不识抬举?
    所以听说这个消息,她根本无法接受,趴在姐姐怀里就大哭了一场。
    汉王妃好说歹说,才劝得她好了些,只说是越王不识抬举,将来也必然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亲事。但是说一千道一万,王小姐是那个被拒绝的人,失了脸面,让她怎么能甘心?
    就是越王以后的亲事不好,那也不知是多久之后的事了。
    她现在就不想让对方痛快!
    “你说,他为什么拒绝?”她擦干眼泪,从姐姐怀里坐起身,问来传信的仆人,“他是怎么说的?”
    “说是……说是心里有人了。”那仆人也知道这话会惹怒小姐,吞吞吐吐地道。
    王小姐果然立刻柳眉倒竖,恨得咬牙。被拒绝已经是面上无光,对方更有了心上人,那岂不是明晃晃地说她不如人吗?偏偏这种事,还根本没办法理论,就是世上千万人都说自己更好,在那人眼里,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一口堵在胸口的气,是彻底咽不下去了。
    王小姐盯着仆人,“他是怎么说的,你学一遍,一个字都不许错。”
    仆人就照着桓羿的语气和表情学了一遍,也亏他经常做这等传话的事,学得惟妙惟肖。王小姐看得冷笑不已,“什么心上人?不也是看得见摸不着?”
    虽然桓羿只说了“只可惜”三个字,并没有说明具体的情形,但这已经够让人浮想联翩了。
    一个身份尊贵、容貌俊美的男人,不能娶自己的心上人,无非只有那么几种可能,要么彼此身份不能匹配,要么对方早已嫁做人妇。若是身份不匹配,好歹可以放在身边,于他没有任何妨碍,但外面都说越王洁身自好,身边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
    那就只有第二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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