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原野之上,落日余晖之下,耸立黑黝黝的城池一座。
平原县城的占地面积并不是很大,但城墙高大,甚是坚固,——这都是田楷的功劳,此城西邻冀州、南邻兖州,位处三州交界地带,为了能保住平原这块地盘,田楷此前在平原郡的这些年,没少对其进行增高、加固、修缮。
城外有沟堑围绕,沟堑宽一两丈,深有多少?袁谭等没有凑近去看,但料之定然不会浅。
又见城墙上边林立着各色的旗帜,兵士们或守於垛口后,或成队地巡逻其间,刁斗森严。尽管瞧见了袁谭部曲的到来,但守卒们并无骚动,整个城头的气氛观之甚是平静。
辛毗乘肩舆上,摇扇说道:“不愧百战精卒。”
看得多时,袁谭对平原县城的守备,做到了心中有数,便就折返回到军中。
筑营的地点选在了平原县城西南数里外,兵士、民夫们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在修建营栅。
临时搭好了一座大帐,袁谭入到帐中,与辛毗等商议攻城之事。
辛毗跪坐上首,说道:“公子,正式攻城前,得先做好几样战前的预备。”
袁谭说道:“先生说的战前预备,可是戒备东郡和济南国方向的徐州援兵么?”
辛毗说道:“正是。虽然东郡的徐州兵有我甘陵的驻军进行牵制,但为确保安全,东郡方向,还是要派出斥候进行警戒。至於济南国,此郡与平原县隔河而望,从济南驰援平原,一两天的功夫就能到达,所以济南国方向也需要遣出斥候侦查,并需派兵守住河北岸的渡口。”
袁谭说道:“先生所言甚是。”
便传命令,叫选拣得力的斥候,往西南方向的东郡和东边及东南方向的济南、乐安等郡进行侦查,文同遣兵士一部,往城东四十来里处的黄河北岸扼守渡口。
辛毗说道:“公子,除此两项备战,还有一事须得要做。”
袁谭问道:“何事也?”
辛毗说道:“华君说赵云的部曲,现多散在平原郡中的诸县,那么平原县的北边、东北边,我军也需要广遣斥候,以作侦查;如果平原郡其它县的赵云所部赶来驰援,我军就可以早做准备。”
袁谭以为然,接受了辛毗的这个建议,又令人遣斥候往北边、东北边侦查平原郡各县的动静。
平原县基本是处在平原郡最北边的位置。
平原郡中,比平原县更北的只有一个位处在黄河对岸的高唐县,其余的县则都在平原县的北边或东北边、黄河的北岸,所以赵云散在平原郡中各县的部队,如果来支援平原县的话,他们就只能是从北边或东北方向来。
三个方向可能会有的敌人都已经有所戒备,那么下边就可以讨论攻城的事宜了。
华彦投到袁谭帐下后,尽管袁谭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不再疑心他,但也还没有委任官职与他,故他陪坐末席。华彦稍等了下,见辛毗暂无话说,就主动开口,非常积极地提出建议,说道:“公子,在下有一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请说。”
华彦应了声是,遂乃说道:“公子,赵云所部如今多散在平原郡其余各县,平原城中,目前只有千人上下的守兵,……在下之愚见便是,公子何不於筑营成后,即围城而猛攻之?”
辛毗不同意华彦的建议。
这次请得袁绍的同意,让袁谭来打平原郡,郭图、辛毗等人的本意,原本就不是以攻城略地为目的,而为的是借此让袁谭再次担负方面之任,以进一步提高袁谭威望的。
现而下,真实的目的已经达到。
那么在具体的进战方面,在辛毗看来,自然而然地就当以谨慎为要了。
一则,徐州兵的威名,说实话,辛毗是很忌惮的。
二来,万一因为冒进,袁谭兵败於此,那进一步提高袁谭威望的这个目的,也就非但会前功尽弃,而且反而有可能会产生负面影响。
因是不等袁谭答话,辛毗蹙眉说道:“公子,平原县城现在的守卒虽然不多,但是刚才公子也看到平原县城的守备情况了。平原此城,颇为坚也,守卒精锐,戒备森严,我军如果贸然发起猛攻,恐怕不好将此城打下事小,——想那荀成,必定是不会坐视平原为我军进攻而置之不顾的,他也许正在调集援兵是其一,济南、乐安两郡的徐州兵更可能已经出发,将至河之南岸是其二,如此,若在我军攻平原不下之时,乐安、济南的援兵杀到,那我军就只有败退一途,则为事大也!故而在下愚见,眼下的上策不应该是猛攻平原城,而应是先试探着打上一打,待探查清楚了乐安、济南和齐国援兵的情况之后,再做下一步的部署不迟。”
袁谭以为然,说道:“先生所言甚是。”
就从了辛毗的建议,暂时不做猛攻的打算,而先试探着攻上一攻。
次日,营垒驻扎完成,休整一夜,又次日,袁谭调兵一部出营,对平原县城展开进攻。
却是攻城一日,从上午打到下午,连平原城的城边都没摸着。
城头箭矢如雨,抵抗顽强。
攻城的谭兵将士数次冲锋,进展最大的一次,也仅是有百余兵卒踩着横放沟渠上的长木板,冲过了沟渠而已,但很快就被城上的箭雨打退。
袁谭与辛毗、蒋奇、文同、华彦等人在攻城部队的阵后观战。
却见在又一次打退了谭兵的进攻后,城头一将露出头来,张弓向沟渠外的谭兵阵地射来。沟渠离城墙相距甚远,远超过一箭之地,他这一箭肯定是射不到谭兵阵中的,歪歪斜斜地落在了沟渠内侧。然而虽然没有射到任何谭兵,城头上的守卒却多做出哗然大笑的姿态来。
文同看到此幕,喃喃说道:“嚣张,太嚣张了!”
袁谭问道:“城头射箭那将是何人也?可是赵云么?”
华彦认得赵云,回答说道:“启禀公子,赵云身材雄健,能开强弓,那将非是赵云。”
袁谭问道:“那是何人?”
华彦说道:“观其体态,或许是赵云帐下小将,名叫严猛者是也。此人是赵云的同乡,从小就认识赵云,一直跟着赵云转战南北,深得赵云信赖。此回他从赵云来到我平原郡后,一向嚣张跋扈,欺凌士民,无恶不作!在我平原郡中的民愤极大。”
也不知是不是这华彦受过严猛的什么气?袁谭偏脸,瞧了华彦一眼,没有说什么。
当日攻城没有进展,袁谭下令鸣金收兵。
第二天上午,换了一部兵马,接着攻城。
又攻一日,仍是无有进展。
按照文同的话来说,城上守卒越发的猖狂起来,甚至有人脱掉裤子,朝城外谭兵这边撒尿。
不但文同看着生气,便是袁谭、蒋奇等人,也尽皆憋火。
这天晚上,蒋奇、文同诸将齐聚袁谭帐中,俱积极求战,请求袁谭允许他们明日参加攻城。
辛毗却很冷静,他安抚住诸将沸腾的情绪,对袁谭说道:“公子,城中守卒只有千人,而却如此猖狂,以在下愚见,此中或许有诈!越是如此,越是务必需得谨慎。”
袁谭想了一想,同意辛毗的意见,便压住怒火,没有下达明日总攻平原县城的命令。
翌日上午,谭兵刚又开始进攻平原县城。
忽有军吏飞快来报:“公子,派去北边的斥候领了伙人回来,说是平原当地的豪侠壮士来投。”
“平原当地的豪强壮士?”
“是。”
“带来我见。”
未等多时,数人被带到袁谭近前,为首者是个壮汉。
这壮汉下拜地上,说道:“荀成残暴不仁,既犯我青州之境,又害北海太守孔融,我青州士民无不义愤填膺。闻得公子统天兵前来讨逆,小人不胜欢喜,故是率领部曲赶来投奔,愿为公子效死!”
袁谭察此壮汉神态,再看那从於其后的那几人,觉得都是面现歹像,不似好人。
却原来这来投的哪里是什么豪侠壮士,而是平原郡中诸多贼库贼寇中的一股。
这壮汉及其后头的那几个人便是此股贼寇的大小头领。
他们被赵云打得没地方安身,听说袁谭来了,是以忙不迭地赶紧奔来相投。
不管是不是贼寇,问知他们带来了三百多人,至少这也是三百余壮丁,且这些人多是平原本郡人,熟悉平原郡各县的虚实、人情,袁谭对他们倒也不排斥。
当日攻城一天,又是没有多少进展。
不过攻城虽无进展,前来投袁谭的贼寇,却从中午开始,一股又一股,连着来了三四股,加上最先来投的那一股,总共加下来也有千余人。
袁谭本部兵马也就才四千多,凭空多了千余贼寇投附,兵马声势顿时为之一涨。
是夜,袁谭叫蒋奇置酒,款待来投的此数股贼寇之头目。
袁谭没有参加,他是何等身份?焉会亲自招待区区贼寇?
……
平原县城,城楼。
赵云立於楼上,举目远望西南方向。
数里外的袁谭军营,从他这个位置看去,夜色之下,营中灯火通明。
白天几股贼寇相继往投袁谭的情景,赵云在城上看得清清楚楚,他与边上的严猛说道:“袁谭此时,你猜他会不会是正在宴请那些贼寇首领?”
严猛撇了撇嘴,说道:“袁谭攻我平原县城已经三日,寸功未有,忽然有这么多贼寇相投,他必是喜不自胜,恐怕真会如将军所料,这会儿正摆酒置宴,招待他们。”
赵云扭脸看了眼严猛,笑道:“我听你口气,怎么好像有点不高兴?”
严猛说道:“这些贼寇在平原郡中残害百姓,肆虐多年,现在又投袁谭!末将恨未能早点把他们给剿灭掉。”
赵云微微一笑,说道:“你若是早点把他们剿灭掉,哪里还会有今日的好事?”
严猛讶然说道:“将军,什么好事?你是说他们投袁谭么?我今天在城头看了,前后投袁谭的贼众,加起来得有千余之众!袁谭得了这千余贼众的加入,兵力得到增强,怎么会是好事?”
赵云说道:“袁谭却也小心,他兵到我城,至今已有数日,攻城也有三日,却都不肯投入主力。他若总是这么不紧不慢地打,我设伏击之的计策如何得以实现?现有了千余贼寇的往投,也许他就会放开胆子,总攻我城了!我的计策也就能够得以实现,这不是好事么?”
严猛说道:“他如果还这么不紧不慢地打,末将愚见,将军亦不必担心。”
“怎么?你有对策么?”
“末将以,可以檄令田太守和秦太守不必再在西平昌一带设伏,而改往平原城来,与我部内外夹攻,不一样可以把袁谭部击败么?”
赵云摇了摇头,说道:“不能在这么打。”
“敢问将军,为何不能?”
“这么打,击败袁谭的确是能击败他,但要想全歼他,就难了。”
平原县离冀州太近,袁谭很容易就能逃到冀州,所以必须要他诱入到平原郡的东北地域,才能实现赵云全歼他的打算。
……
派去探查青州援兵状况的斥候,先后还营。
潜往齐国附近的斥候报称:齐国境内,不见有荀成调兵来援平原的动静。
打探东郡敌情的斥候报称:东郡的徐州兵无有北上迹象,主要是在防备甘陵。
济南国和乐安国方面,斥候报称:此两郡都在调动兵马,但这两郡兵马集结的速度都很慢,估计等他们集合完成,再到平原县,少说还得七八天的时间。
几道情报综合下来,袁谭却是犯了迷糊。
他把辛毗、华彦等人请来,又把文同、蒋奇等将也召来,将这几道情报告诉了他们。
文同说道:“公子,东郡的徐州兵无有北上迹象,这点在意料之中;不见荀成调兵来援平原,似乎有点奇怪,不过细细想之,也不奇怪。”
“哦?怎么不奇怪?”
文同答道:“不奇怪的原因两个,一个是现下青州东部的北海、东莱郡中,有一二十万的黄巾降卒,荀成可能会有担忧,如果他调兵来援平原,北海、东莱的黄巾降卒会生乱子;一个是毕竟我部兵马才四千余,荀成又或许认为,无须他遣兵来援,赵云、田楷、秦干三郡合兵,就能守住平原,因是,他就没有调兵来援赵云。”
袁谭忖思了下,颔首说道:“卿此言有理。”顿了下,又道,“可是,乐安、济南两郡又该怎么解释?这两郡的援兵为何会调动得如此缓慢,竟还需七八日才能抵达平原?”
辛毗沉吟说道:“济南田楷调兵缓慢,支援不力,可能是因为他新降荀镇东之故,却那济南秦干,此人我之旧识也,他乃是镇东的乡里人,不折不扣的镇东心腹,为何也调兵这般迟缓?的确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满脸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座上一人笑道:“辛公,并不奇怪。”
袁谭问道:“为何不奇怪?”
说话这人,非是别人,正便就是华彦。
华彦抚须问道:“敢问公子,可知孔北海是怎么死的么?”
袁谭说道:“听说是被人毒死的。”
华彦说道:“正是,公子可又知道,毒死孔北海的人是谁么?”
袁谭说道:“这个尚且不知。”
华彦说道:“毒死孔北海的人,就是秦干的儿子秦项。”
袁谭说道:“是秦干之子,秦项毒死的孔北海?”
华彦说道:“秦项毒死了孔北海后,秦干受荀镇东的逼迫,不得已给秦项写了一封信去。秦项看完信后,就也服毒而死。公子,想那秦项为何毒杀孔融?还不是因为孔融辱骂荀镇东么?秦项忠心耿耿,为君雪辱,却荀镇东非但不领情,更还逼迫秦干,叫秦干逼死了他自己的儿子!公子,秦干对此,如何会不怀恨?所以他出兵缓慢,也就不足为奇了。”
袁谭恍然,说道:“原来此中还有这样一段秘闻!”不禁叹道,“孔北海之死,固然冤也;荀镇东此举,亦不仁矣!”
辛毗神色微动,似不赞成袁谭对孔融或者荀贞的评语,但终是没有出声。
华彦说道:“公子,就情报观之,田楷、秦干分明是皆存异心!他俩既然不肯尽力来援平原县城,以仆之愚见,此岂非正是公子夺取平原之时也?”
辛毗皱起眉头,说道:“虽然田楷、秦干援救迟缓,然而平原城坚,恐亦难拔。”
华彦胸有成竹,含笑说道:“如果只靠我军来打,那么平原县城打下来或许会有点难,然如有内应,取之易也。”
袁谭说道:“内应?内应何来?”
华彦恭谨地对袁谭说道:“好叫公子得知,这内应便是从李忠那里来。”
李忠,是昨天来头袁谭的几股贼寇中一股的头领。
袁谭说道:“李忠?先生,你此话何意?”
华彦说道:“公子,在下与李忠早就相识,他家就在平原县,城中有甚多他的朋党。他对在下说,他的这些朋党,无不痛恨赵云。他愿意为公子联系城中,使彼等为公子做内应!”
“现下平原城门紧闭,城上戒备森严,他如何联系他城中朋党?”
华彦说道:“这一点公子无需担忧,李忠与他城中的朋党早有约定,只要在城之西北角点起烽烟三堆,他的这些朋党便会於当日晚上的三更时分,於城中起兵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