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一掷神情坦然自若,将一枚玉简向晏危楼的方向推了过来。
“……这便是尊上需要的东西。”
当年化整为零分散的碧落天,从始至终对碧落天天主最为忠心耿耿的一批人,其后裔血脉如今都在哪里,以及这八百年来的变化……总而言之,晏危楼想要知道的一切都能在这其中找到答案。
碧落天每一个人的来历与去向,如同一串串密码,就是「守经人」需要代代传承的东西。在约定中的某个人到来,重新启动这些棋子之前,要确保他们都万无一失,不失去联系。
将这玉简送出去,萧一掷明显松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桩积压许久的使命。他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愈发流畅,一身气质好似又发生了些许淡淡的变化。
……就好像脱得枷锁,即将归去。
晏危楼也无拦下他为自己效命的打算,只是好奇道:“萧无义那里,阁下准备如何说?”
本以为已经死了的老爹突然活过来,而且还彻底换了阵营这种事……
“他?随他去罢。”萧一掷不打算出现在儿子面前,不如就让对方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那个顶天立地的正道大侠好了,“如今这样便很好。”
“尊上或许不知,北斗魔宫渡九幽活不长了,说不定将来他还有机会早些捞个宫主之位来做。”他嘿然笑了两声,周身的邪气又占据了上风。
晏危楼好奇道:“怎么说?”
渡九幽的身世,当初对方因不明原因缩小时曾经提过一次,而萧一掷显然对此很清楚:“不知尊上有没有听说过江北莫氏?那是两百年前大雍的显族之一,势力最盛之时曾诞生过半步天人……”
直至一百多年前,据说莫家自一方秘境中获得了一本绝世神功,并非补天诀,而是另一种暴烈至极的主修功法。
从那时起,整个莫家便陷入了腥风血雨,族人接连死去,修行那本功法的人都在走火入魔中变成了疯子,莫家上下便是被当时的莫大公子亲手屠戮一空,唯有莫小公子,也就是如今的渡九幽,侥幸逃脱,留得一命。
——不过他也修习了那部功法,是以才时常有失控之举,若是以当年莫家人的下场为先例,只怕渡九幽也离彻底疯癫不远了,那时自然就是其他天人一起将这疯子解决的时候了。
说到那部邪门的功法,饶是萧一致已是天人,亦感后怕:“那部功法的名字叫做《魂煞诀》,据说修炼至高深处,即便未至天人,亦可神魂不灭。然而修炼此功者,十个疯了九个半。”
——剩下半个自然就是渡九幽。
“魂煞诀?”晏危楼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八百年前他曾遍搜江湖功法,从未听说过此功法的存在,那么的确很有可能是后来从上古秘境中开出来的。但上古之时……晏危楼曾经在梦中走马观花般度过了“元”的一生,亦不曾有所耳闻。
从萧一掷手中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晏危楼也不再多留。在之前那间茶馆中又等待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一阵熟悉的冷香被寒风吹拂而至。
晏危楼抬起头,眸子里倒映出白衣人匆匆而至的身影:“都安排好了吗?”
宿星寒认真点了点头:“阿晏不用担心,一切顺利。”
方才两人分头行动,宿星寒主要是去安排天宗的人——因意外跨越时空之前,天宗教主早已秘密从北漠赶了过来,还与晏危楼见过一面。
因那时宿星寒正在天中禁地之中,晏危楼本打算借宿星寒的名义,亲自安排那些人,并约好了在寒石城再会。
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先是天中禁地大变,接着他又被数位天人追杀,一起被卷入了时空漩涡……此次既然来到寒石城,天宗之事最终还是交给宿星寒这个大祭司去亲自安排。
他没有询问晏危楼那边的进展,只从晏危楼的神态间便能看出来。
晏危楼见他这一本正经严肃着脸的样子,点头的动作都透着说不出的乖巧认真,那长长的睫毛更是勾得人心痒痒的……一时手痒就没忍住rua了上去。
宿星寒被这突然袭击整的懵了一下,脸上直接空白了一瞬,茫然又无措。
满满的疑惑都写在那双清澈的瞳眸中。
直到被rua,他都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晏危楼,仿佛从未想过他会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晏危楼狠狠过了一把手瘾,却是神清气爽,在宿星寒不可思议的目光,他还恶劣地挑了挑眉,哈哈大笑起来。
宿星寒:“……?”
望着这么神采飞扬的笑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不由自主被感染,也渐渐弯了起来。
第173章 平生愿(5)
来寒石城一趟的目的差不多圆满了,晏危楼继续完善自己的计划。
前世他自天渊中复生,血洗了整片江湖,本以为一切仇怨早已尽消,却唯独漏掉了最大的仇家。
——执天阁阁主神出鬼没,久不现于世间,唯一一次光明正大现身,便是设下陷阱,指挥众人围攻晏危楼,而晏危楼坠落天渊之前,曾拼死将之搏杀。
因此,无论重生前还是重生后,晏危楼一直以为,他早已报仇了恨,重新来过的这一世,只要随自己逍遥就好。
但随着有关“元”的上古记忆不断复苏,执天阁阁主的真实身份被揭晓,晏危楼便开始怀疑起来……
或许前世的“白帝”根本没有死。数位天人合围,对方都早有准备。以他当时不过强弩之末的实力,真的能如此轻易地将之击杀吗?
若是杀死这个人如此简单,当初“元”又何必选择以瀚海秘境将之封印镇压?
晏危楼丝毫不怀疑对方的难缠程度。
单单对比时间便可知道。
晏危楼能够几次跨越时间之河,固然有着时之晷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在每一段时空中停留的并不长,本身所消耗的寿命累计至今也不到百年。
时之晷只能带他跳转时间,不能让他本身长生不死,超脱寿命限制。
而白帝若是实打实从上古活到了现在——即便其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处于封印之中——他所度过的漫长岁月将是一个何等恐怖的数字?
对凡人而言,几乎等同于长生不死了。
天人寿数不过八百,白帝的境界即便超乎其上,也最多只是高出半步。又何德何能长生久视,存活至今?
难道这都是那本天书的功劳?
无论如何,有这样一个不老不死的敌人一直潜藏在暗中窥视,却找不到其真身所在;敌人可以随时对他出手,他却找不准其七寸命脉,任谁也难以忍受。
这一回,晏危楼决定彻底解决他。
而这就要依靠那一卷“补天诀总纲”了。
从时空漩涡中回来之后,那卷一直打不开的“补天诀总纲”,终于被晏危楼翻开,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这是从上古时代便被“元”封印在天中禁地的东西,也是他最大的底牌。
看到这所谓的“总纲”究竟是什么,晏危楼着实吃惊不小。
石书打开的瞬间,他接收到了不少信息,都来自于至少数万年前的“元”。
——似乎早在当年他就洞察到了无数年之后的未来,并提前布下了后手。
出于对自己本身的信任,晏危楼决定相信上面的消息。
毕竟,当年的“元”选择放弃一枚时之晷,失去曾经的通天修为,把自己整个人洗成白板,并穿越时间来到数万载之后重新开始,必然不是单纯做无用功。
当夜色渐渐淡去,朝阳至地平线喷薄而出之际,客栈顶层,晏危楼披衣下床,轻轻推开窗,目光向外望去。
通过共为一体的意识,他感应到“徐渊”执剑下悬天,诛魔卫道,试剑千秋;“将玄”率一众魔道之徒出云州、赴北地,与北斗魔宫会合,掀起腥风血雨;还有“燕无伦”白衣轻裘,独镇逍遥楼,上通朝廷,下连江湖,遍布于天下的情报网络在短时间里迅速运转起来,将他指定的一则消息遍传于天下。
——碧落天余烬未熄,即将卷土重来!
不过此时,这消息不过刚刚掀起热度,尚且没有多少人相信。
“如此看来,我倒是最悠闲的。”
共享了其余几份意识的经历,晏危楼忍不住调侃了一下自己。
“什么都不必做,只是享受温香软玉,高床软枕……”
话未说完,他已感觉身后有一双目光盯在了自己身上,带着十足的恼羞成怒。
晏危楼慢慢回身看去。
淡金色的晨曦从他身后的窗口处照耀进来,给床上的人镀上了一抹金灿灿的光晕,那张本该白如瓷冷如冰的脸上,此时已被绯色遍染,像是晚霞一点一点漫上天穹。连耳朵都是红的。
仿佛高供于神庙中的神像,被凡人亵渎,堕入了九霄之下。
他长睫轻颤,双眸如墨玉般清透,再不见往日的空茫冷淡,只轻瞪晏危楼一眼,不知是羞意更多,还是恼怒更甚。
“明光……”晏危楼念了念这个名字,就这么看着他,不知不觉便笑了起来。
有别于以往成竹在胸的笑,自信从容的笑,抑或是轻蔑冷酷、居高临下的笑。这时候的他看起来有点傻。
望着他这傻乎乎的笑容,宿星寒眼神中的羞怒渐渐消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却也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他起身给晏危楼沏了一杯茶,问道:“如何?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之前晏危楼所说的话,他当然知道只是玩笑。事实上现在的晏危楼可一点都不闲,反而非同一般的忙碌。
晏危楼早就同他说过马甲化身的用处。这并非灵魂分裂,只是一心多用而已,所谓的马甲化身与本尊之间本就是同一个意识,同时进行不同的事情。
因此,别看晏危楼现在这么闲,但他头脑之中,却随时共享着几个马甲化身所做的事,还要分出心神各自操控。
同时处理这么多事情,且丝毫不乱,可见他的神魂境界已超越了天下无数人。
晏危楼却没有接那杯茶水,反倒是拿过宿星寒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又慢条斯理的舔过唇瓣上的水珠。
这才说道:“一切都很顺利。只不过,瀚海秘境那边,就拜托你了。”
宿星寒轻轻应了一声:“阿晏放心。”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目光中已透出了决心,胜过千万句言语。
“我当然放心。”
晏危楼笑望着他,神色温柔。
现在,首要的是马甲化身那边。
据晏危楼梦中所见,当年“元”所在的上古时期,他双眼中的两枚时之晷应是有着更加厉害的能力。
而如今这种利用光阴之力开发马甲化身的做法,是他穿越数万载时光,失去一枚时之晷,以“晏危楼”这个名字重新开始后,自己鼓捣出来的新功能。
这其实是一种更为浅显的用法。简直就像是主动给自己的金手指降了级。
然而,他所使用的马甲化身却恰好能蒙蔽天机,避开“天书”的卜算。
前世的晏危楼,正是仗着“燕无伦”这唯一一个马甲化身不在天机之内的特性,多次逃出生天。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很显然,选择暂时放弃一枚时之晷时,“元”或许就预见了这一天。
如今这一枚时之晷的能力,与上古相比,看似下降了,但马甲化身蒙蔽天机的本事,对他的帮助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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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座,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