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了。”
在一旁观战划水的“徐渊”、“将玄”似有所感,突然齐齐抬头,朝着上方那一袭黑袍的少年望去。
而同一时间,遥远之地,正漫不经心坐在茶楼里饮茶的白衣青年轻轻饮完最后一盏茶,目光遥遥西望。
他唇边一抹笑意一闪而逝。
紧接着,整个人便如流光般消散。
晏危楼双瞳之中,日之晷徐徐转动。
之前徐渊、将玄两大□□早已进入天人,唯有燕无伦还差一点契机而已。
而今契机已至,天人自成。
分出去的三道化身在同一时间消失,让他双瞳中的神光骤然大亮。回归而来的神魂意识合而为一,他眉心鼓胀起来,整个人头一次生出如此圆满的感觉。
仿佛四位天人合而为一,四份天人神魂叠加在一起,他的神魂好似无声无息突破了某个瓶颈,完成了惊人的蜕变。
「这是……天人之上?」
「神意圆满,心念之间便可畅游千里……谓之神游。」
一道玄之又玄的气息从他身上升起。
“你……拿我磨砺……”白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隐隐有所明悟,惊怒之下,攻势更是恐怖,天地都在动摇。
巨大的书页遮蔽在天穹之上,隐隐隔断了晏危楼与这片天地的联系,暂时隐蔽了他身上的一切因果,让他仿佛置身于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之中,再也没有办法从天地之中借力,甚至吸纳灵气。
——对这片天地而言,他是不存在的人。自然不可能引动天地的丝毫力量。
而白帝的攻势已然到来。
“千秋!”
晏危楼轻唤一声,千秋剑顿时嗡嗡震荡,如电光般朝他飞来。
他左手握住千秋剑,与右手刀光一并斩出,剑气与刀光交织成十字,双瞳中的时之晷也在同一时间燃烧起来。
这是他倾尽全力的一击!
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无穷的光辉充斥,以至于短暂地失去了光明,哪怕天人圣者亦是如此,耳边更是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好像置身于一片无光无声、黑暗虚无的世界里。
好似只过去一瞬,又仿佛过去了这一漫长的时间,当众人从那种无光无声的幻觉中退出,就见两道身影齐齐向下坠落,只不过一个是重重地摔落在地,另一个勉强稳住身形,半跪在那里。
上方的天书虚影化作漫天流光逸散。
天书虚影破碎的同时,一枚小小的,残缺的碎片缓缓从天上掉落下来,被晏危楼抢先一步捏入手中。
——那看上去像是某个齿轮的碎片。
“你、我……天、天书……”
白帝重重砸在地上,身体几乎被劈作两半,隐隐露出了破碎的内脏,眼睁睁望着这一幕,他目眦欲裂。
“那是我的……”
尽管看上去很想从晏危楼手中抢回那枚碎片,但显然已经垂垂待死的他终究只是重重喘了几口气,连动都动不了。
晏危楼还低垂着头半跪在地,身形轻轻晃。他缓缓收回捏住碎片的手,唇边突然勾起一抹恍然的笑。
滴答,滴答。
鲜血隐隐从他低垂的脸上砸落在地,他的声音极轻极淡:
“原来……这就是天书的真相。”
接触到那枚碎片的同时,晏危楼已然知晓了一切。尽管当初在天中禁地取回另一只时之晷时,他曾隐隐记起身为“元”的记忆,大概知道了一些关于天书的事,但现在才算是一清二楚。
——此界并非唯一,世界之外还有世界。而界外虚空之中,世界之数更是以亿万计。早在诸界诞生之前,虚空之中先诞生了一件神物,被称作命运齿轮。
命运齿轮作为天生神物,天生操控命运之道,其中的器灵拥有自身意识之后,便为自己起名为“天命”,又在诸多世界诞生时,便开始编织诸多世界的命运,将所有世界纳入自己掌控之中。
祂仿佛一团阴影笼罩在诸天之上,编写众生之命运,掌控万界之兴灭。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行者,普通人还是妖魔,世间一切生灵的兴衰成败,生死幻灭,都在祂的掌控之中。许多人从生到死都不知一生受其安排。所谓受到天命眷顾的天命之子,指的便是在祂编织的命运剧本中出演当前时代主角的人物。
在妖魔盛行的时代,半妖出身的白帝便是这样一位“天命之子”,剧本所选定的主角。他本该在天命推动之下走到巅峰,成为无数人所仰望的救世主。
没想到,剧本还没有开始,虚空之中首先掀起一场动乱,“天命”的一位大敌成长起来,借助众生之力,一举斩碎了遥悬于诸界之上的命运齿轮,于是“天命”操纵诸界的命运之弦也开始断裂。
趁此时机,被操控的诸多世界都开始反抗。机缘巧合来到这个世界的“元”本身就不在天命的剧本中,是此界最大的变数,因此受到天道青睐,被选中成为帮助此界摆脱天命操控的唯一人选。
——而他也的确做到了。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命运齿轮破碎之后,居然有一枚残片意外落入此界,落到了原本的天命之子白帝手中。
得知真相的他在天命引诱之下,整个人的心态都发生了扭曲,将推翻妖魔统治,拯救了整个人族的“元”视作窃取了自己命运,夺走了自己荣光的大盗,不甘之下,背弃当年的救命之恩多年并肩作战的情谊,想要将一切扭转回正轨。
——这一切荣光,都是他该得的。
最终,他被封印入瀚海界,“元”也在安排一番后,失去了全部记忆,跨越数万年之久,以全新的身份苏醒过来。
“……为、为什么?”
白帝气若游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惊醒了陷入沉思的晏危楼。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能对付天书?对此界而言,它本该是破格的存在。”
白帝强撑着一口气,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够用力点头。他目光落在晏危楼身上,带着深深的不甘与难以置信。
滴答,滴答。
一滴一滴鲜血滚落在地,晏危楼徐徐抬起头,“望”向白帝的方向。
白帝倏然一惊,面色微变。
只见少年双目紧闭,两行鲜血顺着脸颊滑落。他漆黑浓密的睫毛被鲜血浸湿,紧紧贴在眼睑上,神情却平静至极,唇边甚至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
这让他苍白俊美的脸上多出了一份说不出的妖异与深沉。
“……可我偏偏不想说呢。”
被人连续搞死了八次,哪怕他只记得重生之前的那一次,哪怕这一切本身似乎有着他自己的安排与布局,但晏危楼还是很记仇,他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
在白帝惊诧睁大的双目中,晏危楼突然徐徐勾起唇角,带着几分戏谑。
“……带着这份疑问去死,你一定很不甘心罢?”
“……那我就高兴了。”
第180章 终与始(下)
其实事情很简单。
天书的确是超出这个世界之外的力量, 而晏危楼穿越携带的金手指「时之晷」同样是破格的存在。
只不过,时之晷的使用需要大量的光阴之力。储存的光阴之力越多,时之晷所能发挥出的力量便越强。
当年晏危楼穿越到这个世界都没有多久, 又能积攒多少光阴之力呢?敌不过天书岂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将白帝封印之后,意识到时之晷无法对付天书的“元”早就洞察到未来命运的一角,为对付天书早早做下了安排。
他将一只时之晷封印在天中禁地, 自身只剩下另一只足以保命, 随后便付出失意的代价,穿越了数万年的时光, 来到多年之后,成为了如今这个晏危楼。
而被封印的那只时之晷,却在此界真实度过数万年光阴, 储存了大量光阴之力, 只等着晏危楼去将之取回。
之前八世,晏危楼尚未取回时之晷,便被掌握先机的白帝暗算而死, 这也早在当年“元”的计划之中,他并不担心自己会真正死亡, 因为在他洞察中, “碧落天”是未来必然要出现的势力。
若是晏危楼不曾回到数百年前建立碧落天,那么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就会混乱,过去不存在,导致现在也不存在,整个世界都会洗牌重来。
——也就是说, 他必须建立碧落天,保证过去的历史,才有现在的存在。在此之前, 晏危楼是不可能真正死亡的。
而以往的八世,晏危楼死去时,都还没来得及取回时之晷,回到过去建立碧落天,于是一切洗牌重来,便有了晏危楼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开始。
只有这一世,碧落天已经存在,过去是稳定不变的,若是现在他被杀,就不会有再一次重来的机会了。
取回时之晷,晏危楼便知晓了一切。
如今,他一举突破到神游境,将数万年光阴之力一次性燃烧,不惜冒着双目失明的风险拼命,可谓拼尽了一切的力量,终于成功解决天书,但这其中的内情,却不必同白帝细说了。
风声呜咽,大片大片废墟之中,白帝几乎被劈作两段的身躯倒在地上,双眸圆睁,气息赫然已经消散。
随后赶到的其他人松了一口气,方才的战斗场面实在是太大,这位执天阁阁主表现出来的一切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此人若是不死,他们也会有危险。
目光打量过地上的尸体,大雍国师裴不名第一个开口:“他死了?”
“不,还没有。”晏危楼平静答道。
其他人猝然一惊,还来不及继续追问,就像双目紧闭的少年已然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你说是不是,渡宫主?”
众人不由猛然看去,突然意识到渡九幽这样一位天人圣者居然差点被他们忽略了,心中一时升起极其微妙的感觉。
直到此时,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
只见渡九幽正静静站立在一边,周身气息却安静到了极点。被晏危楼一言点醒,他才猛然抬头,露出一双漆黑幽邃仿佛深渊漩涡一般的瞳孔。
他双瞳之中带着剧烈的挣扎之色,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似乎有另一个人正在与之争夺这具躯壳的控制权。
这样的联想让其他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唯有晏危楼依旧平静。
他闭着眼睛,徐徐开口:“百多年前,江北莫氏自秘境中得到一门绝世功法,称之为《魂煞诀》,据说修炼至高深处,未至天人便可神魂不灭。”
“……然而,修炼此功者,最终却大多走火入魔,十个疯了九个,而那位莫氏的大公子莫与白,更是发疯之下屠尽满门,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弟弟莫与方侥幸逃生,又落入魔道,更名为渡九幽。”
过去得到的许许多多线索串联起来,早就已经言明了那个不可思议的事情。
晏危楼此时不过是将之整理出来而已。
“……《魂煞诀》就是你安排的吧?”他用陈述的口吻说道,“莫与白也并不是走火入魔,而是被你炼成了化身。”
“——即便半妖之躯,也不可能存活数万年,除非神魂不灭,夺舍化身。莫家兄弟天资出众,就是你选中的目标。”
如此一来,许多事情便都好解释了。
诸如渡九幽也总会时不时走火入魔,发疯发癫,疯过之后又不会记得之前做的事,那或许便是受到了白帝的操控。他早就在渡九幽身体内留下了种子,关键时刻便可操控对方。
譬如数月之前,晏危楼特意揭穿悬天峰在天下宗门安插监察者的举动,本已让天下人对悬天峰口诛笔伐,而他本人则趁机收拢整个魔道,本是对付悬天峰的大好时机,北斗魔宫宫主渡九幽却突然无缘无故发疯,屠遍大横山脉三山九寨近万人,原本还在疯狂声讨悬天峰的江湖中人一下子都被转移了目标,将讨伐对象对准了凶狠残酷的魔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