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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厢房内炭炉烧得旺,两人都只穿了件薄衫,贴身相依,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暧昧气息流转,似春池上掠水飞过的蜻蜓,轻点开圈圈涟漪,撩拨着人心。
    音晚窝在他怀里沉默了许久,道:“我以后就算再不讲道理,也不会烦到你了。”
    萧煜本已日暖花开的心瞬间坠入寒潭,彻骨森凉,他报复似的将音晚紧箍在怀里,脑子里不断蹦出些恶劣想法,想将她压在身下使出手段折磨一宿,把她的傲骨一节节敲碎,看她还敢不敢拒绝他。
    到底不是从前,泄愤似的想一想便罢了,过后还得沉下心,讨好似的亲了亲她的耳廓,柔声问:“为什么?”
    “我怕啊。”音晚的语调甚是轻快:“我怕你现在表现出来的所有好都只是为了哄我回去。含章,你现在是不是心里恨我恨得咬牙切齿,表面温和,其实正想着如何折磨我报复我呢。”
    萧煜箍着她的胳膊猛然一僵,心虚地暗道,她倒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把他摸得透透的。
    他胡乱想着,想到了前路,想到了她将要离开他,便感觉到一股悲凉。
    他是个疑心病重的帝王,城府幽深,不会让任何人看穿他心底所想。这世上唯一一个他愿与之交心无所隐瞒的女人也将要离开他了,从此这浩瀚山河,广袤天地,纵有万千繁华,岂不是也只余他一人孤影相对?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他的音晚,见过他青衫磊落的少年模样,见过他狼狈落拓的困兽之相,不因他失去一切尊荣不再而放弃他,也不曾因他君临天下龙袍加身而屈意奉承他。
    他在她面前可以做萧含章,可以露出本来面目,可以喜怒由心。
    而这一切很快也将成奢望了。
    萧煜心里难过极了,将下颌靠在音晚的肩膀上,哀求中竟带了些哽咽:“晚晚,你对我还有哪里不满意,你只管说出来,我会改的,”
    音晚探出手摸了摸他的鬓发,笑问:“含章,你说人是不是应当随着年岁日增而变得越来越好?”
    萧煜懵懂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没有。”音晚垂下眸子,颇有些顾影自怜:“现在的我远不如十六岁时的我好,那个时候的我可以全意为爱奔赴,无所畏惧,哪怕世人皆不看好,我心中亦有一腔孤勇,见到了你便什么都不怕了。”
    她往萧煜怀里靠了靠,去亲他的唇,遗憾道:“可是现在不行了,我怕极了,害怕会重蹈覆辙,害怕你还是会让我受苦。”
    “含章,你问我还爱你吗?我心里很明白,我当然爱你。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心里眼里就只有你,我最气你的时候,也想过将你忘了,换一个人来爱,可一旦试图把你剥离出我的记忆,我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寡味寂寥。”
    “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坚定地认为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比得上我的含章哥哥,我爱你,只爱你。可是,只有爱是远远不够的,你把我伤得太深了,伤口至今未愈。”
    她一边说一边亲他,把萧煜亲得甚是郁闷,他几度想把她推开,警告她若不想跟他回去,不能对他负责就不要来占他的便宜,可他到底舍不得,徒劳地矜持了一会儿,还是覆了上去,转客为主。
    这一夜极为短暂,萧煜只觉得刚刚合上眼睛迷糊糊还未睡着,天便亮了。
    音晚却睡得很好,晨起容光焕发,眼眸明亮,吃了寺里的素斋,换上了雪儿送过来的新衣,张罗着要回家去看她的嫂嫂和侄儿。
    萧煜陪着她去,在路上委婉地告诉了她谢润受伤一事。
    音晚当即神色大变,心急如焚,马车刚停在谢府门前,便扔下萧煜飞快奔了进去。
    伤在左肩,郎中恰好刚给谢润上完药,谢兰亭和珠珠皆随侍在侧,一齐来安慰音晚,道只是皮肉伤,郎中开过外用内服的药,他们也会悉心照料,不会有事,让音晚不要担心。
    萧煜此番前来没有提前宣旨,也没有大兴仪仗,谢府事先没有准备,等反应过来是天子驾临时,谢兰亭只得匆匆领着阖府仆从去迎驾。
    因为珠珠和玉舒一事,兰亭对萧煜的态度颇有些转变,不像从前那么冷漠疏离了,君臣之礼以外还寒暄了几句,将他迎进正堂。
    谢润合衣出来恭迎,将要跪拜行大礼,就被萧煜提前搀起来。
    “行了,你既有伤在身,就不必如此多礼。”
    谢润同萧煜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冲音晚道:“你随你兄嫂去看看孩子吧。”
    音晚猜测父亲可能有正事想单独同萧煜说,便没多言语,倒是珠珠,生怕音晚拘谨有心病,热情地上前来拉住她的手,顺着回廊往后院去。
    他们一走,谢润便命人呈上来几件从桐安巷抄出来的东西。
    几箱没有火契的银两,一些古玩珍品,谢润认得其中一两样,道:“都是出自谢府。”
    萧煜本来也有种猜测。
    当初谢氏谋逆,趁乱从长安跑出来的可不止韦春则,还有一个谢家二老爷谢江。
    韦春则当年从合苑跑出来的时候是孑然一身,就是给他镀上个金身也别指望能在短短几年之内经营出这么强大的势力。但若说他和谢江勾结,从谢江那里夺过来的,便合理了许多。
    可是到如今,韦春则死了,桐安巷里的人都抓了,严刑审问了一夜,都没有问出来谢江的踪迹。
    谢润叹道:“我这个二哥,表面窝囊不成事,实则最是狡猾,狡兔三窟也未可知,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不会像韦春则似的生这么些事端,到如今了大概也是保命为上,拿着钱躲在某个角落里当个富贵闲人。”
    萧煜一想到当初为了挑动谢家内乱趁机夺权,他还与谢江合作过,便有些心虚,不好多做评价。
    幸亏谢润厚道,没来揭他的短,只是就正事商讨了一番,他们都觉得谢江大约是既不会露面也不会出来作恶了,就这样吧,毕竟从茫茫人海里搜寻个人出来也是挺难的一件事。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小厮来禀,说崔姑娘听闻润公受伤,来探望他了。
    萧煜从前为了把音晚找出来,可没少派人监视谢府,对这里面的门道一清二楚。他促狭地一笑:“让她进来,朕是微服而来,不拘那些繁文缛节。哦,朕在这里怕是你们不自在,朕这就走,去看看晚晚。”
    **
    廊边轩窗半开,不时有细碎的海棠花飘进来,落英缤纷,香气清馥。
    玉舒还在睡,珠珠给他掖了掖被角,冲满脸愧疚的音晚道:“都是一家人,妹妹勿要说两家话。我和玉舒会有此劫,都是因为韦春则那坏人,干了妹妹什么事?再者,父亲为救我们受伤,你和陛下也为此事费尽周折,若要仔细论,该过意不去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她这般通情达理,善解人意,音晚也不好总矫情,毕竟大家都安然无恙,是件该高兴的事。
    姑嫂两凑在一起说了几句体己话,侍女进来请音晚,道皇帝陛下让她出去,说要带她去看个有趣的景儿。
    音晚随侍女出去,萧煜正站在海棠花树前,身形挺秀,春光流泻于肩头,好一个倜傥俊美的翩翩公子。
    他见音晚出来,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走。”
    穿廊拂柳而过,停在了绿荫拐角处,刚好能看见正堂的情形。
    音晚一眼便认出,那个乌鬓如云,纤腰婀娜,恰如秋水照花般清丽脱俗的贵女是崔琅嬛。
    多年未见,她依旧是姑娘家的装束。
    “先前便听闻谢府出了些事,我来过几回,总是没有见到润公,想来润公在外忙碌,总是缘锵一面。”
    萧煜靠墙而站,将音晚拢到怀里,低声道:“什么缘锵一面?你爹故意躲着她呢,以为帮他们家把孩子找到就算还她人情可以断绝来往了,谁知她还不死心,非要纠缠。”
    他絮絮叨叨地解释,声音同正堂里飘出来谢润的声音有些重叠,音晚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要他闭嘴。
    “是啊,做长辈的,府里府外总有操不完的心,哪像你们这些孩子,整日里无忧无虑的。”谢润故意将话说得老气横秋,颇为慈爱端正地看了看崔琅嬛,笑道:“等你将来成了婚,主理起家事,你就知道了。”
    这话一落,正堂许久没有再传出崔琅嬛的声音。
    萧煜怕惹音晚烦,没将话说出来,只在心底念叨,谢润也怪不容易的,既得明言拒绝,还得将话说得委婉不能折损姑娘家的脸面。
    唉,他算是明白了,他岳父大人这课老树是不想开花的。
    他都鳏居二十年了,仍旧不肯续弦纳妾,这份痴情执念当真是能感天动地了。萧煜有些忧郁地心想,若音晚就是不肯跟他回去,八成他将来的日子也得这么过。
    萧煜兀自哀叹,一时也无心听正堂那边的动静,安静了不知多久,恍然听见一阵急急切切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见是崔琅嬛出来了,她走得极快,肩头微微耸动,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还没出门就撞了一个人。
    是来寻萧煜的梁思贤。
    梁思贤本能扶住撞上来的姑娘,姑娘家缎袖柔滑细腻的触感在掌心间蔓延,他猛地反应过来这样于礼不合,忙将人松开。
    他掠了一眼崔琅嬛,见她眉目昳丽,眼角莹亮隐约含泪,宛若沐雨娇花分外惹人怜惜。
    梁思贤不禁有些发愣,魂不由得跟着飞了,目光紧随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
    最后是萧煜把他拍醒的。
    梁思贤目中犹带迷离,一见着萧煜才彻底清醒,忙道:“陛下,韶关紧急奏报,突厥犯我境。”
    萧煜是快马加鞭回的行宫,连白马寺都来不及回了,遣人去告诉雪儿代他主持余下祭典,自己急召文武朝臣于武成殿议事。
    光熹五年二月,突厥左先锋军三千精锐突然越过韶关边境,击袭晏马台,劫掠粮仓,挑起战火。
    这倒是符合从前云图大可汗在位时骚扰大周边境的习惯,冬去春来,便让麾下士兵们出来放放风,活动下筋骨。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世事早已不同,突厥在位的是耶勒大可汗,而大周执掌天下的也不再是那个软弱无能的善阳帝,而是手段强硬、寸土不让的萧煜。
    萧煜急召尚书台与兵部,商讨了两天一夜,严令韶关守军守住边防,格杀越界突厥士兵,同时调派颖川守军前往支援。
    音晚以为边境战火重燃,会生出些骚乱,令她意外的是阖宫内外亦如往常,一派平静。宫人们聚在一起谈论最多的也只是春季的衫裙和钗环,大家都按部就班地生活,一点受战事影响的痕迹都没有。
    她经历过战乱,曾见过当年善阳帝在位时藩将作乱与突厥犯境时,皇城内外人心惶惶,乾坤颠倒天下大乱的模样,再看如今,不得不感慨,世道已然大不相同,萧煜这个皇帝做得很是成功,不光能稳定朝局,亦能稳定人心。
    日子久了,连音晚自己都觉得只要有萧煜在便没什么可担心的,她这些日子和胡静容勤通书信,商讨开春后的生意怎么做,怎么大把大把地赚银钱,商讨得不亦乐乎,胡静容那边生意做得很顺利,说差不多四月就能回到洛阳。
    萧煜素来敏感所思,虽然为军务朝政所累不能日夜陪伴音晚和小星星,但他发现了音晚同胡静容来往的书信,也看出她眉眼间日益明媚欢愉的风采,那是对即将挣脱牢笼奔向新生活的憧憬。
    他心里很是难过,他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枉顾音晚的心意去强迫她,他面前仿佛就只剩下了一条路——放她走。
    是夜,月明星稀。
    萧煜处理完政务回到仙居殿时已近子时,大家都睡了,灯烛稀疏,深夜悄静,萧煜发现桌上摊着许多书信,忍不住又过去看。
    音晚知道她和胡静容通信自然是瞒不过他的,也懒得做面子功夫,收信回信也都不避着他。萧煜仔细看完,发现两人已经开始合计扩充店面,增招绣娘的事了。
    纱幔窸窣被拂开,音晚散着长发,穿着薄绸寝衣,睡眼惺忪地出来,声音里染了浓浓的困倦之意:“含章,怎得又这么晚……”
    还未说完的话音被萧煜冰冰凉凉的唇堵在了舌间。
    他吻得既急又狠,两人的唇齿数度磕碰,须臾间便有一股血腥味弥漫其中。萧煜深夜归来,身上沾染着凛寒霜气,强硬地将音晚抵在穹柱上,与她衣袖绞颤,惹得她瑟瑟发抖。
    他原本只是想亲一亲她,可亲着亲着却又发觉她并没有抗拒他,便试探着去脱她的衣裳,他的动作极缓慢,为彼此间都留了些余地,只要她有轻微的推拒之态,他立刻就放开她,绝不勉强。
    可她没有,她攀着他,姿态柔软,媚眼如丝,仿佛在无声地引诱他。
    萧煜在音晚面前向来就是没有什么骨气的,他立即将她打横抱起,拂开纱幔进了内室。
    小星星睡在床上,他们只敢在榻上,且要防着将孩子吵醒,尽量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两人身上都汗津津的,才缠黏不舍地分开。
    萧煜为音晚披上自己的衣衫,回头看了一眼拔步床,层层叠叠的纱帐垂落而下,掩着安静酣睡的小小身影。
    他舒了口气,抱起疲倦不堪的音晚去浴房。
    沐浴过后两人换了干爽簇新的寝衣,一齐上了床,将小星星往里挪了挪,牵着手平躺下。
    萧煜内心喜悦,觉得音晚那样倔强的性子,既然肯在这事上顺从他,那必然是不会再将他舍弃了,他就着刚才缠绵的余韵,倾身吻了吻音晚的面颊,轻声道:“大战在即,过几日我就要回长安了,我们一同回去吧。”
    音晚柔顺地让他亲,玉颈微折,笑意温婉,檀口轻启:“还剩下十天。”
    萧煜怔怔看着她,她的眼尾桃泽晕染,是被雨露滋润过的妖娆媚态,双眸水雾朦胧,却又依稀闪动着黠光,她靠近他:“陛下可不能食言而肥。”
    萧煜愣了许久,总算是明白了。给亲,也给睡,可要说回去,那就免谈。这算什么?人都说世间薄情男子云云,对女子始乱之,终弃之。谢音晚这做法,分明就是薄情女子,分明就是在玩弄他。
    偏她还一副无辜天真的模样,将手搭在他肩上,娇声问:“含章,你怎么了?你生气了?”
    第106章 你是不是我爹?
    萧煜一口气堵噎在胸前, 憋闷得他眼冒金星,险些一头栽倒。他把音晚的手从自己肩上扒拉掉,转了身背对着她, 闷闷道:“我没怎么, 也没生气, 睡吧,你不累么?”
    音晚脸上挂着微笑,眸色却愈发清透,凝着他的肩背看了一会儿, 起身掀来被衾给他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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