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穆染也还是没习惯。
无论穆宴是何时来,她永远都是清醒的。
甚至于夜间入睡时都处于极浅眠的状态。
可无论她如何撑着,在后半夜她总会不由自主地被困意席卷,接着落入黑暗中。
等到清晨醒来时,架子床上往往都只有她自己一人。
身上的锦被盖的正好,另一个枕头上是冷然的气息。
除了自己的记忆,整个寝殿内无一处能看得出这里曾经还有另一个人来过。
而正是因为夜里总是不自觉地入睡,导致穆染根本不知道穆宴是何时离去,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曾经的她很想找到这明安殿的真相,可经过上回,这样的念头便渐渐淡了。
因为穆宴的态度。
对方不仅没有拦着她,反而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似乎十分期待她发现玄机。
这让穆染放弃了寻找。
在她的印象中,穆宴做事从来都是有目的的。
他虽然从不主动告知穆染这明安殿的内情,可从言谈举止中却无一不透露出想让穆染发现的讯息。
也许对他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打算。
所以在发现穆染在放弃寻找后,显得那样失望。
相处这么些年,穆染早就清楚了一点。
但凡穆宴想让她知道的,一定是她不想听的东西。
她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也不会主动给自己找不自在。
有些事,知道倒不如不知道。
所以她只当自己从未找过那尚寝局的桑晚,也把当初两人之间的谈话抛诸脑后。
不得不说,穆染在这方面是有远见的。
只是有些事不是她能控制。
她从未料到,自己主动放弃的真相,在不久的将来会以她完全想不到的方式展现在自己跟前。
如今的她,只是将这事彻底抛下,不再想起。
“殿下。”在她起身后,千月惯例带着伺候她洗漱的小宫娥们入殿,在替她净面时,忽地低声说了句,“殿选日子推迟了,陛下今日早朝时亲自下旨,因着昨日小翁主同祠部郎中嫡长女的事,原定于月末的殿选推迟,至于日子由太史局选定。”
大魏规矩,天子五日一次临朝听政,旁的时候皆在紫宸殿理政,朝臣若要奏事,便由紫宸门入阁。
巧的是,今日正好是听政日子。
穆染听后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只是合着眼,嗯了一声。
半刻后似是想起什么,因问:“那周锦薇如何处置的?”
陛下既当着朝臣面提起此事,还因此推迟殿选日期,那祠部郎中想必不好受。
果然,听得她这样问,千月忙回道:“陛下虽未谈及惩戒,可那祠部郎中知晓此事是自己女儿举止无状引起,哪里还敢将女儿留在彩丝院,在朝上便奏禀陛下,说自己管脚不严,以致酿成大祸,接着便恳请陛下让他将女儿带回去严加管束。陛下见他言辞恳切,便应允了他的请求。散了朝后,那周姑娘便被人送至丹凤门外,同祠部郎中一同离了皇城。”
千月说着声音又轻了些。
“听得说,周小姐在小翁主宫门外跪了一夜,也无人去管,若非陛下下旨叫人将她带走送离皇城,只怕眼下都还在跪着。”
穆染听后道:“如此一来,此事便算彻底过去了。”
周锦薇轻易伤了百纳国翁主,确实是大事。
若处理不好,只怕也伤了百纳颜面。
再怎么说,小翁主来大魏是联姻,而不是为奴为婢。
百纳尊大魏为宗主国,旁的小国亦然。
堂堂百纳翁主,若在大魏被个祠部郎中之女轻易欺辱,传了出去,别国如何想?
让周锦薇在小翁主宫门外跪了一夜,第二日还当着百官的面提及此事,断了周锦薇殿选资格,更将殿选延期。
之后再派使臣亲自去一趟百纳,将此事言明,便是给足了百纳国颜面。
百纳国王既代代送自己嫡长女入大魏,便早已做好一切准备。
最坏的也不是没有。
如今知晓大魏天子重视,自然感恩戴德。
此举也有利于稳定别国情绪。
盖因这些小国归属大魏多时,代代进贡纳献,及至今日,多数小国都空有政权,内里不足,连像样的兵队都拉不出。
如若哪日大魏真个出兵,这些小国只怕各个都抵挡不了,因而各自之间的王无不日担忧。
但凡大魏稍稍有点动作,便能让这些人吃睡不好,生怕何日大魏出手彻底吞并了自己。
百纳国翁主一事,若是祯明帝放任不管,流言蜚语,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
届时小国人人自危,既不利于大魏局势稳定。
唯有安了百纳的心,才会让旁的小国一并安心。
可同时又不能让这些人觉着,大魏十分在意百纳的想法。
帝王权谋,有时不是简单能掌控的。
中间的度最难把握。
可穆宴却轻易做到了。
明面上,他只罚了一个周锦薇,可朝臣百官都清楚,祠部郎中虽未受牵连,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周姑娘被这样带出了宫,日后只怕不好婚配,而同时因着她的轻狂,导致整个殿选推迟,旁的送了族中姑娘入宫备选的朝臣只怕会把这账算在祠部郎中头上。
祠部郎中同时还落下个教女不善的名声。
这一点,朝臣心中明白,百纳那边自然更明白,更不必说,之后大魏陛下还会亲自派使臣前去说明一切。
这便是重视百纳的举动。
这其中,下旨罚了周锦薇的是祯明帝,当众点出此事的也是他,可无一人会觉着他的处理是不当的。
祠部郎中只会觉得是自己女儿过于骄纵。
朝臣只会认为是周锦薇导致殿选日子推迟。
百纳国更会感恩陛下如此高看自己。
就连受伤的小翁主,都因为周锦薇被罚跪在自己宫门前一夜而郁气散了不少。
如此,一举数得,还落下了所有人的好。
这便是继位后穆宴的手段。
就连穆染都不得不承认,比起先帝,穆宴处置许多事来,要更精进得多。
他永远能够想到最完美的法子。
即便在穆染跟前,他时常显得发狂疯癫,异于常人。
可只要是不涉及穆染的事。
他永远冷静得可怕。
旁人只能想到三分的事,他能算到十分。
一分不差。
这才是天生的帝王。
难怪当初先帝刚刚诊出身子不适,便早早下旨让穆宴监国,甚至遗诏都立下了。
想来先帝也清楚自己这个嫡长子早已能力足够。
若不然,也不会崩逝前谁都不见,只召见了穆宴一人。
正因如此,当时先帝猝然崩逝后,掌皇帝旨意的侍中宣读先帝遗诏,穆宴即皇帝位于柩前。
当他真正继位后,先前认为他性子仁德的朝臣们才逐渐意识到,这位大魏新君,帝王手段只怕比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点,穆染也是近来才意识到的。
穆宴登基这些月,她从不会主动关注对方。
因而许多事都不知晓。
多数事情,都是穆宴自己告诉她的。
在两人同榻而眠的这些日子,穆宴总是喜欢同她说些什么。
便是前朝的事,也从不避讳,丝毫不在意她冷淡的反应。
想来也是,穆染为数不多的几次去紫宸殿,对方总是将她抱在怀中,要不就是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那些朝臣送来的折子,穆宴从不在意被她瞧了去。
只是穆染全然不感兴趣。
无论是那些折子,还是夜间穆宴在她耳边低喃着说出那些话,她全是看了就过,听了就算。
但不在意不代表会忘记。
听得多了,穆染自然也就知道了现在的穆宴变化多大。
“殿下。”正当千月替穆染挽发时,殿外进来个小宫娥,先是福身见礼,待穆染叫她起身后方道,“适才太妃娘娘派了人来。”
先帝崩逝后,所有的嫔妃皆迁去了西内太极宫,唯有李太妃一人,因着曾经照顾过祯明帝一段时日,破例留在了东内。因而这小宫娥说的太妃,不会是旁人,定然是李静涵的姑母李太妃。
穆染往年便同这位先帝的李妃,如今的李太妃没什么交集,更不用说穆宴继位后。
因着知晓穆宴不喜欢她随意外出,故而穆染便很少离开明安殿。
横竖李太妃也不是太后,穆染更不是对方所出,不必日日去对方跟前晨省昏定,因而这么些年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