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他面上有些疑虑,穆染自然想到他的想法,因道:“我记得先前你曾叫尚药局的人配过一种药,专程替李太妃调制的,说是调养身子的?”
穆染说的确有此事。
当初自行宫归来后,穆宴便亲自下了旨,叫尚药局的人替李太妃调制药材,说是对方上了年纪,去了趟行宫舟车劳顿,要好好养身子。
这事穆宴原没同穆染特意说,不过偶然间提了句,很快也就带过去了,谁知她竟记得这样清楚。
“那药……”
“那药应当不简单吧。”穆染道,“听得说这些日子慈安殿叫人去尚药局的次数愈发多了,似乎的李太妃身子不太好,夜间时常梦魇,还偶尔会说些奇怪的话。”
原本穆染是没在意的。
她只当李太妃是自己身子不好。
及至今日知道了真相,她才将一切串联起来,接着发现了异样之处。
穆宴没想到她竟想得这样仔细,一下便将所有的事都想明白了。
“那药……里面多了一味药材。”穆宴说着,便将自己先前的打算和盘托出。
穆染听完后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沉吟半晌,方缓缓道:“这件事,不必等这样久,有更快的方法解决。”
她说着,身子微微往前,靠向炕几,而穆宴见状便知她是有旁的话要说,便也上身往前,两人虽隔着一个炕几,看头却离得极近。
从穆宴的角度来看,能清楚瞧见对方莹白如凝脂般的脸颊,纤长的羽睫,冷月寒星一般的双眸,还有那微微开口的唇,叫他整个人不由地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很快便回过神来。
接着不动声色地看了穆染一眼,眼见对方没发现自己方才的走神,才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此时的穆染正同他低声说着什么,说完后才往后退了退,又重新靠回了身后的凭几。
“这法子有些冒险,但成功率也不低,你若愿意,便能彻底解决李太妃这个隐患。”
穆染将选择权抛给了穆宴,等着他做决定。
可她等了半刻,也未等到对方开口,正抬眼看去,却听得穆宴低低问了句:“皇姐真的很不喜欢李太妃?”
穆染便略一颔首。
“以前是不是,现在是。”
毕竟以前的她同李太妃没有什么交集,可自打先时的寒食宴后,她便忽地发现这原本同她没有交集的李太妃似乎对她有极大的意见。
而作为李太妃内侄女的李静涵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穆染虽性子冷淡,但也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之所以一再地不处置李静涵,不过是想着她曾经救了穆宴,且穆宴敬重李太妃,穆染不想多计较。
眼下既知道了真相,且对穆宴来说,这人确实是隐患。
若是能安静些不作声便罢了,但从穆宴的举动来看,只怕那李太妃应当不止一次以此时作为条件,否则穆宴何必给一个太妃面子,先前那样表现出对李静涵的看重?
这种人若留着,总有一日会出问题。
穆宴眼见她点头,便说了句:“既然皇姐不喜欢,那便照你的意思做。”
他的话也说的直白。
原本他自己是有打算的,徐徐图之倒也未尝不可,可皇姐亲口说了不喜欢那李太妃,他便愿意冒风险。
更何况,穆染的法子,确实比他眼下做的要快上许多。
眼见他应下,穆染忽地想起什么,便说了句:“说起来,你后宫至今空悬,若是倒时你一时假戏真做……”
“朕有皇姐便够了。”眼见她说些不着调的话,穆宴便双眉皱起,私有不悦,“皇姐若介意,朕过会儿便下旨,将她遣离。”
见他认真的模样,穆染眼波微动。
“我不过随口说了句,你不必当真。”她道。
穆宴却沉默了半刻,尔后开口:“皇姐明知朕不爱听,还总是这样说。若是朕后宫之中真的有了旁人,你是不是就要离朕而去?”
穆染指尖一顿。
“这话先前不是同你说过吗?”
那时的穆染曾告诉穆宴,若是日后对方后宫真的有了别人,就让她离开。
那时的穆宴却没说什么,只是径直抱住了她。
“你是天子,即便可以取消一次殿选,也总不能回回都不选。”穆染道,“便是不采选,也有旁的人会想尽了办法把人给你送来,那百纳的小翁主不就是如此?”
采选不过是充盈后宫的其中一个办法。
天子宫嫔,历来便不只是靠着采选而来的。
穆染或许性子淡漠,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她眼下愿意接受穆宴,那是她自己的决定。
可同时她也知道,天子身边,从来不会只有一个女人。
更何况在旁人眼中她和穆宴还是姐弟关系。
这样的关系,注定了两人之间不会轻易有结果。
她自幼便养成了这副冷淡的性格,也极难体会到正常人的感情,喜怒哀乐对她来说都是很难得的东西。
她为何先前待小翁主那样好?
不过因为在对方身上体会到了一丝常人的感情罢了。
而如今她愿意接受穆宴,也是因为她通过穆宴,能逐渐发现自己似乎变得鲜活起来。
穆宴和小翁主有些像。
在他不再和先前一样用那些手段逼迫她后。
穆宴便时常同幼时一样,耍赖痴缠着她。
穆染便发现,自己似乎对这样的穆宴狠不下心来。
就像当初小翁主总是缠着她一样。
而行宫那回,穆宴宁愿冒着自己丧命的危险,也要下水救她,对她的触动是极深的。
也是那回之后,穆染才开始一点点将自己一直封闭的内心稍稍打开。
她开始在穆宴的影响之下,变得情绪多了起来。
譬如这回因为对方骗了她之后而生气。
若是换了以前,她只怕根本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
因为对她来说,自己究竟是不是先帝的孩子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并不在乎自己这个父皇,她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母亲。
可这回知道真相后,她整个人心中第一个想法便是,穆宴骗了她。
她感觉到心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在隐隐浮现,所以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拒绝见穆宴。
也是这段时日中,穆染才慢慢想明白,原来先前几月同穆宴的相处之中,她多了许多以前没有过的感受。
譬如无奈,譬如高兴,譬如生气。
这些都是她以前很少有的,所以她很珍惜。
与此同时,她意识到穆宴能够让她变得鲜活起来。
自幼缺乏感情的穆染并不知道,只有动了心,在面对一个人时才会有许多的情绪浮现。
她只觉得,自己似乎不像先前那样抵触穆宴了,而同时又觉得对方难受的穆模样让她心中不太舒服,所以她没决定走。
可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在穆宴身边没人时,她可以暂时留下,但若是有朝一日,有了别的女人,她便不可能委屈自己。
不管什么时候,她始终都是那个穆染。
正想着,她忽然感觉自己放在炕几之上的指尖被握住,接着落入宽厚的掌心之中。
回过神来的穆染:……?
而将她纤细的指尖一点点攥入自己的掌心中后,穆宴才看着她的双目,声音有些低哑:“不会有别人的,永远不会。”
他怎么可能会有别的女人?
早早的,他便想好了退路。
也布精心布好了一个局,只要他心上的这个人一点点入局,待他彻底消除所有的担忧可能发生的意外,待皇姐心中彻底有他后,他才敢付诸行动。
在那之前,他还不能让皇姐知道他的打算。
.
穆染那日在紫宸殿待了许久,一直到用晚膳时,又被穆宴缠着留下一道用了膳,才离开乘了车舆回自己的明安殿。
她原是想着过几日再叫人去卫国公府请国夫人的,可她这边还没派人去,便等到了宫外的外命妇递了请见的折子进来。
原本还不知道是谁,结果打开一看,便不由地一顿。
那是已经许久未见的小翁主,褚师黛。
自打上回小翁主入宫之后,穆染同对方便再也没见过了。
穆宴不喜欢小翁主入宫见她,还特意下了旨,叫对方没事少入宫。
而小翁主上回因着心中难受不由自主地同穆染倾诉了许多,原本说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待到回了府中后细细一想,才发现并不合适,因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敢再见穆染。
再之后就是去行宫避暑,她并没能跟着去,这样一来二去,便耽搁了好几月。
而穆染虽未再见对方,可也想到上回小翁主那伤心的模样,便隔上一段时日就会亲自写了信叫人送出去。
小翁主也会回信。
只是说的不多。
看得出还因为薛缙而难过。
站在穆染的角度,若是过得不开心,和离便是,可小翁主满心都是薛缙,自然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