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兰兰从妈妈那儿回来,脾气就会变得更坏,他不喜欢妹妹这样。
小小的贺定文还不明白环境对人的影响,但却下意识对越来越沈如化的贺兰兰不喜了。他绷着小脸,特别严肃地训斥道:“沙发是用来坐的,不是用来踩的,还有,大呼小叫很不礼貌。”
贺兰兰呆在原地,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哥哥居然骂她?
哥哥对那两个小杂种好,也不对她好!!
贺兰兰委屈大发了。
她梗着脖子,倔强地咬紧嘴唇,愤怒地瞪着亲哥。
半晌,尖锐的童声传到大家耳里:“贺定文,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妈妈,让妈妈打你。”
吼完,她恨恨地瞪了眼双胞胎。
手胡乱在脸上擦了擦,鼻涕眼泪混成一团,蹬蹬蹬就往院子外头跑。
贺嘉诚正好进门,撞上小牛犊子似的贺兰兰,赶紧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子。
“跑哪儿去。”
把人给拎了回去。
姜糖看了看一脸害怕的双胞胎,吁了一口气,还好,他们要搬家了。
车子载着行李往尖儿胡同驶去。
刚驶入胡同,就引起附近居民的注意和讨论。
姜糖先下车开门,再把两个孩子抱下车,符横云则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诶,闺女,你们是这家亲戚还是??”姜糖每次来的时候都很低调,除了那位上门薅菜没成功的邻居认得姜糖的脸,附近的人还没见过她。
“嗯?”姜糖一边忙着搬东西,一边还得看着两孩子,没太听清对方的问题。
说话的大婶看两夫妻年轻,觉得不像能买下这幢房子的人,便压低嗓门八卦道:“大翠说,这家主人不太好相处呢,进去拔颗葱都不让,不如从前那户。你们搬过来,租金一个月多少啊?”
她那院子还有两间屋,如果这边租金贵,不如让这家人租家里,一个月能有五块钱进账都是好的。
“你男人是当兵的啊?能开这车,得是干部吧?哎哟,不得了哦,你以后享福了。”
要换个私家车,牛大婶肯定不会以貌取人,也不会这么没分寸的跟新邻居套近乎。
但军用吉普,跟家底厚不厚没关系。
当兵的工资也就比技术工人高那么一点点,那小伙子年龄又不大,难不成真能攒几万块?
姜糖随手抹去脑门上的汗,从车上拽出两个二十公分高的布娃娃,递给大宝两宝:“姑姑给的礼物,你们自己拿进去放好。”
小家伙开心的抱着布娃娃,“妈妈,我来我来~~”
等两个小家伙进门,姜糖才有功夫跟她们打招呼。
她把最后一箱书搬下车递给符横云,又从副驾驶座位上拎出半袋糖果,笑着抓给大家:“对,他是当兵的,以后要麻烦大家多多关照我们了。”
众人看她大大方方的样子,没正面回答租房问题,哪里不懂她就是屋子的主人。
那位多话的大婶表情讪讪地,局促地往后面躲了躲,没想到姜糖压根没计较,也给她抓了一捧:“给家里小朋友。”
“诶,看我这张嘴,听了大翠的话就来跟你胡说八道,闺女儿,你别生气啊。”
姜糖微笑不语。
随意跟大家聊了几句,知道尖儿胡同除了她们家,胡同尾还有两户是一家独住,别的都是五六户人住一个院子。有的人是租的,有的人则是仗着屋主没回来,白住。
小小胡同人不少,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吵架也是常有的事。
但转念一想,住房紧缺的前提下,不论买哪儿的房子,都会有吵闹不休的邻居,就连随军也不容避免,除非——到了贺父那样的地位,否则就只能等待房地产行业起飞,买一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别墅。
“隔壁是个一进的院子,住了四户,有两家女人似乎爱嚼舌根。”
“对面那家,里头有个男的爱打老婆,饭烧糊了直接就是一脚,吓人。”
“……还有……”
符横云哈哈笑起来:“这么一小会儿,你这情报收集得不错嘛。”
“名师出高徒。”姜糖将檐下的兰草搬到影壁,嗔道:“这次放几天假?”
“怎么?”
姜糖叹气,无奈道:“还不是红星镇的事儿,在学校里遇到熟人了,别人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这是老乡见老乡,麻烦一箩筐。”
姜糖简单把原委说了一遍,又将付红大致的意思提了提,没说旁的,但两人心意相通,符横云不需多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无非是担心影响两人的工作和学业。
珠玉何苦跟瓦砾硬磕呢?少不得得圆滑着处理。
“我有假期,但你目前走不掉。”符横云帮着搬完花,伸手摸了摸院子中心的木桩子,思考将它改成桌子的可能性,“先回一封信,就告诉他们,咱们暑假回去一趟。”
“行。”
时光飞逝,第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
姜糖再也不是半年前那个为钱发愁的姜糖了。
光发动机给她带来的分成就比符横云的存款还多,除了发动机,她还弄了点别的小东西,比如电动自行车,这让她的存折迅速突破了十万大关。
在七十年代末,在这个一毛五分钱能吃一碗面的时代,他们已然属于很富裕的家庭了。
买火车票前,符横云想过要不要把孩子放在贺家,但两个皮猴子黏人得很,闯祸本事又大了不少。
加之,贺家二老惯孩子,那两个不着调的叔叔和姑姑也不遑多让。
符横云担心,等再回来时迎接他们的是两个混世魔王。
干脆把大宝小宝带上,见一见名义上的姥姥姥爷。
因为有两个活泼好动的孩子,符横云直接花了四张床位的价钱,买了一个包厢。
火车开了三天三夜,终于到了。
一家四口下了火车直奔招待所,好好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姜糖来到原主记录的位置,挖了一米多深后,果然找到了一个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箱子,里面有二十根小黄鱼,五根大黄鱼,还有一对京口天宝的老银镯子,正面是大大的双喜字样。
不贵重,但似乎意义非凡。
姜糖猜,这是原身奶奶伺候过的那位地主小姐特意替她打的一对嫁妆,所以她珍之重之。
姜糖将银镯子重新用红绸包着,放到木盒里,看着金灿灿的一箱:“怎么处理?到银行兑换?”
现在金价并不高,至少在手握六位数存款的姜糖眼里,这箱小黄鱼已经不够看了。
符横云支着下颚,随手摆弄着金子,声音一如既往地淡定:“家里不缺钱花,留着当个念想吧。”老太太藏了一辈子的东西,没舍得留给儿子儿媳,倒是给了日子最难捱的小孙女。
说不定,直到去世她都在为孙女的处境担忧,可惜啊,本来的姜糖还是没了。
姜糖没有意见,将小木箱放在他们带来的藤箱里藏好。
第二天一大清早,夫妻俩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哥俩,手里拎着麦乳精、几件衣服、还有一个小收音机,往上西口北桥河的姜家走去。
四年多了。
恍如隔世。
姜糖依稀记得当日她如何胆战心惊躲开了付红,凭着一腔孤勇爬上了下乡知青的车。
这几年里她很少回忆那一日的情形,事后想起仍是觉得不寒而栗,差一点,若是稍微出点差错,凭着王明华当时的势力,她就被困在属于“姜糖”的人生里了。
没想到,这辈子她还会重回故地。
走到院外,姜糖听到房子后的哗哗流水声,她有些失神。
“走吧。”
“嗯。”
时间尚早,姜家人还没出门上班。
小院厨房炊烟袅袅,隐约有人说话,姜糖定了定神,先接下符横云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又把怀里睡得正熟的小宝交给符横云,自己上前敲门。
“谁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付红披上外套,骂骂咧咧出来开门,见屋外站着一男一女,她定睛一看,惊了一跳:“哎,三丫,三丫是你吗?”
长高了,长肉了,从前那瘦猴子模样变成了饱满好看的鹅蛋脸。
但付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跟嫁人后的大姑子有几分像。
“大嫂,好久不见。”
她声音冷淡,但处于兴奋之下的付红显然没听出来:“这是妹夫和咱们家两个外甥吧,诶哟哟,可算见着了。”
“回来就回来,咋还带那么多东西呢?多破费。”话是这么说,付红嘴巴都咧到耳后根了,赶紧把东西拎起来。
赫,还挺重。
“快快进来,我去叫你大哥。”付红边拎着东西往堂屋走,边朝厨房喊:“妈,三丫和她男人回来了,早饭多做点啊。”
厨房里的李钟秀一听,愣了愣,手里水瓢“哐当”一声摔地上了。
顾不得看灶里的柴火,朝姜糖在的位置跑过来,又哭又嚎:“三丫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一走几年都不给家里来点信,妈为你眼睛都快哭瞎了,死女子哦……”
李钟秀说话跟机关木仓似的,突突不停,嚷嚷得周围邻居都出来瞧热闹。
有人端着碗就跑出来了。
“李嫂子,你家下乡的闺女回来了?”
“……诶唷,真是姜糖那丫头啊,长漂亮了咧。啥时候结婚的啊?这两孩子都是你的呀。”说罢,那名嫂子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李家嫂子,你们家闺女都随了你啊,你生宝珍和建华这对双胞胎兄妹,你家宝珍和姜糖也生了双胞胎。”
那羡慕的语气唷~~
“我那儿媳妇肚子如果这么争气,我就是睡着了也能笑醒。”三姑六婆们叽叽喳喳,看符横云气度不凡,身姿笔挺,好奇问他:“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啊,你们两口子这是回城了还是探亲啊?”
姜家除了付红不是正式工,两个老人加姜建华这个儿子都是工人。小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夫妻俩抱着孩子回来,不会是盯上了老姜和李钟秀的工位吧,要真这样,付红那个泼辣货还不得闹翻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