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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大人。”皇上身边的袁公公来到她跟前,笑得眯起了眼睛,“皇上有请。”
    “劳烦公公。”沈郁跟着袁公公来到宣事殿,里面皇上还在跟旁的大臣商讨事情,她隐隐约约听到“阳平王郡主”这几个字,一直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皇上才叫她进去。
    殿内还有陈太傅、几位尚书,除了章大人身体抱恙没来,其余的尚书都在这里了。沈郁顿感压力山大,生怕给工部丢脸了,她上前行礼,递上自己的册子,按着她的想法重新复述了一遍。
    因为三处试点工程的成功,大臣们对沈郁赞不绝口,自然没什么异议。皇上也点头表扬了她,命她在来年洪涝之前全部部署完毕,沈郁也是这样想的,她领了皇命正准备离开,又忽然被叫住了。
    “沈郁,你留一下。”
    她以为是自己的方案出了问题,还在细细回想,皇上坐在龙椅之上,忽然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明年就十九了吧?”
    “是,皇上。”
    “这十九听着就不太好听,你择婿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沈郁硬着头皮回答:“还在考虑。”
    “你再不把自己嫁出去,太后可要急出毛病了。太后最近身子不大利索,朕觉得就是你给急的,你不光要考虑你自己,你还得考虑你皇奶奶不是。”
    “皇上,这事也急不得……”
    他提起金笔,“这事可以急了,你再做不了决定,朕就只有胡乱给你指一门,先把你给嫁出去再说。”
    “皇上使不得!”她越是着急,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膝盖上的伤又在隐隐作痛,“其实臣已经有人选了,只是时机还没有到……”
    “那你说说是谁。”
    沈郁干脆全都豁了出去,“就是……就是新晋的大理寺卿!”
    她说完之后宣事殿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就连磨墨的袁公公都不磨了。皇上提着手中的金笔,墨水顺着笔尖落下,“嗒”的一声脆响。
    皇上神色不明,就连声音也晦暗不明,透着丝丝凉意,“原来,是为了你啊。”
    沈郁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完,她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俯身冰冷的大理石板上,“还请皇上赎罪,臣对大理寺卿心生欢喜,也知晓他的身份,并没有要跟皇上抢人的意思,只是想等他任务结束之后,再谈婚嫁之事!”
    皇上蘸了蘸墨水,金笔凝不住水墨,一直往下滴落荡起圈圈涟漪,“你知道他为了换这个身份,付出了什么吗?”
    沈郁对凤千瑜的任务并不知情,她俯身在冰冷的石板上,一时之间猜不出上头那人的喜怒,惴惴不安道:“还望皇上指点。”
    皇上抖了抖金笔,墨水四溅,染脏了奏折,也染脏了龙案,他的声音在大殿里沉如玄铁,振聋发聩,“他想要放弃监国之位,想要放弃秋罗门,想要放弃,朕和太宸。”
    沉沉的声音砸在沈郁身上,砸得她腿脚发软,她愣怔地抬头,脑子里都成了一片空白,“可他明明说……”
    “秋罗门,暴露身份,如同丧命。他自请以身为饵,帮朕除掉心腹大患。此去九死一生,倘若成功,就当他为自己续了一条命,从此脱离以前的身份。倘若失败,就当他死得其所。”
    九死一生?沈郁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可他不是太宸第一高手吗?这世上还有谁比他厉害?”
    “你可知道他的大师兄?”
    沈郁忽然瘫软在地,心里都跟着凉了一大截,他说过大师兄是他的心魔,他永远也战胜不了的敌人。
    “就算是他侥幸胜了,依着秋罗门的规矩,也要断去他的剑,抽去他的骨,方才还他自由之身……”
    她好不容易忍下的情绪,又在这一刻崩溃,她无法理解,“皇上,他还是可以继续做监国,也可以继续做他的苏绪,也可以娶妻生子,他……”
    “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想要离开秋罗门,就需得留下一身武功,否则就会被秋罗门追杀到天涯海角,就像他的大师兄一样。”皇上站了起来,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名副其实的掌权者,“他是朕的心腹,他知道皇室很多秘密,他若铁了心要离开,朕不光要废他的武功,还想要他的命。”
    沈郁感觉喉咙涩得发疼,她抬起干涩的眼睛,“皇上……”
    “朕与你说这些,就是想要留住他的命。太宸可以没有沈家,没有苏绪,可是不能没有监国,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她平日里何其聪明,可是到这个时候却仿佛听不懂了一般,她紧咬着嘴唇,咬破了一股子血腥味也不自知,“皇上什么意思?”
    “暮玉是朕亲自提拔上来的,知道他认定的事绝对不会罢休,所以朕,希望你来终止和他之间的关系。”
    沈郁的脑中“嗡”的一片空白,她好像想起来了昨夜的那个噩梦,就跟如今一模一样,皇上站在她面前,提着金笔,一字一句道:
    “太宸可以没有沈家,没有苏绪,可是不能没有监国。你若执迷不悟,朕只有拿回沈家的一切荣耀,包括你的荣耀,包括太后的荣耀。”
    皇上说完之后见她情绪不太稳定,又将语气软了下来,“他现在愿意为你失去一切,将来总有后悔怨恨你的那一天,武功就是他的一切,他若失去武功,又与废人何异?”
    沈郁跪在石板之上,甚至都还能想起来他说他追求武功至高境界时的模样,她相信皇上没有骗她,因为武功真的等同于暮玉的一切。
    “沈郁,你下来好好想想朕说的话,今日就到这里吧,太后身体不好,你多去看看她。”
    她艰难开口:“是。”
    第121章 厮杀
    黑压压的天就像随时都会塌下来一般, 昏暗阴沉,狂风卷起枯叶,万物寂静, 百木枯黄, 如今正是肃杀之季。
    靳无妄停下了脚步,缓缓取下深色的斗笠, 衣袍随风鼓动, 露出一张布满伤痕的脸。他为杀狗皇帝,修炼邪功,将自己反噬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天日。
    凤千瑜并不意外,他抬起手中的“无畏”之剑, 将它指向了对面的人, “大师兄,拔剑吧。”
    靳无妄点着头, 也抽出了他的“断欲”之剑, 周围的枯叶都跟着滚动了起来,他望着自己曾经疼爱的小师弟,心里终究残留着一丝情意,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是你一心帮着狗皇帝阻挡我,所以我才不得不杀你。”
    他们二人一黑一白对峙着, 一个如妖似魅,一个如仙似谪,狂风围绕在周围,卷起层层枯叶,漫天烟沙飞舞, 天地之间一片浑浊。
    靳无妄率先发难,“断欲”如火猛烈,掀起的剑刃之光见血封喉。凤千瑜侧身躲过,提剑反击,顷刻之间已过数十招,打得难分难解。
    忽然靳无妄变幻了剑法,凤千瑜明显有些不敌,虚晃几招之后,靳无妄一掌打在他胸口,将他重重击退,凤千瑜在千钧一发之际,反手划破了靳无妄的手掌,两人同时被击退。
    靳无妄捂住流血的手掌,虽然他的烈焰掌命中了凤千瑜,可是他反身破解了自己的掌法,使得他再也无法使出第二式。他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忍不住感叹道:“暮玉,你我二人若是联手,这天地间还有能阻止我们的人吗?何不与我一起,推翻秋罗门,推翻狗皇帝……”
    凤千瑜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他擦去嘴角的鲜血,颤抖着伸手掀开衣襟,胸口中掌的地方裂开了无数条血痕。靳无妄的内力太过霸道,割裂了他的皮肤,震碎了他的经脉,他抬手封住自己的几处大穴,强行支撑。
    靳无妄看出他在强撑,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谁也讨不到好,“你也想要自由,不是吗?为什么不和我联手,只要杀了狗皇帝,就不会再也秋罗门,也不会有霖山上的噩梦,更不会有千千万万个和你我一样的人……”
    他的话和师祖的嘱托反反复复出现在他脑海中,凤千瑜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真气,他感觉自己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强行用内力去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靳无妄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以为他重用你,是为你好吗?他需要只是听话的傀儡,你只是他震慑朝廷一把利剑,没有人权,没有自由,等你有一天失去了利用价值,你的下场只会比我还惨……”
    “大师兄大可不必再劝我。”凤千瑜抬起隐隐发红的瞳孔,举起手中的“无畏”之剑,将全身的内力都灌入当中,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划伤了他的脸,他双手握剑,聚起雷霆一钧,“我认定的事,谁来劝都没有用。”
    靳无妄狂笑了起来,凤千瑜的视死如归激起了他好战的斗志,浑身的血液都想是要沸腾起来一般,他同样使出了浑身的内力,凝聚在剑中,去迎接那势不可挡的一剑。
    “断欲”与“无畏”碰触的瞬间,天地瞬间变色,周围也激起层层涟漪,狂风绞杀着枯叶,将所有的一切都绞灭成灰。周围视线全都混沌不堪,除了刀刃相撞的火光,没有一丝亮色,仿佛天地之间的灵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靳无妄的笑声还在继续,刺得人耳膜生疼,他如魔一般蛊惑着人心,“你在为他卖命,他想得却是你没有利用价值之后,该如何杀了你。你还想着功成身退吗?以那狗皇帝的猜忌之心,他已经为你想了一万种死法了……”
    凤千瑜一边要克制自己不能走火入魔,一边被他的话所干扰,渐渐有些不敌“断欲”,节节败退,在最后一击中彻底败下阵来。胸口的伤又撕裂了,鲜血在他的白衣上染出了一朵朵的血色牡丹,白衣渐渐被红色包围,他的神色逐渐有些涣散,蒙上了一层红色,看不清眼前的人。
    狂风终于散去,枯叶落地成灰。
    靳无妄带着胜者的姿态,提着手中的“断欲”,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你打不过我的,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手下败将——
    凤千瑜“嗡”的一声彻底失去意识,等他再次睁开眼睛之时,猩红已经吞没了他的瞳孔,鲜血彻底染红了他的白衣。他抬起鲜血满面的脸,眼前一片猩红,仿佛幻化成了吃人的妖魅,冷冷勾唇而笑。
    “我不可能永远是你的手下败将。”
    靳无妄略微皱起眉头,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凤千瑜已提起“无畏”跃起而下,他连忙举剑抵挡,震得他虎口都在发麻。
    凤千瑜宛若一个怪物,一个不会痛、不会伤、不会流血的怪物,每个招式都使出了他浑身的内力,敌人越是败退,他攻击得越是猛烈。
    靳无妄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如此,以往走火入魔,内力会反噬他的身体,他根本就做不到这么猛的出招,除非,他在拿命来搏。
    “暮玉!你清醒吧!”
    他费力躲过一剑,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狗皇帝能给你什么?”
    凤千瑜砍在他的剑上,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勾起冰冷的唇,寒声道:“我想要自由,我要主宰我的人生。”
    靳无妄扛不住他的剑,犹如千斤压顶,压得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膝盖跪下的瞬间震碎了脚下的石板。他得以片刻喘息,以剑相抵,“狗皇帝不可能给你自由,包括你师祖,也从未真正获得过自由……”
    “无畏”彻底压断了“断欲”,长剑砍入了靳无妄的肩膀,深可见骨,他以手握剑,鲜血顺着剑尖“滴答”落地。
    他抬起苍白的脸,望向这个自己曾经很宠爱的小师弟,终于说出了他的心里话:“秋罗门就是个地狱,入了它的门,便是永世不得超生。自由于你我而言,与死亡无异,谁,也不能例外,包括你,而我,就是你将来的结局……”
    黑压压的天,终于降下了一场大雨。
    鲜血喷洒在凤千瑜的脸上,将他苍白的肌肤全部染红,雨水冲刷着一切罪孽,他就像是从血池中爬出来的水鬼,浑身都湿淋淋。
    靳无妄最后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他大笑着倒在了地上,倒在了泥泞之中,“谁也不能例外,谁也无法脱离……”
    第122章 求而不得……
    皇宫, 漆梧宫。
    祁夙凛将带来的补药放在桌上,吩咐明德等人要按时给皇太后煎服。他踏进内室,瞧见太医正在给太后诊脉, 便顺口问了一句:“皇奶奶这几日身体可好?”
    张太医起身正想说什么, 常嬷嬷朝着他使了一个眼色,他停顿了一下, 方才道:“回太子爷的话, 太后只是些老毛病,需要静心调养。”
    太子爷点点头,并未多想,又再三嘱咐他:“劳烦张太医多费心些,太医院缺什么药直接跟我说, 莫要延误。”
    “是, 下官记住了。”
    祁夙凛扶起衣袍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他拿起桌上的药碗, 轻轻吹了几下, 然后才递给太后,“皇奶奶,把药喝了。”
    皇太后伸手接住, 并未直接喝, 而是顺手递给了身后的常嬷嬷。她微微坐起身子,握住了太子的手, 和善的目光中微微有些湿润,“哀家这是老毛病了,无需你来挂心,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的事。哀家听底下人说,你自请去峰城剿匪, 这事可是真的?”
    他微微点头,并未觉得哪里不妥,“峰城匪患并非一天两天,因为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难以除尽。孙儿此次前去,已经做足了准备,对那里的地形已有很大的把握,皇奶奶不必太过担忧。”
    “哀家如何能不担心?”她握紧他的手,苦口婆心劝他,“上次郁儿去潮州,也说准备充分,可还是挡不住有意外发生。况且剿匪之凶险,比战场更甚,哀家担心你中了圈套。”
    祁夙凛解释道:“我已带足人手,并非只身涉嫌,请皇奶奶放心。况且我母后也赞同我多去历练历练,我是太宸的太子,总不可能一直待在俞都,哪里也不去。”
    皇太后心绪不平,重重地咳嗽了起来,“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你母后上一次也是赞同你去,可你从驿城回来之后,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哀家看着都觉得心疼。”
    那年他前往驿城,其实皇上暗中派了人保护他,他重伤昏迷之后,也有人替他荡平的暴/乱,只不过这件事是太宸的机密,皇太后不知情,所以才会替他担心。
    “皇奶奶,我自有分寸。”他的目光坚定,既然是决定了要去做的事,就不会半途而废,“况且此事剿匪,孙儿……也是有所图。父皇承诺于我,带我得胜回来,便许我一个愿望。”
    太后属实没有料到,“你想要什么?”
    “孙儿,想求一段姻缘。”祁夙凛今日来的目的,也是要征求皇太后的同意,他忽然起身半跪在床边,目光无比认真,“皇奶奶,当初沈郁向您求过一段姻缘,你允了她。今日换做孙儿我,您也会允了我吗?”
    他的目光太过真诚,皇太后无法说出反驳的话来,她几乎能想象到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她太了解他的孙子了,所以当初她才会说“莫要后悔”之类的话,如今,都应验了。
    “你后悔了吗?”
    祁夙凛毫不掩饰地点头,坦诚的目光中带着让人心疼的闪烁,“皇奶奶,孙儿后悔了,孙儿现在想从头开始,想向您求一段姻缘,您会允我吗?”
    皇太后微微叹息,她的叹息声沉入了骨子里,听得人心头发酸。她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脑袋,仍然如以前一般和善,每一下都带着安抚人心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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