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冷,“你与他在驿城的事,与九千岁的事,与苏绪的事,我通通都知道……皇奶奶应该都不知道吧?”
她没想到,九千岁连苏绪的事也知道。喉咙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她原本想着即便这段感情见不得光,只要说服皇上不去阻止,她还是可以与他偷偷在一起。可是太子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随时都会捅出来。
沈郁手脚都有些发麻,在寒冷的风中渐渐失去知觉,“你到底想做什么?”
祁夙凛转头望着一排排的台阶,万千红墙入眼,这里是皇宫里最高高在上的地方,“沈郁,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想要的,谁也勉强不了我,我想要的,谁也阻止不了……”
她握紧了手,忍不住想给他一巴掌,可到底还是强迫自己忍住了,“太子爷,这世间最难操控的便是人心,当年你不喜欢我,所以不管我做什么没能撼动你的心,如今反之亦然。”
“是吗?”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没有回头,背对着她的身影仿佛他才是这天下的主宰,轻声呢喃道:“那又如何?反正你也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我,你喜欢的那人,他什么也给不了你,连承诺都无法给你……”
沈郁心中钝痛,忍不住辩驳:“他能给我的,他都会给我。”
祁夙凛又笑了起来,“是啊,他连命都愿意给你,可你愿意把你的命给他吗?”他转过身嘲讽地看着她,目光冰凉,“其实说起来,你的心比谁都冷,看似多情,其实你才是最无情的那人。”
沈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她确实有太多的顾虑,这段感情里反而是凤千瑜在不顾一切,她现在连走进宣事殿,与皇上严明自己想法的勇气都快没了。
太子爷又冷笑了起来,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凤千瑜。他走了两步,以为不会再听到她的回答了,身后却传来了她的声音:“太子爷,如果是他,我愿意。”
太子爷,如果是你,我愿意……
我不愿。
祁夙凛停了下来,停在台阶之上,他望着红砖绿瓦,一堵堵的围墙,挡住一层又一层的风景,在里面的人,根本不知道旁边是什么模样。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仿佛置身在层层红墙之下的人就是他,这一次,他笑的是他自己。
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开始。
无论他当初的回答是“愿”或者“不愿”,其实她的心至始至终都不属于自己。
他以为的喜欢,只是一场虚假的海市蜃楼,从一开始就是虚伪的谎言,一戳就破。
袁公公从宣事殿里出来,看到沈郁还站着,“沈大人?您不是找皇上有事吗?”
沈郁回神,义无反顾地转身进入宣事殿。殿里除了皇上,并无他人,她直接俯身跪在青石地板之上,严明她的来意:“皇上,臣不喜欢太子,请求皇上无论因为什么,都不要将我赐婚于他。”
皇上停下了手中的笔,声音低沉:“你以前不是喜欢太子吗?”
她重重将头磕在地板上,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也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这番话千万要起作用,“我喜欢的人,至始至终只有凤千瑜一人,曾经我错把太子当成救我的人,萌生了不该有的情意,如今心有愧疚,自责万分。”
皇上抬眼望着她,“可是朕已经答应太子了,只要他得胜归来,朕便允他一件事,朕不能言而无信。”
她深深闭上眼睛,将头磕在地板上,“臣恳请皇上,在太子回来之前,将我赐婚于大理寺卿,苏绪。”
大殿之上忽然就没了声音,每一刻都变得十分难熬,皇上提着手中的笔,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朕以为,你已经想明白了。”
“臣想明白了,与其拒绝九千岁,让他伤心万分,一心求死,还不如成全他,这样他才能更好地为皇上做事。”她抬起头来直视着皇上,挺直了身板,其实她藏在衣袖底下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而臣,也会替皇上鞍前马后,鞠躬尽瘁,与九千岁一起守护皇上的江山……”
皇上没有坑声,沈郁猜不透他的想法,手心都在微微出汗,紧张地抓住衣袖。
这话若是放在太子进来之前,没准皇上还真就答应了。可是太子说了那一番话之后,他的心里,已经有些怀疑凤千瑜了。
若是为他们二人赐婚,他们将来强强联手,一旦生出叛心,那将是后患无穷。
皇上沉默得太久了,久到沈郁察觉到一丝不安,她连忙又道:“臣都想明白了,不一定非要九千岁退出秋罗门,他仍然可以为皇上效力,臣也可以,为皇上效力……”
“如若朕,派给他危险的任务呢?”
沈郁的心肝都在颤抖,她强忍着不适,回应了此事,“臣会协同他一起完成……”
皇上不相信她,也不相信凤千瑜,他手里的刀一旦有了情绪,那就不是一把趁手的刀了。他垂下眼眸,继续提笔批阅,“你是昭奉公主的遗孤,朕不忍心将你置于险境,九千岁之事,看来你还是没想明白,退下继续想吧……”
沈郁急了,“皇上……”
“退下。”皇上加重了声音,明显是有些不悦了。
她即便再不愿意退下,也不得不退下。离开宣事殿之后,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望着眼前的红砖绿瓦,层层叠叠,好像怎么也逃脱不了。
这件事就仿佛是横跨在她面前的一座山,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才能翻越过去,也可能一辈子都过不去,因为它无路可寻。
沈郁离开之后,袁公公整理着衣襟,吩咐门口的护卫:“皇上让沈大人冷静几天,这几天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必再通报了。”
“是。”侍卫齐声应下。
等袁公公走后,有个侍卫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的人:“方才九千岁来这里的事,咱们真的不跟皇上他们说吗?”
旁边的侍卫狠狠瞪了他一眼,等袁公公完全进去了,才低声道:“你没看到刚才九千岁的眼神吗?他让咱们不要说,那咱们就不能说,就当此事就当没发生过,听明白了没有?”
“可是……”
“可是什么?皇上可怕,还是九千岁可怕?真是个猪脑子,这都想不明白,得罪了九千岁,你连怎么死都不知道。知道了吗?”
“是是是,知道了……”
第133章 陈斌死了
沈郁从宣事殿出来, 匆匆离宫。在回府的路上她都还在想着怎么说服皇上,还在猜测他的顾虑是什么,又该如何去化解, 想到最后顿感自己入了魔障, 恍然回神。
皇上疑心极重,是否因为自己太过急切, 反而让他感觉到迟疑?那接下来, 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她的精神又有些恍惚,马车颠簸了一下,停在空无人烟的小巷当中,她掀开车帘,正想问车夫发生什么事了, 那车夫忽然回头用帕子捂住她的嘴, 她在挣扎之中打掉了他的帽子,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车夫被人换了!
她拼命挣扎着, 回想是谁要害自己, 他们一定是早就想下手了,所以故意挑了她没带酸菜的时候,将她的车夫给换了……
鼻子吸入迷药, 渐渐失去了意识, 她感觉到自己被人背了起来,然后拐进了一个狭小的房间里, 一步步踏着台阶上楼。再往后,天旋地转,她就真的一点知觉也没有了。
她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黑暗,无法动弹,过了好久好久, 终于听到了一丁点的声音。随后听到有人在争吵、辱骂,她感觉那两个声音都很熟悉,可一时间想不起来。
再然后,周围重新归于寂静。
沈郁忽然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香味,也正是这股香味让她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猛地坐起来,头痛欲裂,手上黏糊糊的一片血红,视线有些模糊,她勉强站了起来,踢到了一个人,低头一看,瞬间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陈斌死了,就死在她的脚下。
他的胸膛上正中了一刀,鲜血正缓慢地流出来,染红了她的鞋子。沈郁震惊地后退了半步,脚步都开始发软,她转头看着手中的匕首,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
在她昏睡的时候,争吵不休的那两个声音,不正是陈斌和她自己的声音吗?
为什么……会这样?
陈斌死得很恐怖,睁着双眼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胸前血肉模糊。沈郁退到了床边,止不住干呕,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要陷害自己。
外面忽然嘈杂了起来,楼妈妈拍了拍房门,喊着:“沈大人,你们别吵了,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沈大人?沈大人你听到了吗?”
沈郁的喉咙仿佛被扼住,发不出一丝声音,她手指颤抖到握不住匕首,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阵声音。门外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仿佛屏住了呼吸,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用力撞开了门。
众人冲了进来,入眼的是满身是血的沈郁,还有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陈斌。
“天啊!”
“啊!杀人了!”
楼妈妈看到这一幕,当场就吓得晕厥了过去,身后的人将她扶了起来,所有人都看着沈郁,那害怕和质疑的眼神,似乎已经认定了她就是杀人凶手。
沈郁感觉到一阵恐惧和冰凉,但她还算是冷静,强忍着声音的颤抖道:“我没有杀人,你们报官吧,让官府来处理。”
很快就有人跑下去报官了,周围的人都往后退着,都在害怕着她。沈郁也没下楼,她就坐在门口,浑身冰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会儿官差来了之后她该怎么解释。
楼妈妈慢慢恢复了过来,被人扶着坐在楼下大口喘着气,旁边青露陪着她,她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沈大人怎么就想不开啊……再怎么争吵,怎么能杀人呢……”
青露也白着脸,她对沈郁多少都有些感情,“楼妈妈,我相信沈大人。”
“你相信有什么用啊?这么多人看见她上楼跟陈大人争吵,这怎么说得清?”
二楼的沈郁忽然站了起来,她有些听不明白,望着楼下的楼妈妈又问了一遍:“你说,看到我上楼?”
第134章 舆论
“你确定, 那人是我吗?”
沈郁苍白着脸,满手都是鲜血,那模样吓坏了不少人。就连楼妈妈也吓得够呛, 不敢与她直视, “沈大人,您可别问了, 这么多人都看到的事也不是我在胡说, 就算是我认错了人,也不可能认错你的扇子……”
青露握着楼妈妈的手,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抬头望向沈郁,不管她再怎么说服自己, 她看向沈郁的目光还是藏着一丝害怕和怀疑。
就连青露都在怀疑自己, 足以证明她“杀人”之事已经板上钉钉。她蹲在二楼扶住额头,迷药的效力还未完全消失, 她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
官府很快就来人了, 听音楼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在审讯之下,所有人都一口咬定就是沈郁杀了陈斌。众所周知, 她与陈斌一直都不和, 数次争吵,今日一来听音楼便感觉她气势汹汹, 而后就听到她在二楼与陈斌争吵,再然后陈斌就死了。
房间里除了他们二人,没有第三个人。
别说是官府了,就连沈郁自己听了都险些相信,她恍然想到了什么, 转身想返回凶杀案的房间里,却被捕快拦了下来。
“沈大人,您不能进去。”
沈郁抬手指着里面,几乎是很肯定地道:“屋里还有第三个人,是他杀了人然后栽赃给我,他装作是我的声音,我听到了他和陈斌的声音,屋里一定有第三个人……”
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就跟看疯子一样,因为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就连柜子床下都翻了一遍,除了她根本没有其他人。她杀人的事实已经是板上钉钉,大家看她的眼神,已经是在看一个杀人凶手。
“沈大人,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沈郁有些站立不稳,残留的迷药又开始袭上脑门,她扶住栏杆,眼前都开始出现重影。她能猜测到是凶手是如何冒充她上楼,然后杀害陈斌,嫁祸给她,可是她猜不到,凶手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地无影无踪。
如果换做是九千岁,他一定能找出谁是凶手,帮她洗清冤屈。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多,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该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官府顶不住压力,只能将沈郁请到衙门,然后层层上报此事。
酸菜和吴主事得到了消息,立马带着府中侍卫来到衙门里,强行要将沈郁带走。府外百姓围了一层又一层,叫嚣着要让杀人犯偿命,眼看着事情就要越闹越大,能做主的人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宫里的公公,来宣皇太后的懿旨,那旨中并未替沈郁开脱,而是实事求是,要求查清案件的经过,再来定罪。
不知谁吼了一句:“人就是她杀的!我们亲眼所见!还查什么查!”
人群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人证物证俱在!她就是凶手!”
“我可以作证!人是她杀的!”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官府难道要徇私枉法吗?”
酸菜扯着嗓子与人争吵,说她家小姐才不会是凶手,她吼得都要哭出来了,可是她的声音太小,被淹没在人群中,根本就没有人能听见。
官府与百姓几乎要打起来,衙门被嘈杂声淹没,碾碎一地狼藉。就在这时太子爷及时带着岚三来阻止,他也是收到了太后的旨意,从宣事殿出来之后,急忙带着禁卫军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