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
是哪个碎嘴的无意说漏了她的年龄?
纪十二将小胡刀扣在她腰间蹀躞带上,小心翼翼没有碰到她的身子。
嘴里却不停:“你已及笄,可以许配人家了。雁娘……你有心上人吗?”
“关你何事!”赵晏面色绯红,瞪了他一眼。
她心想,以前是有过,可那混账,不提也罢。
纪十二轻叹:“我喜欢一个小娘子,但她向我表露心意的时候,我……年少无知,做了件非常对不起她的事。后来她再也没有找过我,我追悔莫及,却束手无策。雁娘,我不懂女子的心思,若你是那位小娘子,我要如何做,你才肯原谅我?”
赵晏闻言,觉得自己与那素未谋面的姑娘同病相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若当真喜欢她,怎会舍得辜负她的心意,做对不起她的事?”
顿了顿:“你做了什么?莫不是背着她逛窑子去了吧?”
纪十二的表情非常一言难尽:“怎么可能?我既认定她,今生今世有她一人足矣。我只是一时糊涂,有些难为情,便拒绝了她的心意,迟迟未曾给予答复。”
“可我是真心喜欢她,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他垂眸,“将来若能娶她为妻,我愿为她做任何事。”
赵晏见他的神情怅然若失,也不好意思再落井下石,她转头望向篝火:“你对我说这些有何用,你应当去告诉……”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忙不迭住口。
纪十二在逃之身,已经不可能与那姑娘再续前缘了。
她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时候还早,你再回去睡一觉吧。”
却被他拒绝:“在下岂能让小娘子独自守夜?在下的功夫不值一提,但陪人聊天还是挺在行。”
“随便你。”赵晏懒得跟他客气,也不再赶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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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赵晏抽空与杨叔说了昨晚交谈的结果。
杨叔暂且放下心来,再看纪十二,不禁多了几分同情。但他坚决不同意让纪十二做向导,认为还是听从韩伯的指挥比较靠谱。
三月末,一行人来到瓜州。
瓜州毗邻疏勒河,城镇虽小,却是水草丰茂。
众人在戈壁中接连赶路,身心疲惫,当即决定休息半日,待第二天再出发。
赵晏掐指一算,今日碰巧是弟弟的生辰,便想着带他去集市逛逛,挑选一份礼物。
两人出了门,刚下楼,就被杨凌拦住:“小娘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赵晏以为是杨叔有事找,让赵宏在厅堂里稍作等候,随杨凌返回楼上。
杨凌将她带进屋中,里面空无一人,杨叔并不在。
赵晏并非看重男女大防之人,何况出门在外,更没有那么多讲究,她并未起疑,只问道:“杨兄找我何事?”
杨凌却不答反问:“小娘子,那个纪公子,之后不会跟我们走了吧?”
原来是为这个?
赵晏将自己决定如实相告,宽慰道:“杨兄不必多心,他若另有所图,何须拖延到现在。”
杨凌有些踌躇,良久,避开她的目光:“小娘子,您别怪我失礼,我觉得,他似乎……对您有意。我着实不想看到他继续待在您身边,因为我……我……”
他难得结巴,赵晏愣了愣,望见他神色中的不自然,明白了什么,斟酌言辞,避重就轻道:“他有心上人,不会对我产生非分之想。杨兄的好意我领了,你素来待我如亲妹,我是知道的。”
杨凌默然,赵晏轻声说了句“告辞”,快步离开。
赵宏看到她回来,起身与她走出客栈,一边好奇道:“阿姐,杨兄与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赵晏道,怕弟弟疑心,又补充了句,“他怀疑纪十二,想赶他走。”
行出几步,赵宏忽然压低声音:“阿姐,杨兄定是看不惯十二兄与你亲近,你可知他喜欢你?”
赵晏吓了一跳,故作镇定道:“你听谁说的?”
“他自己。有次他喝醉酒,不小心说了出来。”赵宏叹口气,“但他也清楚这是妄想,你又不喜欢他,而且他的身份……怎么可能与燕国公府结亲。”
杨凌是杨叔在山中捡到的弃婴,长着一头略带卷曲的毛发,多半有胡人血统,虽然他是杨叔夫妇一手带大,在军中立过不少战功,但赵家绝无可能把女儿嫁给他。
更何况,就算他是杨叔亲生,家世与堂堂燕国公府也天差地别。
赵晏无心聊这些,随意搪塞了过去。
两人在集市逛到夕阳西沉,赵宏选中一块马鞍,赵晏付过账,正待与他回去,却迎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雁娘?鸿弟?”纪十二惊讶道,旋即给他们展示手上的马鞭,“我去给鸿弟买生辰礼,没想到会与你们遇上。真可惜,惊喜没有了。”
赵宏受宠若惊,连忙道谢:“怎么会?我顺嘴一提生辰,十二兄牢记于心,已是最大的惊喜。”
纪十二微微一笑,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打住,迅速拉过赵晏和赵宏,躲在街边拐角后。
两人莫名其妙,却识趣地没有做声。
许久,纪十二轻声道:“我看到当时追赶我们商队的马贼,进了那间铁匠铺。”
赵宏睁大眼睛:“他们难道是来抓你的?十二兄,你……要不要考虑换一张面具?”
说罢,又觉有些多余。无论换成什么,但凡戴着面具,都是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
纪十二叹息:“若不然,就此分道扬镳吧,以免我连累你们。”
“他们打家劫舍在先,还敢来找你寻仇?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赵宏刚收了他的礼物,自然不肯做不讲义气之人,信誓旦旦道,“你别怕,我罩着你,你尽管跟我走!”
纪十二感激道:“那便多谢鸿弟了。”
“相识一场,何须客气。”赵宏适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赵晏,“阿姐,你看……”
赵晏没好气道:“你已经夸下海口,自然要信守承诺,以后他的安全就由你来负责了。”
“那当然,”赵宏胸有成竹道,“包在我身上!”
赵晏看了纪十二一眼,悄无声息地在背后合起掌心。
刚才,他借助光线和角度遮挡,偷偷拉过她的手写了几个字。
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与赵宏你一言我一语地客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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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结伴回到客栈。
赵宏一推房门,屋里忽然灯光大亮,杨叔等人齐聚一堂,纷纷为他道贺。
“小郎君又长一岁,我还记得你刚来凉州的时候,才那么一点,现在都这般高了。”
“多余的物品不好带,大家伙一块给你买了几身行头,出门这么久,你的旧衣服也短了吧,刚好天气越来越热,全都换成新的。”
“等回到凉州,我们再好好给你补办一场生辰宴。”
赵宏喜笑颜开,逐一道谢,因次日还要赶路,众人不敢喝酒,便以茶代之,举杯共饮。
赵晏看着他们闹作一团,心中也满是感动。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某个人身上,趁其不备凑近杨叔身边,悄悄在他背后写了几个字。
正是纪十二告诉她的那句话。
第62章 “纪十二,你究竟是谁?……
杨叔的神色微微一变, 但转瞬掩饰过去。
赵晏望见他眼中稍纵即逝的犹疑,以微不可查的幅度点头。
旋即,她借着喝茶, 望向正在与众人谈笑风生的纪十二。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信任他, 恍然间,他的身影似乎渐渐与另一个人重合。
最初只觉得是凑巧, 可这么多天相处下来, 她产生错觉的次数竟越来越多。
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若非她坚信那一位远在洛阳,绝无可能吃饱了撑的、跑到这种地方委屈自己,她定会认为纪十二是他乔装打扮。
没错,她一定是在做梦。
毕竟两年前,他亲口说过, 在这个世上, 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
思及此,她“恨屋及乌”, 看向纪十二的眼神多了几分嫌弃。
纪十二浑然未觉, 不经意与她对上视线,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尽管他戴着面具,但一双眼眸宛如最纯粹的墨玉, 蕴含着星星点点的光华。
赵晏别过头。一旦开始联想, 他笑起来也与那人愈发相似了。
她两年没有见他,本以为已经渐渐淡忘, 但如今才发现,她对他的神态与动作仍然记忆犹新。
一定是时间还不够。
她与他认识八年,至少需要花费同样的光阴来将他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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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众人散去,赵晏也回到自己房中, 吹熄了灯烛。
她和衣躺在榻上,却并未入睡。许久,一阵几不可闻的叩门声响起。
门没有锁,纪十二轻轻一推,走了进来。
他反手栓上门,规规矩矩在桌边落座,主动与她维持着一段合乎礼节的距离。
赵晏已经坐起来,好笑道:“你离我那么远,我说话你听得清吗?”
她将嗓音压得极低,内力差的人根本不可能听到。
纪十二犹豫了一下:“这里不比外面,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靠得太近,你不会介意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这个?”赵晏瞥他,“况且凭你的身手,能占到我什么便宜?”
纪十二觉得有理,当即挪过来,在榻边席地而坐。
他抬头看她,眼眸在黑暗中如琉璃般剔透:“你说吧,现在我可以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