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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眼中醉人的笑意,林秋曼的心里头破天荒地漏跳了一拍。
    李珣离开大牢后,交代马县令,让他把外头的秩序维护好,这桩案子过两日提到大理寺审,把林二娘提走了,那些人自然会散。
    马县令巴不得把刺头弄走,毕恭毕敬地送走了大佛,心里头总算松了口气。
    下午李珣去政事堂,召见大理寺卿袁朗,命大理寺跟马县令那边交接林二娘的杀人案。
    袁朗道:“这案子卑职也听贺京兆说过,按规矩,应是京兆府先审查,递交到大理寺才是。”
    李珣歪着头问:“东县府衙门口跪了数百名女郎请命,这还不够越级审查吗?”
    袁朗闭嘴。
    李珣继续道:“不把林二娘那刺头提走,那些人就不会散,万一中途出了岔子,这责由谁来担当?”
    袁朗点头道:“殿下考虑得周到。”
    李珣吩咐:“明日大理寺去交接,交接好了再提人,莫要出差错。”
    袁朗:“卑职领命。”
    李珣做了个手势,他退下了。
    林二娘杀人案确实闹得满城风雨,连政事堂里的宰相们都津津乐道。
    姜阁老八卦道:“那林二娘确有一番本事,能让后宅女郎们走出家门为她请命,可见一斑。”
    周相公道:“还好是一群弱女子,掀不起大浪,若是一群身强体壮的汉子守在府衙门口,那才叫祸!”
    李珣没有吭声。
    他倒很想见见那份请愿书,贺倪说有数百位女郎在上面签字按手印,他是不怎么信的。
    他始终不信林二娘有这般大的本事把那些后宅女郎撼动出来抛头露面为她请愿,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待到大理寺跟东县府衙交接清楚提人的那天,李珣和宋致远也去观热闹。
    二人坐在府衙斜对面的茶楼包厢里,看底下人潮汹涌。
    宋致远发出感慨道:“这情形怎么这么熟悉呢,我记得去年咱们好像也是坐的这间包厢,不过当时围观的是林二娘跟韩三郎打官司。”
    李珣:“……”
    底下的人越来越多,很多观热闹的百姓听说大理寺来提人,皆过来围观。
    周娘子等人仍旧跪在门口请命,今天的人数已经增添到了近千人,规模空前盛大。
    而那份请愿书的分量越来越厚重,它承载着所有人的期望。
    当林秋曼穿着囚服坐在囚车里被运送出来时,女郎们纷纷起身围了过去。
    林秋曼被那阵仗吓坏了。
    有人大声喊道:“林二娘莫怕,有我们在!”
    还有人高声道:“二娘,我们护你!出来了还继续打官司!”
    林清菊挤在人群里朝她挥手,“二娘!”
    林秋曼看到她,忙唤道:“阿姐!”
    周娘子奋力挤到了囚车边,越过衙差去抓她的手,激动道:“二娘莫怕,华阳馆的全部女郎都来为你请命了,还有整个东县的女郎都来了!”
    林秋曼望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她们全都兴奋地朝她挥手,叫她莫要害怕。
    囚车被女郎们围堵,根本就没法出去。
    卫娘子站在台阶上唤她,她寻声而去,看到齐娘子,裘娘子,丘娘子,任娘子……那些曾经在泥泞里挣扎的女郎全都来了。
    她们全都冲她笑,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真诚的,鼓励的,安慰的……
    皆是温暖的诚意。
    那一刻,林秋曼的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熙熙攘攘中,有女郎冲她大声道:“林二娘挺住,我们信你,出来了还继续打官司!”
    “二娘顶好的娘子,我们相信你没有杀人,我们护你!”
    “林二娘,出来了还继续为女郎们讨公道!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娘子!”
    “二娘……”
    近千名女郎全都朝她挥手,朝她笑,热情地呼唤她,鼓励她,信任她。
    望着那激动人心的场面,林秋曼红了眼眶。
    生平第一次,她与这个时代产生了共鸣。
    不管它多么糟糕,多么令人讨厌,甚至令人厌憎。
    但在这一刻,那些可憎的枷锁全都烟消云散了。
    曾经的自我怀疑与沮丧全都被她们的热情覆灭,她们用最诚挚的言语和笑脸回报她曾经的坚持与付出。
    那一声声呼唤,一张张笑脸,便是她们最好的回馈。
    她们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的所有坚持都是有意义的。
    她们看得到,她们听得到,并且愿意像她那样去拥护,去捍卫。
    温热的泪水濡湿了眼眶,林秋曼很没出息地哭了,为每一个愿意为她走出后宅的女郎们感动。
    曾经她觉得她在这里是个怪物,现在她不觉得了,因为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的身后有她们,那些愿意像她那样去突破束缚的女郎们。
    她们也有追求,也渴望自由,渴望挣脱礼教,堂堂正正地为自己谋出路。
    这是一股微弱的力量,在父权时代里脆弱又卑微的力量。
    但它终归是存在的,存在在每一个想要走出后宅的女郎的心里。
    林秋曼敬重她们,敬重在这个特殊时代里愿意去力挣的每一个女郎。
    她擦干眼泪,跪在囚车里朝她们行大礼。
    像是回应般,全场的所有女郎陆陆续续跪下行礼。
    整个现场皆安静下来,近千人跪倒一片。
    在场的官员无不感到震撼。
    马县令偷偷地抹了抹眼角,不得不承认他被这群娘们触动了。
    斜对面的茶楼包厢里,李珣抱手沉默,似乎有些明白林二娘以前曾说过的话了。
    他问她世间女郎千千万,她又能救得了多少人。
    她说救一人算一人。
    以前他不明白她一个官家娘子做讼棍有什么意义,现在知道了。
    他还记得,她曾说过要把身上的污水洗干净,有尊严地与他站到一起。
    那时候他不知道她能挣什么尊严,现在知道了。
    能让近千名女郎为她请命,为她跪拜,便是尊严。
    心甘情愿的尊严。
    不掺杂任何权势,从心而发的,平等的尊严。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问道:“林二娘,出来了还打不打官司!”
    跪在囚车里的林秋曼高声回应道:“打!”
    有女郎道:“我们等你出来!等你出来继续为女郎们上公堂辩理讨公道!”
    林秋曼热泪盈眶,“一言为定!”
    阴霾的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囚车缓缓前行。
    众女郎不再围堵,而是安静地目送她离开。
    林秋曼望着跪地的人们,抿嘴笑了。
    以前她受到挫折时就想回家,现在她一点都不想回去了,因为这里有一群可爱的人,可爱到骨子里的人。
    她喜欢她们,热爱她们,愿意用整个生命去拥抱她们。
    第169章   纵你
    雨渐渐大了, 囚车渐行渐远,聚在府衙门口的女郎们陆续离去。
    目睹这场盛会的宋致远摇头道:“有情有义的,把我这老爷们儿都弄得有点感动了。”
    李珣失笑。
    稍后华阳忽然推开了包厢的门, 二人看到她, 不由得愣住。
    华阳自顾进来,坐到宋致远身旁, 说道:“想我华阳这辈子都还没有这般场面呢,委实令人羡慕。”
    李珣啐道:“阿姐弄出来的吧。”
    华阳摆手, “我可比不得你, 你一挥手, 玄甲营数万将士皆为你听命。我一介女流, 哪有那般大的本事撼动近千名女郎走出家门聚在这儿数日呢。”
    李珣没有说话。
    华阳偏过头问宋致远,“宋御史如何感想?”
    宋致远拱手道:“了不得。”
    华阳笑, “我也觉得了不得。以前我就觉得林二娘脑子有病,接的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糟心事,钱也赚得少, 不明白她图什么,现在知道了, 她值。”
    李珣轻轻摩挲茶碗边缘, 华阳打趣道:“先前五郎不是想把她困在你那金笼里吗, 你瞧瞧人家, 不用你给脸面, 靠自个儿去挣。”
    李珣抿嘴笑道:“阿姐莫要洗涮我。”
    华阳拿起一只果子, 问:“林二娘那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郎清楚吗?”
    李珣端起茶碗,敷衍道:“不太清楚,还得让大理寺查。”顿了顿, “上回阿娘病了不见好,我从玄甲营回来还没去瞧过,如今是何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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