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没得着野鸡呢?
绛紫心中转了个弯,忽地豁然开朗。没野鸡,买一只不就得了?
横竖是他们掏钱孝敬,从乡下买来跟从京城集市买来,有区别么?何必非得主子把话说破?
“那奴婢这就命人交待厨房,配些嫩嫩的春笋,揉了银丝面条备着。回头再配上野菜,想必讨老太太欢喜。”
许惜颜赞许,“去吧。回来把皇上赏的燕窝,包上一盒,随我去给老太太请安。”
绛紫略一犹豫。
许惜颜却已起身梳妆。
她不好多说,只得暂且退下。
要说绛紫虽才十七,却在许观海身边服侍十年了。
从一个扫地擦桌的小丫鬟,做到独挡一面的大丫鬟,不可谓不聪明伶俐。
但她服侍许观海十年,还没有她服侍许惜颜短短几天,来得心累。
并不是许惜颜事多。
恰恰相反,正是这位小主子话太少了,事也少。总一副淡淡模样,反让人不知深浅。
就象方才,若说她年纪小吧,却能想到只上野菜不妥,要给太夫人准备野鸡汤。
但若说她处事周全,怎么燕窝只让她准备一包?明明还有那么多。
“一会儿去到老太太那里,便不要称呼郡主了,跟父亲一样,只依着家礼便是。”
绛紫才收拾东西回来,冷不丁许惜颜又吩咐一句。
她连忙答应,暂把心事暗藏不提。
等到了许太夫人这里,进屋时正好听到里面笑语喧哗,金翠环绕,原是许家二房也过来请安了。
“……怎不见大哥儿二哥儿?”
问话的是二房长媳余大奶奶,很端庄和蔼的中年妇人。算来跟许太夫人娘家有些远亲,平素也更亲厚些。
许太夫人鬓发如银,面色健朗。多年的世家宗妇,如今虽早不管事,但气度依然威严,只添了几分和蔼亲切。
“听说他们三叔要到乡下去,还要弄野味,那两个皮猴子哪里坐得住?一早便缠着跟去了。大老爷不放心,让大爷也跟着,顺道也瞧瞧咱们自家庄子。回头若带回好东西,必也给你们送些去。”
余大奶奶抿着嘴笑,“那我们就偏了老太太的好东西了!前些天倒春寒得厉害,下了那样几场大雪,我们大爷也不放心,本说想打发人去乡下瞧瞧的。只没想到,三爷竟亲自去了,真是有心了。”
许太夫人笑道,“哪里是他勤快了?打小儿就只会吟诗作画,不务正业的一个人,还是二丫头劝了一回,让他管着公主府的庄子,他才知道上心。要说我们二丫头……”
话音未落,丫鬟便笑着打起门帘,说二姑娘到了。
绛紫见气氛正好,心下一松,却有人凉凉道。
“哟,这是咱们家的郡主娘娘,大驾光临呀!”
绛紫笑容一僵,见那妇人不过三十许人,容貌倒是颇有几分丽色。一身鲜亮的石榴红衣,紫罗兰裙,满头珠翠,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富贵气派,正是二房的三奶奶小杜氏,顿时心中犯愁。
许家祖籍并不在京城,留在京城的这一脉,原是弟兄两个,早年便分作两房。
只隔着一条小巷,分作东西两府。
东府居长,住着长房。面积略大,建有家庙。
西府居次,住着二房。
两府当中有花园相通,往来便利,倒也亲近。
按许家家规,嫡子留下,继承家业。庶子成家后,皆分出去单过。
等到许太夫人这一辈时,二房时运不济。
虽有两个嫡子,奈何都没有留下男丁,便先后故去。没奈何,只得让本已分家出去的庶出长子,再进家门,继承了家业。
但庶长子彼此早已娶妻,依那时身份,娶的只是一个八品官的女儿杜氏,便是如今的杜三太太。
门第低微,自然见识有限。又没受过世家宗子宗妇教养,夫妻二人便很难撑起门户。
好在杜氏肚皮争气,连生三子。
叫他归宗,也是看在他人丁兴旺的份上。
只杜三太太虽连生三子,却资质平平。除了长子,承其父袭了个虚职,其余二子连官都没做过。
长辈们瞧着不象样,便作主给杜三太太的长子次子,皆娶了名门之女,支应门户,也好教养后代。
只是轮到幼子时,杜三太太存了私心,非要死要活,娶了娘家侄女,便是这位三奶奶小杜氏。
不想这位杜三奶奶,门第不高,心却不小。
进门后直呼许家骗婚,非说当日只知要嫁的是许家三爷,便以为是人品风流,高中探花的长房三爷许观海,谁知却是相貌平平,一事无成的二房三爷许泓。
二人成亲数年,一无所出,她也不许丈夫纳妾。
想纳妾须按律法,等到四十以后。否则弄出孩子,她这嫡母也不会认,还要报官。
弄得作主娶她进门的杜三太太,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而许家上下,也只得让着这二货几分。省得她当真不管不顾,闹出笑话。
但杜三奶奶平日里,虽对嫁了许观海的成安公主,多有妒忌,但对许惜颜却也没怎样。
一是因她自己没孩子,特别馋孩子,故此极少为难家中晚辈。
二来,她也够不着呀。
许惜颜幼年长居公主府,六岁后回家随许观海读书,也是单门独院的嫡女待遇。除了请安问好,不常与人来往。
且她到底是公主亲女,皇上的外孙女,身份尊贵。谁吃饱了撑了,没事跑去招惹她呢?
所以不仅绛紫觉得奇怪,屋里众人都觉得奇怪。
这小杜氏今儿是吹了那股妖风,竟是张嘴就嘲讽起许惜颜来?
只听一个清清柔柔的声音,淡淡开口。
“三婶婶这么说,竟是想跟我行礼么?太折煞侄女了。我方才还嘱咐了丫鬟,自家人不必客套,依着家礼便是。”
少女微微上挑的一双媚眼,黑白分明,直视着小杜氏。
就算她身形还未长成,略矮几分,但浑身上下,那股子大家嫡女的气势,却将小门小户的小杜氏,瞬间碾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