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音这长腿窝了整场,还真是麻了,委屈得很。
纪霜雨也看了眼对面的莺歌舞台,他们的热闹还在持续,“你觉得这出戏怎么样,和对面比呢,能赢吗?”
周斯音淡淡道:“戏以人重,不以物贵。”
这句话,邹暮云也引用过,周斯音再提,态度很明显了。最时髦的机关戏,他在沪上也是看过的。和今日所看到的,根本不是一样的造物。
纪霜雨笑了两声,坐周斯音的车去了昆仑书局的总部,准备见钢笔厂的厂家。
现在正值灯节,昆仑总部无人上班,只有值班的保安。
周斯音将他带到办公室,就见这里头已等待着一位女士,正坐着看报,听见声音便抬头看来。
这位女士烫了时髦的卷发,身着西服长裤——也是此时很时兴的,女子们穿着男装。年纪约莫近四十,保养得当,红唇含笑,眉眼间依稀与周斯音有几分相似。
“这是我的姨母周寒鹊女士。”周斯音介绍得非常简明扼要,“她素来在金陵经营商业,名下有一处新开的钢笔厂。”
纪霜雨立刻就明白了,只是他原以为是周斯音自己来负责,原来是周家另一房的,有现成的钢笔厂,估计和周斯音关系也不错,与周若鹃不同,有钱大家一起赚。
周寒鹊落落大方地伸手和纪霜雨握了握,她对旧剧实在不感兴趣,因此今晚没去戏园,“纪先生本人看起来比我想得更年轻,听说如此高才仍甘愿住在小鼓胡同,真是情义高尚。”
纪霜雨连声谦虚道:“没有没有,就是穷!没钱搬家!”
周寒鹊:“……”
周寒鹊一愕,随即失笑:“铃铛儿说先生脾气独树一帜,看来是真的,我正欣赏这样的直爽。那我也不废话了,我这就是想给先生送钱来的。咱们立下合同,若是能研制出量产这笔尖的方式,我方给出一成股份,若是不成,也会结算技术费用给先生,只是我厂会改成定制销售。另有广告算计,先生的字帖为我们打广告,比如您在介绍工具的章节中提及,或在示范书写时亲笔撰写我们的品牌名,我可以另给三千元广告费……”她张嘴就说了许多,最后问道,“您看哪处需要我详解?”
周寒鹊和她家二哥不一样,爽利大气,一笔笔账早就算好了,而且清楚分明。无论提到的股份、技术费、广告费,对纪霜雨家来说都是了不得的数目了。
纪霜雨的表情看上去果然非常惊讶,他甚至激动得站了起来。
周斯音淡定心想,哎,早有预料,这个要钱的鬼。
纪霜雨看向周斯音:“你叫铃铛儿啊!!”
周斯音:“………………”
第十九章
宝铎含风, 响出天外。
宝铎所指本就是大铃,周斯音的名字都是配套的,铃铛儿是他的乳名, 现在已经少有人叫了,也就是周寒鹊。
但周斯音和周寒鹊都没想到, 周寒鹊说了那么多要事……纪霜雨就抓着那三个字了!一点也不按牌理出牌, 你说你要钱难道都是装的吗?
周寒鹊只看到周斯音的俊脸腾一下就红了,一直蔓延到耳根, 好笑之余不由觉得惊讶。周斯音平时这混不吝的模样, 满京城都知道, 什么时候见他难为情过。
更惊讶的还在后头。
“关……关你什么事!!”周斯音怒而拍桌,指责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周寒鹊没想到周斯音还能有杀伤力这么低的时候, 她都不想说这叫发火了,看动作幅度之大好像是生气,但“关你什么事”是她在发脾气时的外甥嘴里听过最客气的话了。
“我就问问, 没想到你小名这么可爱。”纪霜雨老神在在地道,一点也没被吓到, “现在我们来聊正事吧。”
仿佛刚才挑事的不是他。
而周斯音, 也就冷哼一声,坐下来板着脸谈正事。
周寒鹊心想:我知道了, 外甥可能长大了,不爱骂人啦!真好, 姐姐, 你看到了吗??
纪霜雨和周寒鹊、周斯音三人详谈了条款,最后草拟了一份合同,等再审过法律条文, 就可以签了。
字帖稿费分期结算,第一笔在定完稿之后,后续则待发行上市后,才能结算,有一定周期。而周寒鹊那边,可以协助纪霜雨申请笔尖的专利,也会据此支付一笔首期两千元的使用费,签完合同即可拿到。
纪霜雨不知多开心,有了这笔钱,住的方面可以升级了,“买房!买二环的四合院!”
这时候房多人少,房租一个月也就几块钱,即便加上契税和装修费用,两三千块要买大房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周寒鹊奇怪地看着他:“你不买小洋房或者楼房么?”
纪霜雨后续字帖还能赚,就是现在看房,看地段最好的小洋房,拿着合同也足够去银行贷款了。
就房价来说,此时小洋房是最贵的,每间均价就是四百,其次楼房,再次四合院,最后是普通平房。四合院瓦房均价大概是一百多一间屋子。
“我就喜欢四合院,小洋房和楼房不稀罕。”纪霜雨非常真诚地道,什么洋房楼房别墅在现代还没住腻么,倒是四合院真没正经住过,也就短时间住过四合院式酒店。
从性价比来说,其实四合院更高,纪霜雨琢磨买四合院,能买个五六间房的院子了,选个地段好的地方,省下来的钱用来装修,改造一下,内里陈设上新一些的工具,不比洋房要好?
纪霜雨已经开始美滋滋地琢磨起来了,可以住独门独院啦。
但是在周斯音心底,这就又是古怪的一笔了,暗自记下。
对周寒鹊来说,洋房或者四合院都算不得什么,只觉得以现在的房价,买两套也不是不行,她只是奇怪纪霜雨年纪轻轻,一点不爱赶时髦的样子,便道:“那纪先生开心就好,待审过合同,咱们约个饭庄签订合同吧。”
“我还没下过馆子,好贵哦。”纪霜雨很赞同,他穿过来之后,先是因为扮吊吊,没法去聚餐,后来又忙着排新戏,很遗憾没能尝尝这时候京城有名的饭馆。
尤其是,听说京城最牛的饭店,那都是自带戏台花园,不止供吃,还能游乐的地方。之前纪霜雨就算有时间,也去不起。
还真是直爽到底。周寒鹊一笑道:“如此,咱们便去‘醉东风’吃,有名,还很贵,哈哈哈,到时让宝铎派司机去接你。”
纪霜雨一听这名字,就觉得肯定是这时候的经典传统菜色,他就想尝点特色,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离开的时候,周斯音先为周寒鹊拉开车门,请她上车。
周寒鹊欣慰地道:“我看你是稳重许多了。”说真的,外甥做事干练,但有时候总喜欢剑走偏锋,而且嘴巴不饶人。她每次看周斯音催书妄言,都有点担心是不是措辞太狠了。现在看到周斯音对待新作者纪先生的态度,就放心不少。
周斯音都没听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周寒鹊:“好了,去吧。送完纪先生,早点回家。”
周斯音关上车门,敲敲车窗示意周寒鹊的司机开车,“知道,我掐着十二点过,出了节去骂一下书妄言就回家。”
车开走,周寒鹊:“……”
.
时间转至第二日,京城大小胡同所谈,俱是《感应随喜记》,各家报纸也几乎全被《感应随喜记》占据了,相关评论、报道层出不穷,还有专门出增刊谈论的。
莺歌舞台版的剧评众多:
【此版《感应随喜记》机关新奇,场场出彩,一切装潢亦无不精美……】
【昨日观看这出《感应随喜记》运用最流行之服饰,天降飞雪,神鹿登台,尽皆沪上最新颖形式。】
【不愧是天下机关所宗的沪派布景!今日见了,才知从前都是小阵仗,戏台亦是西洋最新形制,又阔又大,机关层出不穷,目不暇接,堪称今年必要看的戏!】
长乐戏园版的剧评数量也不相让:
【长乐戏园《感应随喜记》一出,京城又多一名旦!“金仙”金雀,唱腔宛转,表演逼真,色艺俱佳。若只论仙气,古来旦角都输她!】
【风华一瞥金仙,如见藐姑仙人,诸君要看《感应随喜记》,只进长乐戏园即可,莺歌舞台是大可不必看的。】
【未来一个月,京城裁缝铺收到最多的订单,一定是金雀身上那件墨荷宝褶!】
莺歌舞台花了那么大价钱打广告,加上昨日也的确火爆,今日新闻多得很。长乐戏园这边,风头也不相让,拥有自己的支持者,尤其是书妄言这个刺头儿。
除了夸自家,还有攻击对面的。大家都老熟练了。
那么多意见不一的报纸,看热闹的民众一一看下来,觉得哪边夸得都天花乱坠,都有吸引人之处。
但是当书妄言的剧评出来,嘴仗的天平开始有了倾斜的趋势。
——这个书妄言,昨晚在长乐戏园看完,居然还通过书迷的关系,溜进莺歌舞台看了后头的戏,回来写评也有理有据有底气。
【要我说,大家很不必为这两版《感应随喜记》而争吵。依我观看,含熹班的《随喜记》是优美的戏曲,雅俗共赏,看罢了人人欢喜,还可回味,正应了那句戏谚,不求当面乱拍手,但求过后暗点头。而莺歌舞台排的《随喜记》不就是马戏杂耍?演员每要飞天,总在掩饰自己的紧张——哪里的神仙驾云还会小心翼翼的?台下观众喊好,飞得越高他们叫好也越响亮。变化魔术,也能引得一片惊呼。因此,两处的剧目都值得观看,但建议想看戏的观众去长乐戏园,要带孩子看杂耍的,便去莺歌舞台。只是,切莫再把这二者相提并论啦!】
书妄言这损到极致的剧评一出来,支持长乐戏园的人立刻有了主心骨,哈哈笑着应和,【不错,千万别再拿这两剧来比了,一个是戏曲,另一个是魔术杂耍。】
【是极,人家是唱戏的,你叫人飞来飞去,简直可笑。】
【实不相瞒,我的家人想去看,我想满足家人的期待,又怕对不起金雀仙子。看了这评论,我倒是想开了。也可以带孩子去看看,毕竟,这是不同的东西。】
——短短时间,金雀已经有大批粉丝了。以前只出了封面照时,都是颜粉。看了她的戏后,全都死心塌地了,一定要捧她,还起了个“金仙”的雅号。
就这些粉里,最重要的两类都有了。
一类是时下的文人,能得文人写诗文捧角,是相当重要的。另一类是女性支持者,早说了,一出戏要能叫女座,票房才能真正大爆。
女孩子们喜爱金雀的样貌和装扮,戏上演的第二天,就已经有手快的女士,连夜改了同款褶子,简约高雅,日常或赴宴都合适,外边再套上西洋风外套,中西合璧正是眼下流行。
妆容更不必说,《影剧世界》发行后便学起来了。
那莺歌舞台的支持者也不想认输,又很难和书妄言对线,想了半天,也想出了办法,另辟蹊径:
【长乐戏园设立“导演”一职,将要毁掉我华夏戏曲!】
【从此以后,演员不成演员,只如木偶,呜呼哀哉。】
【戏界人士,本就失学者多。如今让一个文盲来做所谓‘导演’,指点戏文并全台戏曲,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竟有人吹嘘纪霜雨以黑白出彩,失学之人也有文人素养?】
——哎,你骂我们的演员,我们就骂你家的导演!
闪避重点,找你的痛点,指责你家这个导演长此以往,会毁了演员。顺便咬死了导演没上过学的事情。
这边粉丝也翻着白眼大骂,“失学不能自学?别忘了我们纪导演还会那个什么西洋的蒙太奇理论,你们会吗?而且人家的墨字背景明明写的很好!你们马戏团没文化不懂审美,不要以为别人也一样。”
对面本来就只是找个借口攻击罢了,哪里相让,大声道这能是一样的东西吗?你这样说,我们的布景师也精通科学机关哦!
而且你扪心自问,在华夏,学问是那么好做的吗?真有那么好的才华,还犯得着在戏园打工?
工匠就是工匠,为什么还想着插手剧本上的事。还有,你说写好就是写得好,我怎么觉得是鬼画符呢?跟你们家花旦一样!
如此你来我往,实在对骂得好不热闹,恰似两家排长队的票房。
……
金雀本人,第二日去长乐戏园时,竟是已经有落款“云外居”的戏迷组织送来鲜花了,上头还写了些墨字“雀鸣云外,仙落凡尘”“雀迷敬上”,另有几封信。
金雀那脸一下就胀红了。
起雅号,戏迷组织,连戏迷称呼也有……
继昨晚之后,又一大惊喜,这都是名角才有的待遇。
戏班的人看到了也都捧起金雀,“如今在京中大火,来日走一趟外埠,便是真正华夏名角了。”
“不错,咱们含熹班也都要靠金雀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