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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经理, 有位纪霜雨先生找您。”他的助手轻敲敞开的门, 说道。
    周斯音有些诧异,他没和纪霜雨约好,虽然今天他确实想去找纪霜雨, 倒是心有灵犀了。不对,这词用来不妥……又不对,嗯, 用词也不能太死板……
    “请他进来。”周斯音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只盒子,盒子下面压的正是纪霜雨的手稿, 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排笔尖。这是周寒鹊寄来的。
    她的钢笔工厂在金陵, 近日一直请那边的老师傅和工程师加紧实验,尝试制作笔尖, 这一批都是新制的。原本,周斯音就想带笔尖去找纪霜雨试写, 顺便讨论一下字帖。
    纪霜雨被人引了进来, 一路都有职工转头看他。
    元宵前后,满京城谁不知《感应随喜记》,满昆仑书局, 谁不认得《书学教育》刊头的书写者,那么美……啊不,那么有才华。
    这还是他们总经理的好伙伴。
    嗯,真是苦了他了,和总经理做朋友。总经理那个脾气……今天刚撤换了一位主编。
    纪霜雨一路到了周斯音办公室里,当着助手的面打招呼:“嗨!小周!”
    助手:“!!!”
    周斯音:“…………”
    周斯音缓缓看了助手一眼。
    真乃人不可貌相。石化的助手赶紧把办公室门关上,连茶水也不敢倒了,低头道一句“失礼了”就飞速走出去。
    上次临别前,纪霜雨暗送他一程,周斯音心情奇怪,想来想去,这次还是准备露出一个比较和蔼地笑容,结果直接就僵住了。
    “不准叫我小周。”周斯音警告道,“我花了钱的!”
    他思考了,续费决不能那么快到期!
    “那总不能还叫周先生、周老板吧,你忘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纪霜雨声情并茂地道。
    周斯音:“我是你钱最多的朋友吧……”
    “差不多差不多。”纪霜雨拿过笔尖,“这是新磨的笔尖么。”他试写了几下,觉得经过几次改动,已经接近理想的写感了。
    聊完了钢笔和字帖,纪霜雨才想起来自己所为何事,“其实我今天上门,是有事相求的——朋友。”
    他一把抓住了周斯音的手。
    “嘶——!!”周斯音抽了口冷气,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纪霜雨:“??”
    纪霜雨:“……就这么受不得惊吓吗?宝铎兄。”
    天地良心,这次他真没想吓人,就握了下手,也不是第一次握手了,偏这次反应这么大,差点没把他也吓到。
    周斯音:“…………”
    他自己也觉得有失颜面,明明平时不至如此,实在是纪霜雨屡次吓人吧。他心跳恢复一些,才冷声道:“有话就说。”
    “是这样的,我弟弟妹妹都是失学儿童,但上学好难呀,你肯定比较了解,能不能帮帮忙,给介绍一下?”纪霜雨道。
    他正是为了雷子和霏霏的上学问题,年前纪霜雨就给他们买了小学课本。他俩虽然说着上学太花钱了,但在家把课本都快翻烂了……或者也是因为纪霜雨说好好读书才能住新房子吧,反正特努力。
    纪霜雨考较,觉得都看熟了,应该可以进学校。就算跟不上同龄人,现在低年级读也行,学校的学习气氛也比家里好。
    “教育乃紧要事。”周斯音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现在施行的是男女分校制度,“我家族资助的景明私立学校,男女附中、附小皆备,教师都是才德兼备,可以先去这里看看。校长你也见过的,孙先生。”
    纪霜雨有些茫然:“谁?”
    周斯音提醒道:“他花七十元向你购买了楹联……”
    纪霜雨:“哦哦!是我的好朋友孙先生鸭,当然记得!”
    周斯音:“……”
    自己那个最要好朋友的名号果然没什么好稀罕的……
    周斯音:“另有几所学校也是不错的,你可以带令弟令妹一一看过,我从中联络。”
    纪霜雨连连感谢,他就知道周斯音靠谱。
    ……
    隔日,天气晴朗,周斯音就陪同纪霜雨和他弟弟妹妹一起去参观学校了。
    虽然是给雷子和霏霏看学校,总不能把露露、雹子单独留在家,所以,当周斯音坐在车后座等待时,纪霜雨打开车门,就先把一个小孩塞了进来,“接一下!”
    周斯音抓住劈头盖脸砸过来的雹子:“……”
    在其他弟弟妹妹争吵谁和纪霜雨坐一起时,纪雷宗已经非常自觉地爬上了副驾驶座。
    “好了好了,都上来。”纪霜雨左一个霏霏右一个露露,坐到了周斯音旁边。就这时候的轿车真的不算特别宽敞,后座一时满满当当。
    周斯音:“……”
    他还没有坐过这么挤的车……
    纪霜雨从小孩身后探出一个头:“走吧!”
    胡司机咳嗽一声:“东家,要再找辆车来吗?”
    再找一辆,谁下去,我下去吗?
    周斯音冷静地把挥手试图捏自己脸的雹子端开了一点,面无表情地对胡司机道:“就这样。去学校。”
    胡司机:“是……噗。”
    ……
    周斯音亲带着纪霜雨来,后者还是邹暮云看重的书家,景明学校的孙校长自然热情接待,喊起了纪霜雨的名号,嗔怪地道:“葫芦生要来直接找我便是了,下次不必宝铎交代啦。”
    景明学校本就是周家资助的,加上长乐戏园的影响,孙校长语气间和纪霜雨像是老友,为他介绍学校各处。
    食堂,自习室,图书馆,实验室……
    还真是都齐备得很,尤其明亮宽敞的教室,里头已有学生在念书,纪雷宗和纪霏霏都看得非常喜欢,不舍离开。
    “索性让令弟令妹旁听一节课,感受一下。”孙校长笑着提议。
    “我看也好。”纪霜雨把他俩分别送到男女生的班级里,给加了张凳子就坐下来试听了,虽说不一定和人家相同进度,主要是感受这里的老师和学习氛围。
    同班的学生看到有忽然加入的人十分好奇,但态度都很友善,没有排斥与恶意。
    尤其对纪霏霏。
    女学生数量还是很少的,和男学生比起来,都不到十分之一。女子班级人是很少的,插班生更是新鲜,来了一个新伙伴大家都盯着看。要不是还在上课,她们都想搭话了。
    纪霏霏头一次参与这种集体生活,也是头一次被这么多人盯着,没有人忽视她!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你们能看见我……”
    纪霜雨:“……”
    纪霜雨:“这话以后别说了,吓到人怎么办……”尤其是你哥最好的朋友。
    他一手抱着雹子,一手牵着露露,在教室外看了一会儿比较放心地离开。
    孙校长又带他去参观,要吹嘘一下学校的藏书,明显不单是对学生家长炫耀,更是因为周斯音在旁边,他在展示自己的成绩,顺便问周斯音再讨要一点书本……
    在图书馆的前坪,还有高年级的学生在举行社团活动。
    “呵呵,这是我们学校的社团之一,春雷剧社,学生们在一起编演文明新剧,不止有景明的教师、学生,一共联合了五所学校,十分创新,也是头一次,有女学生参演。”孙校长说起来很骄傲的样子。
    “哦对对,那天慈善募捐演出,他们是不是也演了?”纪霜雨想起来了。
    孙校长的笑容顿时有点不太自然了,那天不就是学生们的演出没啥人看,才有请了含熹班的人来助演,“不错,这个,新剧与旧剧不同,主要是开启思想,学生也可锻炼演讲能力……咳。”
    纪霜雨倒没有鄙夷的模样,笑了笑:“说得是,课外活动有益身心。”
    孙校长忽然想到最近春雷剧社在闹腾要改进,树新风,还有那日义演纪霜雨对西洋戏剧史的只言片语,心中一动,“葫芦生,不如……一道去看看?”
    纪霜雨倒无意见,看看他们的学生社团组织得怎么样呗。他刚已听说,这学校有许多文体社团,还要组织运动会之类活动。
    新剧社团的学生正在进行校内排演,学生演出,学生观看。
    效仿西洋戏剧形成的新剧,其实就是华夏话剧的原始形态了。
    ——现在说新剧,其实细分还有好几种形态。
    有参照西洋布景,改良自华夏戏曲的时装新戏。
    有歌剧话剧混合的,他们都还有许多唱段内容,有的甚至还保留了生旦之类行当。
    还有就是学生们这种仿西洋式更彻底,演说性内容比较多,唱的内容更少,认为前两种不算正宗新剧。
    又有土派、洋派之分,等等。
    总而言之都还在摸索之中,只是华夏现代话剧的雏形。
    这些新剧,都因为学用新鲜的西洋形式,红火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因为本土戏曲也学会了布景机关,而新剧投资人更在意商业狗血,忽视剧情,他们逐渐也就没那么风光了。
    学生们演的新剧,虽然最接近现代话剧,但因为学生们比较业余,又看重宣传思想,时而来段演讲,缺乏娱乐。而且现在全国各大高校都盛行演外国戏,属于最不追逐商业的。
    新剧要说发源、人才最多的,还是在沪上。就跟机关布景戏一样。
    其他处水平更一般,若说沪上学生剧社还有观看者,景明的剧社那就是很难引起观众兴趣,之前慈善募捐上座惨淡了,还要被旧剧爱好者攻击,是对西洋戏剧拙劣的模仿。
    纪霜雨看了一会儿,上次看到的片段差不多,毕竟是在摸索阶段,还未建立起完整的体系,大家都缺乏戏剧理论知识,比如演技上,不是本色出演,就是单纯的外表模仿
    旧剧爱好者说得难听,但他们的确模仿太粗暴,水土不服。
    台上正在演的是学生们自改编自演的西洋剧作《洛兰的硬币》,学生们化妆得也深目高鼻,穿着洋装,一幕演完,学生和教师们也看到了孙校长,围过来打招呼。
    孙校长给他们介绍周斯音和纪霜雨。
    周斯音也就罢了,看到纪霜雨,剧社的人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嗯……虽说旧剧受到新剧影响,模仿机关布景,新剧也有走戏曲改良路线的,但归根结底,二者艺术形式不同。
    旧剧要唱工、武行,一切唱念做打都有固定程式。新剧动作崇尚自然,不必练过什么,素人也可以上台。
    现在全京城都知道,纪霜雨首倡旧剧舞台布景写意风,剔除过重的西洋元素。
    而他们春雷剧社,则是模仿西洋戏剧最彻底的那一派,刚演的都是海外名著……
    如果说纪霜雨和莺歌舞台的人还能有什么共通之处,和他们春雷社,可说是完全相悖了。
    春雷剧社的指导老师,也是社长兼实质上总导演一职的于见青,看到校长,就兴奋地道:“孙校长,我筹划让学生们再次进行公演,新剧本就是我们期盼用以开明风气,开启民智的,不常在校外演怎么行。您觉得呢?”
    孙校长颔首:“公演不是不可以,只是上次慈善演出,能欣赏者寥寥啊……”
    再则,要公演,就要经费,场地,服装,宣传,从前每次各个学校都共同拨给春雷社两千块之多,从来都是毫无进润的,这个倒无所谓。只是没人看,和在校内演有什么区别。即便公演,时常也就是学生、有知识的人来看,受众越来越窄。
    于见青确实是深深思考过的,现在全华夏也没几个专业话剧人才,他自学读了几本外国著作,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没人看还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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