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街上遍地洋溢着欢声笑语,更有眼疾手快的人,立马去四周打听盛言楚所住的客栈,企图能牵上康夫子这条线。
哪怕不能进康家,和未来的廪生小秀才打好关系也不错。
街上谈笑风生不断,但礼房斜对面的客栈凭栏处气氛却阴森诡异的可怕。
“夫子。”辛华池对盛言楚恨之入骨疾之如仇,见到街上这融洽的一幕后,皮笑肉不笑的咬牙道:“若是我考了,有他盛言楚什么事,这帮人也够眼皮子浅的,不过是个九岁小孩,竟捧那般高……”
话还没说完,一道耳光重重的扇了下来。
辛华池头撇下一边,嘴里立马渗出了血腥味。
旁边几个学子吓得脚步往后直退,敢怒不敢言。
“你还好意思说这话?”廖经业眉宇间俱是厌恶,“我教了这么多年的书,从来没人敢放肆到让我去衙门里赎人,唯独你,辛华池,我的脸全被你丢尽了!”
“夫子,”辛华池脸上血色尽失,声泪俱下的辩驳:“学生不过是想着夫子不喜欢康家那老头,所以才塞了一张素纸到盛家那小崽子怀里,以为,以为……”
“蠢货!”廖经业用力的拧起辛华池的耳朵,使劲的往上拽,狞笑道:“什么时候我的事要你插手了,依你之言,你被赶出礼院是因为我?是因为帮我出气才落的如此下场不成?”
辛华池彻底慌了,竭力忍着耳朵上的痛楚,求饶道:“不是不是,学生错了,学生不过是嫉恨盛言楚才出此下策的,和夫子无关……呜”
闻言,廖经业才松了手,嫌弃的拿起桌子的抹布擦了擦,堆起笑容对另外五人道:“你们几个都给我把嘴巴收紧些,等回了怀镇若是有心人问起辛华池的事,一概不许说,便是忍不住,也不准拉上廖家私塾的名誉,辛华池有如今的下场,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听清楚了没!”
五人缩着肩膀不敢不从。
而辛华池则直接跪下了,因为廖经业甩袖让他从廖家私塾滚回家去。
没考中童生功名就被赶出私塾,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定是要笑死人,所以当听到廖经业嘴里的那句毫无感情的逐客令后,辛华池的一颗心碎的比在礼院被架出去还要难受。
县试今年考不成,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但怀镇就只有康廖两家私塾,他若是被廖家抛弃了,他总不至于去康家吧?更何况康家未必会收他。
辛华池最后不顾形象的嚎啕恳求并没有打动廖经业,还没吃晚饭呢,廖经业就当着客栈众人的面将辛华池的书箱扔了出去,看热闹的人问廖经业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廖经业捏起手袖伤心欲绝,将赶走辛华池以免脏了连累自己这个夫子的事楞是说成了大义灭亲之类的话,一时间辛华池成了重人唾弃的害虫。
“你这人心真黑,盛家小秀才又没招你惹你,你竟下这样的狠手污蔑小秀才夹带,还好你有一个严明的夫子,若是包庇你的罪行,岂不是要教坏其他学子?”
有了康夫子在礼院门口牵盛言楚的笑谈趣闻后,现在城中的人都爱喊盛言楚为小秀才,这不帮盛言楚讨说法的一个接着一个。
“还不赶紧滚,前几日若是让你得逞了,那咱们静绥县就少了一个秀才公,有你这种胸有歹心的人在,简直就是我们静绥县的耻辱!”
“哼,瞧你长的清清秀秀,没想到内里却坏的很,还好你家夫子不收你了,不然就你这样的人考中了功名恐怕也当不成一个好官,届时我等有冤去哪里申?”
“别说申冤。”有人往西边拜了拜,“我只求到了那一刻,你能不诬陷我就不错了……”
“……”
一字一句的声讨和嫌恶声将辛华池湮灭,就跟两年前在康家私塾一样,辛华池红着眼眶抹去眼泪,凶狠的瞪向人群中带头辱笑他的廖经业。
廖经业被瞪的心底一凛,脑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却也只是一瞬间有愧疚,见辛华池愤恨而去,廖经业不由嗤笑,这种没头没脑的愚蠢货色,量他也不敢拿他廖经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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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客栈的事很快就传到了盛言楚的耳朵里,程以贵对辛华池在礼院诬陷盛言楚的事在此之前还不知情呢,听到小二和食客在大堂中说起盛家小秀才的字眼,程以贵拖着下巴美滋滋的偷乐着,正准备上前和大伙炫耀一下盛家小秀才就是他的小表弟时,乍然听到辛华池的名字,程以贵的心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事直接让程以贵当场撂下水壶冲了出去。
月色越过梢头的时候,程以贵才回来。
“贵表哥!”盛言楚找人找的头都快熬掉了,见程以贵全须全尾的进来后,悬在他嗓子眼的一颗心才将将落下,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差点将他的脑门血都吓了出来。
“楚哥儿,”程以贵狠狠的咕了一口浓茶,放下茶盏后又是关窗户又是关门。
“怎么?”盛言楚揶揄,“小二说你去找辛华池讨债去了,如何?可讨回来了?”
程以贵一言不发的将盛言楚往内间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惹得盛言楚越发好笑。
“贵表哥这般小心,是不是担心辛华池等会找上门来报仇?”
“辛华池那个小鳖崽子他敢!”程以贵挥了挥手,旋即想到什么,又放下了,不安的抖着嘴唇对盛言楚道:“楚哥儿不得了了,我在外边看到死人了——”
“什么?”盛言楚淘淘耳朵,皱眉道:“死人?贵表哥莫不是在说笑?今天县试才结束,如今城中好几位大人在呢,各处遍地都是巡逻的官差,怎么可能会有命案发生让你瞧见了?”
“楚哥儿!”程以贵坚持道:“我并非说笑,我真的看到了,就在礼院后街的留琴巷子里头。”
“那里是烟花之地,你去那干嘛?”盛言楚更关心的是这个,板着小脸问:“你不会是借着打辛华池的念头,背着我寻花问柳去了吧?”
“哎哟我的楚哥儿,你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去那种地方。”程以贵毛躁躁的解释,“我去那是因为有人看到辛华池去了那条街,我便尾随进去了,等找到辛华池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身处在烟花之地。”
“所以死的人是留琴巷子里的人?”盛言楚问。
“并非!”程以贵又恢复了刚才的谨慎,低低道,“那人就是之前我与你在礼院见到的那个为了赚银子做保而丢了功名的秀才!”
闻言,盛言楚暗叫一声可怕。
第26章 县试放榜
当晚, 静绥县的大街上灯火通明,尤其是程以贵刚去过的留琴巷子。
原本莺莺燕燕娇言婉语不断的旖旎之地,如今却挂上了白布, 昭示此地在送魂。
盛言楚和程以贵跟着看热闹的众人也来到了留琴巷。
重回故地, 程以贵不禁后背渗冷汗,指着巷子口深处:“楚哥儿, 那秀才就惨死在那条巷子水沟里, 当时巷子乌漆嘛黑,我是跟着一个挑担的走商进去的,他担头挂着油灯,正好照到了那惨死秀才的脸……”
此时黑不隆冬的深巷里全是人,秀才跌落的水沟上也竖起了木栅栏, 不远处, 一匹白布覆盖的尸体陈列在地,几个打扮古怪的人正围着尸体左瞧又看。
“他们这是在干嘛?”程以贵侧开几步, 终于看清那几人的面貌, 只看了一眼程以贵就吓了一大跳,抓着盛言楚的胳膊不敢松手。
“这几人怎么生的……如此獐头鼠目?”
“那是因为以前受的伤疮口太大,后期愈合时没妥善处理, 导致新生出来的肉歪歪扭扭, 你看手中端着箱子的那位——”
盛言楚手指向一个脸形不太对称的男人,小声道:“他下巴处多出的那块肉应该是受伤后用了不该用的药粉, 才导致伤疤处的红肉恢复不了原来的颜色,这人大概从前喜欢用手去扣伤疤上的结疤,总是往一边拉扯,导致还没长好肉的下巴颌骨往一边歪了。”
“那…他旁边那人呢?”程以贵睁开一只眼,嘴巴呶向另一侧三根指头外翻的男人, “他又是为何?啧,看他那几根往上直立的手指,我心里就渗的慌,总感觉自己的手指会随时被掰成那样。”
盛言楚眯起眼,旋即笑开:“还真的让表哥猜对了,他的手就是活生生被人掰成那样的。”
“什么?!”程以贵心跳乱的厉害,不敢置信道:“楚哥儿你别是在丁大夫那学了半吊子看病水平就随口糊弄我吧?”
这两年盛言楚在怀镇长青街的丁家医馆做外门学徒的事并没有瞒着程以贵,丁大夫说盛言楚学医的悟性非常高,偶尔医馆里忙的应接不暇时,盛言楚还能充当一个小大夫帮着接诊一些小病小痛的患者,正因为如此,程以贵才相信盛言楚说那个端着木箱脸歪的人的病状,只是轮到手指翻飞的说法时,程以贵多少有点怀疑。
“不信的话,你上前问他就是咯。”盛言楚一句话堵的程以贵没了下文。
程以贵往盛言楚身后藏了藏,小小声道:“我哪敢啊,瞧着这些人就不是好人……”
“他们是苦命人。”盛言楚纠正道,“他们是官府检验命案死尸的仵作,殓葬为业在嘉和朝是贱籍,只有那些地位低下的贱民才能担任,他们的后代比我这个商户之子还要惨,我好歹蹭着皇商的金光得以科举,他们不行……”
程以贵听了唏嘘,盛言楚望着几人脸上身上各式的旧疤新伤,心底五味杂陈。
“仵作不招人待见,成天跟尸体打交道身上难免有难为的尸臭味,周边的人都视他们为不详之人,他们大多数都是孤寡之辈,没儿没女虽冷清却也有了无牵挂的好处,免得后代因为他们四处受他们的白眼。”
“他们身上的伤莫非是四邻害的?”程以贵下意识的拿左手去掰右手食指,才掰了一会就疼的咬牙,可想而知远处那人手弯成那般当时受罪时有多疼。
“应该不是。”盛言楚摇摇头,沉默了一会道,“百姓再怎么厌恶一些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做这种残害他人身体的行径,至于他们为何会受这种伤——”
“是行凶者暗自报复或是事主失控失手导致的。”忽然头顶响起一个极为浑厚的男人嗓音。
陡然出现的说话声惊得兄弟两人猛的回头,不曾想一尺开外站着的男人竟然是盛言楚见过的熟人,此人一身衙役装束,右手习惯性的搭在腰间刀柄处,脸上的表情很寡淡,和那日在礼院劝盛言楚别哭了一模一样,虽面无情感,却让盛言楚觉得分外的亲切。
“那日小子未来得及和兄长说声谢谢。”盛言楚笑着拱手,“当天小子实在有失读书人的稳当,哭成那样让兄长见笑了。”
“鄙姓孟,单子一个双。”
孟双回了一礼,嘴角微翘,“盛学子那日已然算是镇定的了,换做旁人,怕是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别说继续科考了,说不准当场晕了过去也有可能,这种事我见多了,这么些年,唯有盛学子遇了泼皮责辱还能处事不惊,佩服佩服,不愧是咱们县里人人称颂的廪生小秀才。”
盛言楚脸红扑扑的,矜持的摆摆手:“孟双大哥太见外了,我不过是侥幸拿了三场第一,县令的最后长案如何,一切还未知呢,这会子喊我廪生小秀才,实在有些过早,太高看我了。”
他这么说就是想低调一点,谁知孟双以为盛言楚对自己的实力看的不真切,故而执着道:“盛小兄弟太谦虚了,京城来的几位官爷对你都赞不绝口,如若你这样的奇才都不能一举拿到廪生秀才的功名,那些磕磕绊绊才上了发案条子的学子又该如何?”
孟双的声音本来就洪亮,又是刻意为之,一番话引得四周看热闹的人哗啦一下全聚焦到了盛言楚身上。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惊得盛言楚鸡皮疙瘩叠起,他如今个头并不高,又生的瘦,一行人看过来时,他总感觉自己成了砧板上肥美的鲜肉,这些人似乎正打量着割他哪块肉做下酒菜才好呢!
“这位就是三次发案第一的盛家小秀才?!”
人群中顿时沸腾燥热起来。
高又壮的程以贵直接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给拽到了几丈开外,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盛言楚一下落到了这群‘丧尽天良’的妇人手中,捏揉搓摸,四管齐下的结局就是盛言楚白嫩的小脸愣是让这帮女人们给弄红了,指腹轻轻一碰都疼。
最后还是孟双利用衙役的身份吓跑了这帮胆大包天的人,程以贵哈哈大笑,眼角都蓄上了笑泪:“从前我只知道京城状元郎在游京城时会为闺中女子圈住嬉笑,没想到楚哥儿你还没考中呢,就提前感受了一番。”
盛言楚双手捧着略微有点红肿的脸颊,翻白眼道:“这份荣宠给你,你要不要?”
程以贵咕噜直摆头:“别,千万别,纵是官家让我做状元,我也无福消受这种喜庆。”
太吓人了,这帮女子疯狂起来竟然比男人还要野。
盛言楚龇着牙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大步往秀才尸体处走。
这下换程以贵难堪挠头了:“楚哥儿,你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盛言楚明知故问,嘴角略过一丝笑,打趣道:“怎么,你害怕?”
程以贵既好奇前头的办案事宜,可又不敢独自前往,当下既扭捏又尴尬。
见程以贵杵在那不走,盛言楚撅起嘴逗起人来:“你既不敢过来,那就赶紧回客栈吧,也别等我一起睡了,我今夜可是要在这熬一熬的,不探知明白杀秀才的凶手是谁,左右我是睡不着。”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哎哎哎,”程以贵急得跳脚,“等等我啊楚哥儿,我跟你一块去,你别走那么快,哎哟,你走慢点,没看到满地都是蛆虫吗?小心别踩着它们了……”
盛言楚脚一歪,一只慢悠悠从秀才嘴里钻出来的肥大蛆虫顷刻间滋出一串恶心的黄水珠。
“我的亲娘你在哪嘞…”望着溅到鞋面上的蛆虫汁水,程以贵只觉脑门突突神经眩晕,虎躯一震,抱住盛言楚的手臂后再也不敢松开了。
“胆小鬼,白瞎你长了一身肌肉。”盛言楚毫不客气的用力拧起程以贵胳膊上的肉,一脸鄙夷。
程以贵躬着身子牢牢圈住盛言楚的胳膊,闻言战战兢兢道:“管你怎么嘲笑我,总之别想抛下我。”
说着下巴搁在盛言楚的肩膀上,远远看上去就像盛言楚肩上扛了一座巍峨大山似的。
好在大家的主意力都在仵作那边,加之仵作验尸时不停有血液混着血肉划开被溅出来,围观中胆小的人纷纷学着程以贵的模样,紧紧的抱住身边能抱的东西,这些人跟程以贵一样,胆子小是一回事,但好奇心重又是一回事。
所以当仵作划来尸体的肚皮,一堆肠子流出来的时候,本该严肃核查的场面忽然响起齐齐一声“咦,啧啧啧”的拍胸脯声,盛言楚正在仔细的观摩仵作下刀的手段,听到耳边的倒吸气声,不由挑眉。
“表哥,要不你还是回客栈吧。”
“不要。”程以贵一手挽着小表弟,另外一只手假模假样的捂着眼睛,“你不走,我就不走。”
程以贵深知小表弟‘热衷’这样的血腥场面,一句话直接掐断了盛言楚接下来的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