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摆置应有尽有,似乎就是为我和信王准备的。我们常常坐看云卷云舒,又看杏花飞舞,山中还有温泉。然我们最常做的,就是躺卧在院内的一颗杏树下诉说衷肠。
我和他都对这棵杏树有着独特的喜爱,仿佛前世就与他在这树下对彼此许诺过誓言。
这样的日子实在惬意,恨不得就这样过一生。
林幻仙君来时带了些菜,说是想尝尝信王的厨艺。我认为信王伤势刚好,不适合下厨,林幻仙君好奇我们这些天吃的什么,我拿出野果子满脸自豪。
林幻仙君拿着其中一个梨子,有些诧异,“这些时日,你就给我们信王吃的野果子?”
不然呢?
见我一脸理所当然,林幻仙君给我竖了个大拇指。想了想,我便又道,“要不,我试试下厨?”
哪知林幻仙君跳了起来,显得很是夸张,“莫,莫,莫!”
信王与我皆是好奇地看着他,林幻仙君尴尬地抓着一旁的果子笑道,“贫道福薄,反而喜欢吃这些野果子。”
信王指了指一旁的菜类,挑眉道,“所以仙君,是想尝尝叶信的厨艺?”林幻仙君有些诧异,信王再道,“只是叶信常年舞刀弄枪,未曾近身庖厨。”
林幻仙君笑的更是牵强了些,赶忙哈哈大笑道,“信王说笑了,信王说笑了!”林幻仙君看了看我,这才抓起一把青菜,“是贫道有此兴致,想让二位帮忙点评点评。”
信王这才拱手一礼,“岂敢,岂敢,是叶信与阿霓之幸。”
林幻仙君也颇为重礼,忙回,“信王谦逊了!”
我看着林幻仙君的模样,多少有些诧异,似乎他还是很怕信王的。想信王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他却是仙山中修行的仙君,不该是对信王这样重礼的。
林幻仙君旁敲侧击问了信王打算何时与我成婚,他和师兄是要来送大礼的。
后来这日子也就定在了三月初三,林幻仙君说,那天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只是日子太过急促,好在我们也没有邀请的宾客,因而随随便便整理了就行。
师兄与林幻仙君到底是会法术的,三五两下便将周围布置的像模像样。
三月初三的这天,晚霞铺天笼罩,或许是黄昏的缘故,又或许是猨翼山满山杏红的缘故,使得天空也一片绯红。一阵清风拂过,地面铺上一层杏花瓣。
林幻仙君将喜服都是备好的,望着眼前的信王,果真仪表堂堂,信王看着我时也满眼含情。
这喜服上的凤凰与往生花的图案的确生动,只是。。。。
“林幻仙君,凤凰虽贵,却是邪物,为何要绣在这喜服之上?况且,往生花乃是冥界的引路花,这样出现在喜服上,会不会不吉利?”
林幻仙君赶紧“呸呸呸”道,“谁说凤凰不吉利?你可是。。。”
不等林幻仙君说完,师兄忙拦住林幻仙君,对我和信王道,“凤凰的族君陵光神君乃是创世天神之一,虽说后来有些误会,凤凰到底是百鸟之首,总能重回名誉。”
信王抓住我的手,轻声道,“事有两面,听闻凤凰一生只求一位配偶,往生花又代表重生,可不正应了你我经历么?”
彼此相视一笑,似乎先前受的一切伤都是值得的。十指相握,掌心相通,我们总算穿上了喜服。
本不见鸟雀的猨翼山,此时百鸟相聚,许多鸟雀是我未曾见过的,这么多的鸟雀,小动物拥挤在周围。我震惊不已,忙看向师兄,师兄未语,只是微微点头。
信王只道:如此奇观,或许他们也是受你我情意感触,这便来诚心祝贺。
望着周围成群结队的“宾客”,我心中无形的有些感动。
又有几位身着素衣的立在一旁,师兄讲,这些均是山下与他一同修行的道友。我们成亲时的所需也是出于他们的装置,因感怀我与信王之举,这便毛遂自荐要来祝贺。
在我看来,只要不是珉毅便都是贵客。
随着林幻仙君的朗声主持,一面敬了天地,一面拜了父亲母亲的灵位,只是低头的一瞬间似乎发现那灵位变了名字,两个灵位上隐隐约约有凤凰飞腾的影子,我好奇地去看,却又不见丝毫凤凰。
直到林幻仙君将我唤醒,我这才眨了眨眼再确定了些,的确是自己眼花了。或许是喜服上的凤凰绣样,又或许方才谈及凤凰之事,因而便产生了幻象罢。
再到夫妻交拜时,林幻仙君递来合卺酒,还将我们的血融化在其中。黎朝从未有饮血酒的习俗,见我好奇,林幻仙君说这是交心的意思。虽是好奇,却也照办。
信王为我拨开眼前珠帘,轻声喊道:“夫人!”
我面色含羞,却又掩不住内心欢喜,回了声“夫君”!
霎时周围鸟雀也好,各种动物也都跳跃欢叫。鸟雀甚至飞身上空围着我们啼鸣,此时此刻欢闹非常,虽不见宾客,却也能感受到宾客满座的喜庆。
师兄双眼泛红,对我道,“见你们喜结良缘,总算得偿所愿,师兄也替你开心。这一世,便无心无肺些吧,这是你们应得的。”
望着周围的“宾客”和师兄的道友,我竟然热泪盈眶,对着它们深深的行了一礼,信王见此也同我一起向他们行礼致谢。
“阿霓不幸痛失双亲,又与信,夫君几经苦难才得上天垂怜有了今日大婚之喜,遗憾不见亲长祝贺,幸得你们前来,方才感受到了被祝福的欢喜。”
在场“宾客”也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便也沉默,莞尔又欢腾嬉闹。
一位道友前来,双眼泛红,有些哽咽,“阿霓,这一世就自私些,与信王定要不离不弃,相扶至老。”
再一位道友前来,“我家夫人刚刚分娩,未能前来,便送了些佳肴美馔以示心意。”
信王赶紧接了手,连连致谢。
再有一对夫妇,夫人已经大腹便便,夫人上前来热泪盈眶,却又掩不住脸上的欢喜。拉着我的手,直说:见你们了却遗憾,我也就放心了。
夫人的夫君忙说:若非信王带兵援助,只怕城池落入敌国后,我们哪有今日幸运?我们邻里无不感恩戴德,只是怕引起发现,只得我们夫妇代为前来祝贺。
我与信王对看,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信王果然深受黎朝百姓的爱戴,难怪叶玦和珉毅都那样忌惮他。
远处有一匹大白狼直直地盯着我与信王,那眼神过于深邃很复杂。我碰了碰信王,示意他看去,就连信王也有几分惊异。
我轻声道,“也不知是托了师兄的福,还是拖了你的福,竟连狼也能祝贺我们了。”
信王低声轻笑两声,“一看它便是有灵性的,或许是这山里修行未能成人形的灵物。”
所以是托了师兄的福了。
再去看了一眼那狼,只见他微微颔首,那模样实在怪异,我也向它颔首以示回敬,这便见它转身离去。
师兄与林幻仙君走时,只说余下时日不会再来,如有难,便对着那海螺喊两声。他们走后,那些“宾客”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这夜,洞房花烛,恩爱缠绵,二者交融,彼此连心,到底是新婚初夜,但所谓的痛并欢乐大概也是如此了。直到翌日清晨,一抹鲜红印迹彻底宣告了彼此如今的身份,以及二者之间爱情的见证。
日照三竿不愿早起,太多的悲欢离合使得这欢好之情更显珍贵。我们相视而笑,如今,再没有谁能将我们分开。
如此也不知过去多久,经年如此,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相偎杏树之下,坐看云卷云舒,虽然平淡,却幸福满足。从开始的野果,到后来两人对庖厨的探讨,经过多次实验,总算让他学会了厨艺。只是我实在不是这方面的能手,险些将厨堂给烧毁。
这日,本安静的猨翼山突然跑进了许多飞禽走兽,多年的作战经验让叶信起了警惕心。或许有不善者闯入,否则怎会平日里不见任何生灵的猨翼山突然犹如惊弓之鸟般热闹?
我们正手挽手采了野果回来,却见院落皆是身穿盔甲,手持武器的京军。见我们回来,京军让出一条道,那背影缓缓转来时才让我们错愕惊恐,竟然是珉毅。
他也确实耗费心机,这般隐蔽险峻的猨翼山竟也能被他发现。叶信将我护在身后,珉毅见此更是怒红了脸。
“王叔实在好算计,竟将我们所有人都骗了。”
见我们不语,珉毅满脸恨意,冷笑道,“若非王侄一番苦心,只怕如何也不知王叔会将阿霓藏身此地。”
珉毅看着我时,眼里闪过不甘,“阿霓,有仙人能肉白骨,活死者,可我如何也寻不到你玉体,包括王叔也一并消失。为了寻你,几乎黎朝满城风雨。为了入此山中,你可知多少京军命丧山下?几经周折,总算寻到了你。”
叶信满脸再无任何缓和,僵硬的神情面带敌意,“王侄之心的确坚毅。”叶信回头满带宠溺的微笑看着我,“只是如今本王与阿霓已是夫妻,王侄何必执着?”
“执着的不是王侄,而是王叔。”珉毅的笑看似诚心,却不怀好意,“山下百姓明知王叔将阿霓藏身于此,却秘而不宣,此为欺君。不是王侄心狠手毒,实在是王叔不会审时度势,倘若王叔如太祖所言仁义爱民,定不忍这些无辜百姓因王叔一念之误伤了性命吧?”
我本要上前理论,却被叶信死死地护在身后。我明确地感受到他全身紧绷,双手捏拳。
“你是黎朝君王,自当爱民如子,何故因儿女情长这般肆意?”
“是王叔一再挑衅王权威严,王侄只是维护黎朝王廷的颜面。”珉毅笑的清风云淡,一脸讽刺地看着叶信。
见叶信始终满脸不惧,珉毅手拿弓箭对准叶信的胸膛,我见罢挡在叶信身前。我实在不想旧戏重演,那样的悲惨结局一次便好。
珉毅见罢索性让京军将我们分开,可怜叶信即便有黎朝战神之称,却始终难敌京军之力,到底寡不敌众,一番下来便是筋疲力尽。
我在极力抗拒之时身体传来剧痛,不等叶信前来,便被珉毅带着转身离开,只留下一路血迹。
醒来之时,身在王宫。我暗自嘲笑,果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终究逃不开珉毅的势力。
只听得耳旁来的对话,其中某人刚说一声信王妃后,便停顿少刻又道,“阿霓姑娘身子虚弱,此次之后,怕是再难孕育。”
我听罢心中惊异,原来那时的腹痛竟是有了身孕。只是太过可惜,终究未能留下。
只听得珉毅道,“没了反而最好,便无牵绊。阿霓与王叔,也就无需再有往来。”
珉毅好狠的心思。
直到珉毅满脸含笑的前来,模样很是温柔,与先前判若两样。
“阿霓,只要你留下。我不会为难王叔,也不会怪罪山下百姓。”
见我不语,珉毅只得悻悻离开。
直到后来,满身酒气的珉毅实在不甘心,非要做些无力的行止,见我不愿,珉毅声称叶信已经尸骨无存,劝我就此放下。
那日,我发了疯似的大吵大闹,珉毅如何也未能劝得了,扬言没了叶信,他会待我更好。只是在我看来,叶信的悲剧全是珉毅逼的。
双亲离世,又未能保全与他的孩子,如今就连他也因此身故,悲剧重演,这人世一场,如梦幻影,我也没了眷恋。
听闻珉毅与一位仙道论法,我径直走上城墙,望着京中繁华,这一趟人世,终究是来错了。
珉毅从远处飞奔而来,直说放我离开,不再逼迫我与信王,只是他口中的王叔叶信已经不在,我自然不会再被他几句花言巧语蒙骗。
珉毅边跑边喊,言说叶信并未去世,只要我不做傻事,往后我与叶信何去何从他都不再干涉。
哪知我脚下一滑,已不由他多说什么,见他趴在城墙上那般撕心裂肺的模样,我反而笑了。原来死亡,也会让人如此轻松。
坠下之时竟被师兄抱在怀中,我满带惊异,师兄轻声道,“傻阿霓,总是这样意气用事。”我落下眼泪,心中委屈不已。
“信王在赶来的路上,都怪师兄对珉毅少了警惕,这才让你受了苦。是我们大意了,哪成想他竟能找到猨翼山。”
直到后来当真等到他的前来,他们果真没有骗我,叶信安然无恙。我与他紧紧相拥,想着在宫中珉毅的话,只觉着对叶信很是愧疚。
若非自己未加留意,也不会让那腹中孩儿早早离去。又听得那御医声称,往后只怕再难生育,于叶信而言实在不公平。
见我愧疚而泣,他只道:谁说非得要孩子?本就嫌人生苦短,何要孩童抢夺时光?我们夫妻二人如何开心便好,也不需多添烦恼。
我听罢心中才有了安慰,抬眸对他微微一笑。
珉毅当真未再前来寻我们,往后时光也算过的如意。
那日清晨,院前一匹白狼护着一个装在竹篮中的婴孩,见我们前去,白狼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去。想来是被父母遗弃的女婴,我与叶信索性带了回去,取名梦曦。即便清晨曙光,到头来也是如梦如醒,这便是人世沧桑。
师兄曾对我们说,梦曦体内有魔障,他日有缘遇得仙人指点便让她随其修行,或许能淡化魔障,免得将来犯下大错。梦曦五岁之时来了一位仙道,说是要收她为徒弟,我与叶信想着,或许这便是师兄所说的仙人,我们也就应允了。此后,梦曦便随其而去。
百年终老,同枕同穴,这便是有情人最好的归宿了。望着彼此花白的头发,再无活力的面颊,相偎在杏树下百看不厌。
“夫人,来世我们还有夫妻,你不可忘了我。”
我犹记得师兄说过,如今这一世姻缘,是我用毕生缘分所换来的。来世还能不能相遇,我也不得而知。
为了不让他失望,我努力挤出笑容,“好!”
“与你百年到老,实在时光苦短。若是再有几千几万个百年,我也不觉着多余。”
“你若安然,我便无恙!”
“杏花永远是三月的景,你永远是我倾心的夫人。”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享受着此刻的安宁。十指交握,相拥而眠。
一树的杏花随风飘散,就如飞扬的蝴蝶漫天遍地,又如三月春雨细细软软。人世一场,我们并未辜负,总算以夫妻之名,相伴此生,也就不虚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