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汝在最末位坐下,没有过多的言语,专心地用膳,她心无旁骛的样子惹得对面的人看过来好几次。
她的对面坐着广宁侯世子谢璮和二公子谢璋,他们与谢窈一样,皆是谢母所生。
谢汝对探究那抹视线的来处兴致寥寥,她只想快些结束这无味的餐食,毕竟还有好友在等她一聚。
桌上的众人很快又热闹地说开了话,主要是谢窈在说。
谢窈撒着娇,“母亲,马上便是八公主的满月宴了,女儿还想要一身新衣。”
二公子谢璋问道:“你的新衣服还不够多吗?”
谢窈斜了他一眼,“女子爱美,不行吗?进宫嘛,不能给母亲丢人啊。”
谢璋嗤笑声,拆她台,“我看是想让某人眼前一亮吧,打扮成花蝴蝶,人家也不见得会多瞧你一眼。”
“二哥你!当着人的面你说什么呢!”谢窈的眼睛有意无意往谢汝身上瞟,“二哥你闭嘴快吃饭吧!”
“我闭什么嘴,你怕什么,谁不知道你心仪首辅大人多年,你当年缠着我去看他高中状元游街时怎不见你害臊?”谢璋毫不留情地揭了谢窈的老底。
谢父微微摇头,王氏笑而不语,就连一直不苟言笑的世子谢璮也露出了个淡淡的笑意。
谢汝突然胃口尽失,放下了筷子。
谢窈娇羞道:“我也不一定会见到他呢,毕竟他公务繁忙……”
“唔,那倒也是,虽是沈贵妃诞下的小公主百日,但首辅大人与沈家……”
“咳咳。”谢窈咳嗽一声打断了谢璋的话,转头对谢汝说道,“二妹妹可是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这也不碍事的,毕竟你刚回来,京城的事我往后慢慢告诉你。”
她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只不过这回赶不上了,贵妃娘娘往各家发了帖,各家名额都有限,咱们侯府也只有我、母亲、还有谢妗三个,你若是早些回来,我便要央着娘娘多要一封了。”
谢妗也是庶女,孟姨娘所出,自小长在侯府中。
“不过京中的各家姑娘你也不相熟,如此也能免去尴尬。”
谢汝:“……”
帘外突然有丫鬟回禀,平南大将军之女柳姑娘身边的婢女求见。
“平南……柳愫灵?”谢窈皱眉,嘟囔着,“她来找我是何事?”
郦京的贵女们各有自己的圈子,柳愫灵是大将军之女,柳将军手握兵权,战功赫赫,与谢家这种空有名头的花架子不同。
谢母思量片刻,道:“将人领去花厅。”
谢窈瞄了一眼正在喝茶的谢汝,清了清嗓子,“叫进来吧,我与愫灵相熟,她定是有急事找我。”
谢汝闻言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窈一眼。
婢女被带进了门,对着广宁侯和夫人行了礼。
“你们姑娘找我何事?”谢窈微扬下巴,勾起嘴角。
婢女笑了笑,“大姑娘错啦,我们姑娘不找您。”
什、什么?
谢窈微微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婢女转头对着谢汝福了福身子,嗓音清脆:“二姑娘安。是这样,我家将军方才回来了,夫人便把我家姑娘叫了回去,姑娘等了好久不见您来,猜是您家中有事脱不开身,故托我来送个信。”
婢女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笑着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姑娘还说,原本要商议的事儿就由她作主了,三日后见。”
谢窈险些失态,谢汝是如何结识柳愫灵的?这郦京城中她不应该一个人都不认识吗?为何会与平南将军府有牵扯?!
她拔高了声音问道:“商议何事?!”
谢汝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神情下,不慌不忙地打开信,看清了上面的字,她也有些出乎意料。
她抬起头,对上谢窈瞪大的眼睛,云淡风轻道:“哦,邀我去小公主的百日宴。”
第5章 他不认得这手帕啊。
“百日宴……你为何能……”
谢窈低头瞧见了那张帖子,与母亲给她的那封一模一样。她默了片刻,淡淡笑了,“如此便好,妹妹也能去宫里见见世面了。”
她原以为谢汝会畏畏缩缩地拒了这份请帖,毕竟她认识的二妹妹,一向皆是遇事便躲,唯唯诺诺。
怎料谢汝不好意思地回了她一个笑,转头又对柳愫灵的婢女道:“代我谢过她的好意,三日后必定赴约。”
谢窈:“……”
传话的婢女离开后,这桌上的人大多都不再有聊天的欲望。
谢汝此时却并不着急离开,她在谢父与二位公子先后离席后,才叫玖儿和莲月抬了一箱东西进来。
谢窈看到这箱子,顿时变了脸色。
“这是何意。”谢母王氏放下茶盅,淡淡道。
谢汝道:“有些东西要归还姐姐。”
她走上前,将盖子掀开,里头露出了不少首饰、珠宝,还有些一看就十分精贵稀有的上等布料,满满当当塞了一箱子。明亮的日光照射在那些珍宝上,让周遭显得愈发刺目、亮眼。
王氏目光微凝,疑惑地看了一眼大女儿谢窈。
谢汝将鬓边碎发绾至耳后,柔柔笑道:“前日归家时,下人们收放行李时我都盯着呢,什么东西装在什么箱子里,我心里都有数。单这一件,看样式便知这不是我的,我思来想去,姐姐应当也是前日从外祖家归来,想必是那时候下人搞错了。”
谢汝的一席话,轻飘飘地将谢窈方才随口而道的谎言戳破,她顿时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火辣。
谢汝都知道!知道她不是今日才从外祖归家的,更知道什么迫不及待去看望都是鬼话。那还装模作样地看着这一出“姐妹情深”,又有何意图?看笑话吗?!
她总觉得谢汝的话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夹枪带棒,可她看着谢汝和煦的笑容,想着她这个二妹妹的脾气秉性与一贯的温吞作风,又一时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复杂的心思飞速绕了好几道弯儿,谢窈怒道:“母亲治家严明,没想到还是养了些办不好差事的废物,幸好妹妹你心细如丝。”
谢汝浅浅笑了笑,没接她的茬,很快将此事略过,不再谈了,仿佛这场误会半点都没放在心上似的。又关切了几句谢母的身体,便礼数周全地福礼拜别,离开了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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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很快过去,转眼到了小公主百日宴这一天。
辰时未到,谢汝便梳妆打扮完毕,由西北侧门出了府,上了停在巷角已久的马车。
车内坐了一位美貌的夫人,她身旁依偎着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
谢汝撩起轿帘那一瞬,微微晃神,原先平静的心湖上似是被人投了块小石子,荡起了涟漪。
前世她回到谢家,未曾有机会再见眼前的少女,如今重逢,当真是恍如隔世,好似跨过了一辈子那么遥远。
“来的这样晚,你再磨蹭下去,我都要去敲门了。”
这妙龄少女便是平南大将军之女,柳愫灵,是谢汝在京中仅有的好友。
她穿着一身明黄色金缕月华丝织长裙,头上插着碧玉金簪,耳戴赤金垂珠耳坠,清新秀丽,活泼灵动。她嘴上虽娇声抱怨,手却亲昵地挽了上来。
谢汝拍了拍她的手,笑了笑,又转头看向那貌美妇人,“夫人安好。”
柳夫人明氏宠溺地看着两个小姑娘,应下她这句问安,关切道:“可与侯夫人交代好?”
“娘,别提她家好不好,她家才不愿意让她进宫呢,我为何约这一大早啊,就是不想撞见那晦气。”
“胡说八道什么呢。”明氏嗔道,面上却是纵容的笑。
谢汝:“……”
柳家母女回回提到她的嫡母和长姐,都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好似在谢家受委屈的人是她们。
谢汝与柳家母女的缘分来的巧,她原先在慈明寺时,某日恰好遇见了前来上香祈福的母女二人。
那日正是晌午日头,庙里没什么人。
柳愫灵不信佛,找了个小院子看花去了。柳夫人一个人在大殿里跪拜,她从蒲团上起身时,眼前突然一片黑,身子晃了晃便要栽下去。
那蒲团前面便是香案与香炉,幸好谢汝当时在一旁,适时搀扶住明氏。谢汝解释说自己略通医理,为明氏诊了脉,这一号脉不要紧,竟是查出了喜脉!
不仅如此,谢汝发觉明氏身体虚弱,还伴有热症,她怕对方觉得自己医术浅薄,也并未冒然开方子,只叮嘱她回去后要找大夫好好瞧瞧调理一番。
明氏和柳愫灵都心有余悸,若当时没有谢汝在身边,摔这一跤,腹中胎儿恐难保全。
原本只是举手之劳,怎料三日后柳愫灵又找上了门感谢她。
她们回去后找了大夫,那大夫所言皆是谢汝说过的,从那日起,柳愫灵将谢汝当成了神医。后来几年都未曾断了往来,自然也知道一些谢汝的家事。
“阿汝,那日婢女传完话回来都告诉我了,没见着他们吃瘪真是太可惜了!这些年她们对你不闻不问的,我帮你出的这口气才是个开始呢,瞧着吧!”
谢汝:“……”
她哭笑不得,“这些年好吃好喝,也没冷着饿着我,平平安安长大,怎得到你嘴里他们就变成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有前世逼婚那段记忆在,谢汝的确生不出什么原谅的心思,但她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恩恩怨怨她分得很清。
谢家供养她长大,不曾在吃喝穿戴上委屈她,此为恩,不可忘。
她生母身份卑贱,她天生八字硬,命不好,谢家人嫌恶她,怕她牵累家族因而从未亲近过她,此为怨,她都受着了。
将她关入房中数月,强迫她远嫁,致使她与阿寄相爱不能圆满,此为恨,她亦记得。
一桩一件,得分开算清楚。
柳愫灵才不管那些,不屑地哼道:“这也算好吗?你看你三妹谢妗,同样是庶出,待遇比你强了不知几何……”
“阿灵。”明氏唤了她一声,微微摇头。
柳愫灵一下闭上了嘴,讪讪道:“阿汝,对不住啊,我……”
谢汝却不在意地笑了笑,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叽叽喳喳的,快赶上早起的鸟儿了。”
柳愫灵见她当真没往心里去,松了口气。
谢家离皇城不远,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宫门前,此处已有沈贵妃派的宫女太监在此等候,一行人换了辆马车,入了宫门。
百日宴设在枫云宫,一个专供贵族们消遣玩乐的地方。宴席正式开始是在午时,她们来得早,柳夫人闲来无事,便转去明熙宫,去探望她的亲妹妹明妃娘娘。
柳愫灵拉着谢汝,在偌大的宫殿了转悠了起来。她向谢汝介绍起如今的京城,从街边小摊说到御膳房的美食,从市井小贩讲到皇子公主,谢汝听得入神,没留意她二人已经偏离了宫殿的方向,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花园中。
柳愫灵突然话音一顿,眼睛捕捉到不远处一闪而过的玄色衣角,她嘟囔了一句:“他怎得会在此处,是出事了吗……”
“谁?”谢汝顺着望去,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