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玉出自乡野,骂人话粗鄙,戚映竹听得稀里糊涂,只跟着付小玉所指的方向,抬了头。这一眼看去,人海熙攘,灯台高筑,灯笼摇晃,璀璨光华中,确实有人带着两三恶奴,凶狠地向这边走来。
戚映竹一动不动,看着那方向。
时雨走到她跟前,小声:“你怕了么?”
付小玉之前明明说想求助,但是恶人们到了眼前,她又产生了犹豫。她看一眼戚映竹羸弱的样子,一咬牙,自己往前一步作出一往无前挡路架势:“女郎,你和这位小哥快走吧!这事本就和你无关。”
那人群中的贵公子在找人,一眼看到了这边,大步走来。隔着灯火,看不到人面孔,付小玉觉得这么恶贯满盈的人,定然丑陋不堪。
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仇人:“这厮见到美色就走不动路,我听说,他不知道欺负了多少女子。女郎你比我好看得多,你快些走……他要真是什么侯门少公子,你被他盯上就完了。”
戚映竹轻声:“宣平侯府。”
付小玉:“啊对,他好像是这么说的……呃。”
她僵硬着,目中带着尽量镇定的慌色,回头看戚映竹。
付小玉小声:“你怎么知道是宣平侯府?”
戚映竹没有说话,已经有人代替她说了。那带着恶奴追来的年轻贵公子,本撸着袖子、火冒三丈,但到了近前,他看到戚映竹,一个发抖,惊喜叫出来:“姐!”
付小玉:“……?”
时雨一直茫然,此时看到这冒出来的少年扑过来和戚映竹攀关系,那少年张手臂就要抱戚映竹,时雨一道指风袭去,让少年步伐趔趄,差点摔个跟头。
侯门少公子,戚星垂,这才缓缓看向自己姐姐身旁的黑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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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星垂露出迷惘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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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星垂只比戚映竹小一岁,自小因戚映竹体弱,侯府不拘着他,他过惯了无法无天的日子。
自从真千金回府,侯府闹得鸡犬不宁。戚映竹离开家后,戚星垂闹着要去找姐姐好几次,但被家人又关又训斥,他熄了这心。等他关完禁闭后能够出家门,有人卖了个闺女来陪他玩。
戚星垂正想过过瘾呢,这小美人把他打晕后,竟然逃跑了。
戚星垂最近遇到的糟心事太多,付小玉这般不识抬举,他当然也不给面子。
戚星垂跟戚映竹抱怨:“我错了么?是她阿父和她后娘把她卖给我的,我买一个美人,买卖公平,她竟然敢给我跑……”
戚映竹:“那你运气不太好。既然遇上我在这里,付小玉女郎向我求助,你回头就将卖身契还给她吧。”
戚星垂心里不服气,他看一眼那个跟在姐姐身后、一脸恍惚的付小玉。戚星垂怕戚映竹伤心落泪,回头又病倒了,再加上见到姐姐的开心战胜了他得不到小美人的不悦……戚星垂应一声,在姐姐面前很乖巧:“我听你的。”
时雨闷闷不乐地在戚映竹身后。
那种巨大的格格不入的感觉,充斥在他和戚映竹之间。他听不懂戚映竹和戚星垂说的过往,他努力辨认了半天,也只半懂不懂地猜出他们是姐弟,不知道为什么戚映竹来了这里……
时雨伸手,揪一下戚映竹的衣带,将戚映竹拉得一趔趄。
戚星垂扶着姐姐,迷茫地看姐姐怎么突然摔了一下。戚映竹红着脸,却很镇静,甚至不回头看:“没事。”
时雨弯起眼眸,他更好玩地用手指缠她的衣带,一勾一勾的,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扯,不肯放她走。戚映竹不敢当着弟弟的面和他鬼扯,便只能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戚星垂见姐姐不走了,回头来看。
戚映竹垂目轻声:“你和她……相处得还好么?”
戚星垂脸上浮起几分无措和尴尬,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还、还好。诗瑛姐姐,还是很好相处的。你们之间有点儿误会……我会想办法让姐姐你回家的。你一个人,在外面住,多危险啊。”
戚映竹掩住自己眼底的几分失落。
戚诗瑛,便是那位回来的侯府真千金。戚映竹天生立场弱于那位真千金,父母见到那女郎,就句句听从……就连戚星垂,也更向着那人吧?
确实,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
自己的借住十几年,对侯府来说,只是一场可以纠正的意外。
戚映竹低声:“落雁山挺好的,我住在这里便好。不会回去了。”
戚星垂手足无措,半晌道:“也好。我偷偷来看你。”
戚映竹淡声:“你也不必来打扰我。我是情愿与你们断了的。”
戚星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是当了十几年的假姐姐,一个是血脉相连的真姐姐……他左右拉扯,在戚映竹面前,终究没法说戚诗瑛的好话。
戚星垂只好转移话题:“姐,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他扫了时雨一路,判断了一路,这会儿终于问出来了。
戚映竹心中一紧。
低头挽着戚映竹衣带的时雨抬头,他骄傲而自得地挺起胸脯——他懂。
他懂任何于此间会产生的误会。
并且他乐于看到这个误会发生。
戚星垂打量时雨几眼后,犹豫着问戚映竹:“他是你……雇的保镖么?”
戚映竹:“……”
一直旁听的付小玉噗嗤一笑,时雨沉下了脸:……竟是连个“情郎”的误会,他都不配有么?
第15章
时雨面露不悦,戚映竹却支支吾吾,半天给不出真正答案。但是时雨盯着戚星垂的眼神越来越淡,他微微偏了下头。
戚映竹一个悚然,想到了自己那夜在屋门前见到的周身浴血的少年——时雨也许只是个挣点小钱的江湖小混混,但是这个人是有杀人能力的,戚映竹不能让他因一时不悦而碰自己弟弟。
被看成江湖小混混的时雨一无所觉,正睁大眼睛看戚映竹这个弟弟是什么怪物,居然说他是“保镖”。戚映竹抓住时雨的手腕,用力将他向后拽了拽。
戚映竹对自己弟弟吞吐道:“他、他不是我雇来的……”
戚星垂盯着时雨看半天,压根不信。时雨虽然生得俊俏,眼睛最为漂亮传神,然而这个少年穿的是普通武袍,臂上衣物还有破开的口子,也没人管。时雨在戚星垂眼里,邋邋遢遢,还不如侯府的卫士精神。
这样的人,在自己姐姐面前,说是保镖,都有些抬举。
姐姐这般说……
戚星垂打量时雨半天,他恍然大悟。他拉着戚映竹,兴奋地跟姐姐咬耳朵:“是不是唐二哥派他来保护你的?我就知道!唐二哥虽然没回来,但肯定挂念姐姐。”
时雨探究的眼神看了过来。
戚映竹莫名不安,她推开弟弟:“不要胡说。”
戚星垂见姐姐害羞,当即偷笑。他心里一口沉闷的气也因此吐出——他一直烦恼如果家里不愿意的话,戚映竹要如何才能回去京城。毕竟姐姐体弱多病,总待在外面,他实在不放心。
唐二哥有安排的话,戚星垂就放心了。
戚星垂高兴道:“我懂、我懂!唐二哥下个月就能回来……姐姐你再坚持一下。”
戚映竹不喜道:“听不懂旁人话的时候,闭嘴总能学会吧?”
——为什么每个人都默认她一定会嫁给唐二郎,一定会回去京城?
她不能不回去么?
不能不被打扰么?
戚星垂一怔,不知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戚映竹侧过脸,眉眼间神情冷淡。她说了难听的话后,心中便生了后悔。她难得见到弟弟,不应该怼弟弟……
一直没有听懂戚映竹姐弟在打什么哑谜的时雨,不甘寂寞地伸手,在戚映竹的发鬓间揉了一把。
付小玉、戚映竹姐弟,都被他突来的举动弄懵了。
时雨从戚映竹发间摸出来一支木簪,向戚星垂道:“我不是她的保镖,我有送七女郎簪子。普通保镖会送么?”
戚映竹脸刷地红透:“……”
戚星垂目瞪口呆地看着时雨握在掌心的木簪。
付小玉眼珠乱转,偷偷藏笑。
时雨凭一己之力,将戚映竹好不容易拉开的话题,重新扯了回去。戚星垂呆呆地看着姐姐,不可置信:“你收他的簪子,你怎能……”
——怎能看上这么个破烂玩意儿!
时雨不懂木簪定情之意,戚星垂再顽劣,也从小饱读诗书,怎么会不懂?戚星垂重新打量时雨,他用看“姐夫”的眼神重新端详时雨……戚映竹恼怒:“时雨!”
时雨不解地看她。
他小声:“你生气了?”
他停顿一下,更加迷离:“我……惹祸了?”
戚映竹不吭声,扭身便走。时雨本能地跟上去追,他跟在她身后,看她面如红霞、睫毛飞烁。他不敢跟她说话,心中生起沮丧感。一晚上,自从遇到戚星垂,他就没有插进过姐弟二人的世界……
时雨心里浓浓的不悦和自卑在作怪,如今戚映竹因他不知道做的什么事而生气,时雨跟着她的时候,心里渐渐有点儿高兴。
高兴她终于将注意力放回到了他身上。
七女郎是他带出来的,本就应该只和他一人玩的。
时雨背着手,笑嘻嘻:“我喜欢这样子的你。”
戚映竹不理他。
他小声地、一个人说的很高兴:“我好喜欢呀。”
戚映竹脸更加红,强忍着不理他的碎碎念。
那二人走后,戚星垂和付小玉对视。戚星垂对这个女郎露出戏谑的凶狠的笑,付小玉一哆嗦,扭头赶紧也去追人:“二位等等,你们不要吵架,我在这里有摆一个灯笼摊,我给你们放灯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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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小玉逃家出来,总要有点儿糊口养自己的本事。今夜员外因嫁女儿而办灯会,镇子的街巷间,到处都是卖灯笼、做灯笼的。街巷旁有一条河,那河水蜿蜒,流过落雁山下,与外头的天地相连;此时的河道上,飘满了各式莲花灯。
付小玉要在一众卖灯笼的铺子间脱颖而出,自然要有自己的亮眼处。
几个少年挤在付小玉摆开的小摊前,发现付小玉还请了一位老师傅在这里写字、看摊位。付小玉笑嘻嘻地给他们每人发一小张纸条,又将一个个精致的香囊给他们看。
付小玉:“喏,是这样。我卖的是孔明灯,然后你们每个人把自己名字写一下,我这里有师傅,能够把你们的名字写出漂亮的跟画儿一样好看的字。把写着你们名字的字条放进香囊里,香囊挂在孔明灯上。灯飞上天,我们在心里默念自己的愿望,祝福也就飞上去啦。”
戚星垂嘲笑:“想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儿,累着你了吧?”
付小玉不敢理会这个纨绔子弟,她凑到戚映竹身边,巴结这位娇女郎:“女郎你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