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内的一个小酒馆阁楼上,
一盏残灯飘摇,
小酒馆的生意相当不错,透过阁楼的楼板缝隙,可以见到下方还有三四桌客人,正在兴高采烈聊天行酒令,不过桌面上的菜肴大多都是盐水花生,豆腐干,油酥黄豆等等,少有肉食。因为来这里的都是些下力气的苦哈哈,下工以后就着这些小菜喝上两碗浊酒活血,再贵的菜肴也消费不起了。
围着阁楼上的桌子却足足坐了五个人,与楼下的热闹比起来,楼上却是鸦雀无声,似乎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忽然,阁楼另外一边的楼梯上面响起来了徐缓的脚步声,楼梯板也发出了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声音。
一干人同时紧张,直到敲门声响起,乃是很清晰的连敲四下以后,再敲出一下,他们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有人立即起身前去开门。
门开了以后,进来的是颤巍巍的老掌柜,他默不作声的将一张纸条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又直接走下了楼,顺带将阁楼的门掩盖上。
一名头上戴着风帽的人伸出手来,拿起来了那纸条,借着微光仔细的阅读,隔了好一会儿才道:
“谢伟志没死。”
这人说话的声音颇为清脆动听,竟然是个女的。
而听到了这句话以后,旁边的一个中年人老何倒吸了一口凉气,皱着眉头道:
“这怎么可能,我当时见到老谢的时候他就已经中了两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当时鬼子的大部队已经带着狼犬合围了过来。老谢身上的机密非同小可,我当时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带着他走,所以只能对准他的胸口补了一枪,怎么可能还没死?”
这老何的脸上有一道刀疤,颧骨高耸,嘴唇很薄,看起来就是心狠手辣的模样,而那名女子看了看纸条,凝重的道:
“本来日本人是束手无策的,不过国立医院当中似乎来了个留洋归来的博士,这个人出马竟是将老谢给救活了,我们的内线拿到了最新的查房记录,说手术相当成功,已经脱离险境了。”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另外一个男子低声道:
“国立中央医院周围就驻扎着伪军的新一团,还有日寇的两个宪兵总队,并且国立中央医院也是南京城里面最好的医院,鬼子和汪伪政府的高层也经常出入这里瞧病,平时的安全保卫措施也是非常严密,并且老谢自身还不能动......救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女子咬了咬下唇,低声道:
“这一次行动的代号就是罂粟,罂粟是有着两面性的,用来救人的话,是止痛的良药,但是用来害人的话,就是致命的鸦片........为了把日寇驱逐出中华,我们每个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所以,执行第二号计划吧,这件事还是老何你来负责。”
听到了她这样发话,其余的人都默默点头,然后一干人都纷纷起身,从后面的阁楼离开,只剩余下来了那个女子坐在了桌边,忽然伏在桌子上低声抽泣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名老掌柜颤巍巍的走了上来,安静的等待了一会儿,然后才低声的道:
“小姐,你不要伤心了,这地方也实在凶险,不行的话,就去找舅老爷说一说,让军统的人早些把你调回重庆的家里面去吧!”
烛光闪耀,照亮了这名老掌柜的脸,赫然正是许家的那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原来当年林圣真被叔叔接走以后,许语诚身体状况一直就不佳,终于在许星野十二岁的时候病逝。
病逝以后许星野的母亲改嫁,其继父陈国雄为国民党内中坚分子,在外面十分刚硬,但在家中对许星野颇为照顾。但许星野性格倔强,与家庭当中格格不入,于是便主动去教会学校读书。
不知道为什么,许星野始终觉得自己父亲的去世存在疑点,因此便朝着这方面发展,最后加入军统并且前往美国接受了短期培训。
一九四二年秋,许星野接到上级指令,前往汪伪政府的“首都”南京,其明面上的身份为汪伪政府中国民党元老的一名侄女,但是这名元老乃是被迫加入汪伪政府,早已被策反。
许星野以此名媛身份在南京进行慈善工作,实际上为国民政府窃取日伪的情报机密,工作进行得相当不错。许家老管家许富十分担忧小姐的安危,恰好他也是南京人,便回归家乡开了一家小酒馆来看护着小姐。
这一次身负极其重要的绝密情报的谢伟志不慎被抓,军统急电,成立了“罂粟”小组,就由许星野主持营救谢伟志的事务。
此时听到了许富的话,许星野抬起头来,用手帕擦了擦发红的眼眶定了定神道:
“富伯,你不要再劝了,谢伟志我是见过的,很好的一个人,没想到竟然是我亲自下令要杀他.......我是为了同志的牺牲心生感慨,我在重庆没有家,您的这座酒馆才是我的家。”
许富听了许星野的话以后,长叹了一声,十分难过的道:
“要是老爷还在的话,又怎么会让小姐你落到现在的模样......真哥儿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要是当年他就呆在了府里面不走,老爷过世的时候也十七八了,依照他的机灵劲儿支撑起咱们家的门户也不难,可现在,现在,现在.....”
说到这里,许富连续说了三个“现在”就说不下去了,语声哽咽,老泪纵横。
而听到了“真哥儿”这三个字以后,许星野也是怔怔的看着面前摇曳的烛火,幽幽的叹息道:
“造化弄人,或许这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