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官驿,实则住在这里的官员,大多没什么官味,但凡有点官味的大员,谁没一二知己好友,谁愿和下官衙役混住?话说回来,即便无好友相邀,不还有平康坊吗?
……
时值正午,安禄山已吃过杂役送来的饭菜,正躺在床上歇息。
今日貌似做了件蠢事,不该跟着那两个蠢货告御状。什么流外一等!他娘的有揍了三个上官还平安无事的流外一等吗?
蠢货害人呐!要知道自己虽是唐臣,却不是唐人,按自己对这些上国上官们的了解。若是自家的事或许还能善了,可若是牵扯了外族人,这些读书读坏脑子的上官们,往往会扯什么上国礼仪。进而严惩自家人,偏袒外族人。
当时也是一时恼火,现在想来今日早朝可没有几个人出来帮腔,再看皇帝最后那看似横眉竖目,实则屁都没放的惩戒,那小子怕有何自己不知的背景才是。外流一等都是这般待遇,他若做了大官,那岂不是要在大唐横着走?唉……他娘的一时失察,没由得惹了个麻烦。
……
安禄山思前想后时,官驿外,光天化日下,一瘦高黑衣的蒙面男子踩着房檐飞跳而入。
咣!
安禄山屋子的木窗被蒙面男子一脚踹飞。他刚要惊身而起,便觉得左腿一痛,他正要高声呼喊,右腿又是一痛,等他话到口边时,就见一柄长剑贴着自己下巴转了圈,那丝丝清凉,吓得他连忙闭上嘴巴,谁知一时情急更是咬到了舌尖。
“呜,饶命……”安禄山忍着舌尖剧痛,含糊不清地低声求饶。
蒙面男子一声冷笑,手腕连晃,眨眼间便在安禄山左右胳膊、左右肩膀,各刺一剑。
“嘶!”安禄山倒吸一口凉气,六处深可见骨的剑洞疼得他呲牙咧嘴。
再狠的汉子也是血肉之躯,这剧痛却一视同仁,不会看碟下菜。
眼见蒙面男子长剑再出,安禄山顾不上什么男子气概,低声连吼道:“方哥儿饶命,方哥儿饶命……”
“什么方哥儿,哪来的方哥儿?你他娘莫要冤枉好人!”蒙面男子操着古怪的口音骂道。
“好好好,老安认错人了,老安认错人了。”安禄山苦笑。
黑袍还是早上那黑袍,长剑还是昨天那长剑,猴瘦猴瘦的大高个,你他娘的不是方圆是谁!
其实,方大将军不是安禄山口中的猴瘦猴瘦,他体格消瘦中带着匀称,只因这安禄山太胖了些,唐人又是以胖为美,故而方大将军,不,蒙面人才成了安禄山口中的猴瘦大高个。
“他娘的敢在老子面前自称老安?”蒙面男子作势就要出剑。
“不敢,不敢,小安,小安认错人了。”安禄山吓得连忙摇头。他是真怕了这瘦猴子,昨日大庭广众都敢下杀手,今日这屋里只有他二人,万一这厮一剑挑了他,他悔青肠子都无用了。
“你他娘的自然认错人了。爷爷是听闻有突厥人在长安城外打劫百姓,自报名号安六山。是不是你?”
“小安是安禄山,不是安六山。”安禄山谄媚笑道。
“那他娘的不还是一个字!”蒙面男子骂道。
“小安是俸禄的禄,不是那个陆。”安禄山再笑。
“俸禄的禄,你他娘的还想俸禄成山不成?老子看你这番夷肥猪狼子野心,说!你他娘的是不是想造反?”蒙面男子骂道。
“冤枉啊,不过一个名号而已,小人那敢造反!”安禄山委屈极了,他娘的一个名号而已,怎就狼子野心了?
“不敢造反?不敢造反,你他娘怎么俸禄成山?这天底下若不做皇帝,谁人俸禄能成山?”蒙面男子歪理邪说道。
“福禄的禄,不是俸禄的禄。”安禄山急忙更正。
“呔,你当爷爷不识字吗?福禄的禄就是俸禄的禄。”方大将军爆出了真音。
“冤枉啊,小安一个番夷之人,哪知上国文字。这禄字,只是福禄的禄,不是俸禄的禄。”安禄山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无力。
“你当爷爷好欺吗?”既然爆了真音,方大将军索性也不改口了。
“小安怎敢欺你,不过一个名号罢了。”安禄山欲哭无泪。
“也是!谁他娘的管你叫甚!打劫,劫富济贫!全部家当都给老子拿出来!少拿一文,便割一刀肉!”方大将军脸上的蒙布遮不住眼中的凶狠。
一个脏兮兮的破羊皮包裹,一堆明晃晃的金锭、金饼,方大将军一个不拉,当着安禄山的面塞入袖中,实则进了紫玉龙树珠。
“身上,后腰!”方大将军一剑抵喉。
“方哥儿,盗亦有道,好歹留点儿吧。”安禄山哀求,方圆着实太狠了些,真他娘的一文不留。
“那来的方哥儿?他娘的好好说话!老子向来说一不二,说了少一文割肉,便少一文割肉。”方大将军蛮不讲理道。
“好好好,小安认栽。只望此事就此揭过,往后还请大人多多提携,小安有了好处,绝不忘了大人。”安禄山信誓旦旦地说道。
方圆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留下一句,幽州路遥,便走了。
——————
“大哥,咱就这么认怂了?”昨日递过一块金饼,救走安禄山的汉子愤然道。
“不认怂怎的?你打得过这厮?”包扎好的安禄山听到汉子的话,气得反问。
“真他娘的窝囊!咱兄弟啥时候吃过这亏?”汉子气得一拳打到墙上。
“思明,陌刀,能斩骑兵的陌刀,大哥给你两把,你去剁了这厮可好?”安禄山冷笑。他已心里清楚,方圆绝不是凡人,那一小堆金子定是装到修仙者的储物法宝中,方圆那袖子再大,也装不下那些金子。只是这秘密,安禄山暂时不想告知他人。
“大哥说笑,我等这些功夫,马背上还好,陆战可不行。”瘦高汉子史思明悻悻然地咧咧嘴,不敢答应。
这等自取其辱的蠢事,他可不干。若是能拼个你死我活,哪怕以命换命,史思明也不皱眉头,这些年伤天害理的事没少做,他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谁他娘的也不会蠢到明知不敌,还送上门挨揍。
“唉,算老子倒霉!他娘的唐官里怎么就出了这个赖皮货?滴水不进,无法无天!他娘的比老子还狠,比老子还浑,比老子还记仇。”安禄山无力地骂道。
安禄山满腹委屈。自己都告到皇帝老儿那了,这小子还敢来找他晦气,且还不到一个时辰!
他方圆怎就敢如此?
安禄山就不明白,长安城怎么就出了方圆这么个货?他一向看不起大唐那些弱不禁风,却有自命不凡的臣子,那些被圣贤书毒昏头脑的傻货,只要恭维几句,便乐得找不到北。若是再配一副土鳖进城的模样,你想要什么,这些傻货便给你什么。说起来比他娘的,策马扬刀,辛苦打劫来的轻松,要不是这般,他安禄山才不愿来这长安城受气。
“思明啊,这长安城里,除了李相,以后再加一个方圆,这两个浑人咱不惹!”安禄山斩钉截铁,话里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有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安禄山不怕皇帝,不怕文臣,不怕武将,却怕了无法无天的方圆。
“大哥,李相可不浑!”史思明更正道。
“老奸巨猾,那厮比方圆还可怕!方圆说白了就是个市井狂徒,只要认怂,也就吃些皮肉之苦。李相这人,若得罪了,可就难了了。”安禄山头头是道地说道。
“大哥是不是危言耸听了些,他就一老头而已。”史思明不屑道。
“放屁!李林甫这厮年轻时可是厮混过的,这厮骨子里和咱们差不离,就是……”
“就是什么?大哥。”史思明一脸疑惑。
“就是比咱兄弟聪明!比咱兄弟厉害!懂了吗?”安禄山气得骂道。
“那这方圆?”史思明今日话有点多。
“还方圆个屁!以后叫方哥儿!叫方爷爷都行!”安禄山满脸的无奈。
“至于吗?”史思明不服道。
“你懂个屁!这小子才多大?没看到皇帝老儿那般袒护他吗?这等拳脚高超,无法无天的狂人,不比李林甫差多少。怕是再过些年,在长安城这大染缸里一染,方圆便成了又一个李林甫了。”
“大哥,要不咱再告御状吧,一文钱都没了。”史思明哀怨道。
“没听到这厮临走前还说,幽州路遥吗?思明,你怎一进长安城就变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