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保姆还没上班,掌厨的是陈母和婶婶。
陈葭坐下的时候她爸和大伯已经喝上了,她刚起筷,就被陈母使唤端菜。
“哦。”陈葭心事重重地随口应了下,起身去厨房。
正剪鳝段的婶婶撇头觑她一眼,笑着赶她:“厨房油烟重,出去吃饭吧。”
陈母正盛着菜,闻言说:“别惯着她……佳佳,把头汤端出去。”
陈葭点点头,戴上隔热手套去捧汤,微微佝着身子小心翼翼端出去,一眼路一眼汤。
她听见身后婶婶说:“佳佳生得细皮嫩肉的,别学这些伺候人的事,糟蹋了呀。”
“平时娇贵着呢…”陈母忽而拔声。
……
陈葭目光暗淡了下,快走两步出了厨房。她把头汤放置到餐桌上时,两堂姐纷纷侧身让了她一下。
陈葭直起身来,转身的刹那对视上陈广白不经意瞥过来的目光,两人不动声色地转开了。
厨房油烟味倒还好,只是她妈妈和婶婶说闲话都不避开她,侃侃谈着“谁谁谁离婚了”、“谁谁谁打老婆”、“谁谁谁不孕不育”……家里长短,碎言碎语,听多了难免会让人怀疑婚姻的本质是不是苦难。
陈葭得空,摸出手机跟俞霭聊天:你会玩炉石传说吗?
俞霭:不会,你在玩?我可以学。
陈葭笑了笑:没玩,我堂姐爱玩,就问问你。
陈葭正打着字,外面突然爆发出一阵喧闹轰笑声,她不觉竖耳辨析了下——没听到陈广白的声音。
俞霭发来消息:会滑雪吗?过几天要不要去滑雪?
陈葭眼睛一亮:好啊!
还没来得及问具细,陈母唤她:“佳佳!”
“来了。”陈葭把手机按灭揣兜里,迈快步过去端菜。
……
等陈葭落座时,一桌人已经吃了半饱,旁边的两堂姐正玩着手机,陈葭瞟一眼大伯,他好像对两堂姐饭桌上玩手机的行为习以为常。换做她玩,她爸爸早就训斥了。
陈母和婶婶各自给丈夫带了一碗饭出来,也落了座。
陈母一坐下便问陈广白:“菜味道怎么样?”扫了眼他的碗碟,蹙眉道,“不好吃?”
陈广白答:“没什么胃口。”
陈葭耳廓一动。
“早上起早了,待会儿吃完饭去睡一觉。”陈母关切道。
“嗯。”
陈葭咬着筷头,扫着满桌的残羹剩饭,毫无食欲,她换成勺子埋头挖白饭。
另一边婶婶嗔责女儿:“整天就知道捧着手机看,饭吃饱了吗?
大堂姐头也未抬:“吃饱了吃饱了。”
小堂姐是根本没过耳,看游戏视频看得津津有味。
陈葭夹在中间,好像个透明人。碗里的颗颗米粒突似蛆卵一样令她反胃,她一言不发地放下碗勺起身去了客厅。电视里不断重播着央视春节联欢晚会,陈葭紧紧盯着,视野红成一片。
她机械地剥着砂糖橘,机械地一整个一整个地塞进嘴里,嘴角溅出甜汁,她用手背一抹,口齿渐渐麻了。
呆看了会儿,果盘上已经全是橘子皮时,陈广白走来,坐在了她边上。
沙发软软地起伏了一下,很快又维持了新的平衡,两人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冯巩的表演诙谐幽默,妙语连珠,陈葭时不时干笑两声。陈广白始终不声不响。
顷刻,两堂姐跟着坐了过来,推搡她,强硬地把她和陈广白挤成连体。陈葭不适,不得不抬臀往前移了移,避开陈广白侵略般的体温与气息。
大堂姐兴冲冲歪过手机问她:“这两张照片哪张好看?”
如果堂姐不说,她还以为是让她找不同,她定睛细看,滑了下屏幕:“这张。”
大堂姐抬回手机:“嗯,我也觉得这张滤镜好看点。”
小堂姐搭话:“你累不累啊,也就几百个粉丝,你修这么认真,他们可能大图都不点开!”
大堂姐不乐意了,狠拍一下妹妹的大腿:“粉丝会涨得好不好!”
陈葭努力忽视左手边的陈广白,去跟堂姐们聊天:“什么粉丝?”
“微博粉丝啊,现在微博可流行了,好玩的很,虽然是陌生网友,但都很友善。我发素颜都会夸我美若天仙呢!”大堂姐得意地把微博点开来给她看,“就这个,你还没有?赶紧下一个,互关一下。”
陈葭在她的指示下照做,注册完换头像,扫了一眼相册,蓦地瞥到那张钥匙图。她手指滞了下,滑过去了。
过了会儿,她把微信头像也换了。
跟堂姐们互关后,陈葭正摸索着,陈广白倏尔站起来离开了。陈葭余光跟着他的裤腿,没一会儿,便目不可及了。
-
下午除了陈葭,其余人都在午睡,两堂姐睡在她房间。
陈葭晃晃悠悠,在静谧的房子里闲转,透彻的阳光兜进屋内。陈葭在落地窗前眯眼沐浴了会儿,踱到了矮屋洗衣房,洗衣房屋顶是玻璃的,采光很好。
全家的衣裤平整地挂在衣架上,就算保姆不在,这个家依旧井井有条秩序有然。陈葭想到前头在厨房听到的那些事儿,疑心女性是不是天然带有奉献的精神,在最好的青春年华选择嫁人生子,然后永生禁锢在徒拥伊甸园浮名的病房里。
陈葭游思着,取下衣架上她的一顶毛绒帽,慢吞吞躺上躺椅,拿帽子盖住脸,眼皮下似有光斑浮影,耳边偶有啁啾,此时此刻恍若置身于鸟语花香的春光绿野里。
陈葭起了睡意,思绪渐渐浑浊。
梦里,陈葭闻到了含笑花的香味,芬芳馥郁,一个甜的旖旎的梦。她感觉睡了一个冗长的午觉,但其实也不过二十分钟。
陈葭发了会儿不知所云的呆,起身去主屋倒了一杯冰苏打,回到洗衣房后给俞霭打电话,说真想去哪儿踏青,哪儿赏花啊……
俞霭静静听着,突然道:“想你了。”
陈葭的鼻腔泛起密密的酸意,怎么苏打水还没喝就呛鼻了。她轻轻说:“后天我们去滑雪吧。”
俞霭声音都带着喜悦:“好。”
“嗯。”
他笑着问:“两天一夜可以吗?开车去需要四五个小时。”
陈葭紧握了一下水杯,掌心的凉意逐渐蔓延开来……两天一夜?俞霭是那个意思吗?
见她半天没答腔,俞霭又说:“如果你不想,我们可以当天来回,就是需要你早起了。”
听在陈葭耳里,更像那个意思,她迷茫了,不知道是害怕跟俞霭坦诚相见还是怕她深扃固钥的秘辛会因此露馅——还是那种棉絮般,熟烂烂白花花,经不起推敲见不得光的馅。
陈葭闪烁其词:“让我想想……”
俞霭柔声:“好,不急。”能跟她去玩已经是件足够开心的事了。
这两天他们聊天频率并不高,加之陈葭有事,不能见面,且再过几天她就开学了,俞霭心里无疑是焦急的。他自知不是她的一见钟情,倚仗的不过是细水长流的打动。那么如果没法保持联系、会面,一切都是纸上谈兵,毫无意义。
他在这片静默中回忆着自己对她的喜爱,也许并没有那么深,那么非她不可,但心动绝非错觉。
爱是什么?他想,爱大抵是一种行为,因为爱,就愿意无私、主动、非条件反射地去表达爱,为对方付出为对方牺牲为对方失去自我。鲜明、用尽全力如同太阳一般可靠的、无可取代的爱。
俞霭自认还没到这个程度,但他是想跟她共同探索爱的,所以当时她哭着说自己不知道怎么爱的时候,他心里触动万分,多纯真坦率的小小人啊。来日方长,他愿意跟这样的女孩去探索属于他们的爱。
正想着,俞霭遽然听到陈葭那头混声嘈杂,伴随着陈葭尖尖的低呼:“啊——”
俞霭心惊肉跳,忙问:“怎么了?”
接着是无尽的寂静,是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寂静,俞霭心急如焚:“怎么了啊?葭葭!”话音刚落,耳边传来忙音。
如当头一棒,俞霭脑子里翻旋昏摇,胃里一阵阵反酸,恐惧发生了什么事。他急着拿上车钥匙往外跑,刚上车启动车子,陈葭发来短信:没事。
车子低低哮喘着,俞霭飞速打字:发生什么事了?
陈葭却没有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