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仆从模样的人弯着腰,站在裴濯跟前左顾右盼,末了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说:“这是小主子吩咐的,公子问我们也没用。”
另一个帮腔道:“就是啊,咱们劝这位小公子一句,莫要多管闲事。”
“我再问一次,”裴濯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书是哪里来的?”
他的目光所及,是那两人脚边散落着的几本书,其中撕扯下来的一些薄薄的纸张已然碎成了长条,半浸在水里。
“公子,这与您无关的事,您何必关心呢?”那仆从偷偷打量了裴濯两眼,又掂了掂底气道,“我们小主子可是当朝宰辅袁大人的亲戚,太师褚大人的外甥!”
裴濯淡淡一瞥:“那又如何?”
那两个仆从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名头还挺大,”江凝也自竹林间走了出来,似笑非笑,“那我等岂不都该退避三舍?”
杜舜和项唯跟在他身后,前者抱着手,一贯趾高气扬的态度。
其中一仆从似是吓着了:“那、那是自然。”
江凝也眨了一下眼,轻轻拉了一下裴濯的袖子。
裴濯转过头,只见江凝也往他身后躲了一下,抿嘴道:“兰泽,那可是宰相大人与太师大人!你都不害怕吗?”
裴濯一时无语,任由他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末了,江凝也歪着头,露出担忧的神情:“不过我听说,宰相大人与太师大人向来不合啊?也不知,他们在此事上能不能达成一致。”
如今朝中局势逐渐不那么明朗了——旧臣不让权于新臣,勋贵千方百计阻挠寒门弟子的仕途,派系盘根错节,纠葛错综复杂。袁维虽是两朝宰相,势力却在不受控制地衰微。不只是褚梁,还有其他虎视眈眈的文臣。
裴濯知他故意说笑,心底却也有一丝疑惑。裴聿书向来以长辈自居,不太告诉他朝堂之事。江凝也一个王爷,为何还颇有几分了解?
江凝也被盯着,一双凤眸显得极其无辜。
“那狗主人可是叫乔越?”杜舜却不想憋着这口气,他捏着手指,慢条斯理道,“刚来第一天,就敢在学堂耍威风?”
他慢慢地走过了突然心惊胆战的两人,却忽然回过身来,朝左边那个的膝窝一脚踹去,疼得那人当场便跪了下来。
右边那个回头一看这凶神恶煞的模样,立刻也跟着跪了下来。
杜舜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膝盖上,居高临下地冷笑一声;“认清楚了,面前这几个,是你家主子的老祖宗。莫说褚梁了,就算是袁大人也不敢如你们这般放肆。”
杜舜乃出身武将世家,祖上功勋到今日仍然熠熠生辉。他可未曾怕过谁。
他话一出,那两个仆从便怕得厉害起来,哆嗦着不知如何是好。
裴濯从地上拾起一本尚未湿透的书,看见那上边的字,声音登时冷了起来:“你们究竟为何要扔别人东西?”
项唯凑过头瞧了一眼,立即认了出来:“这是孟敏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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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楼旁,孟敏正吸着气,大滴的眼泪被用手背抹去。
她跟前,写满了字的纸张如雪花般散落,随即被升起的火星吞噬着,化作了一缕黑烟。
孟敏刚要上前一步,就见一人高马大的随从拄着棍子,笑着看向她,朝另一边扬了扬下巴。
一华服少年翘着脚坐在长板凳上,优哉游哉地撕着手里的书。
“乔越,你不要太过分!”孟敏怒道。
孔忱和刘景升一并拦着她,不让她过去。
“你不是要与我讲道理么,”乔越眯着眼睛,“那你以后便坐在这院子里听课吧。”
“你究竟是何人?”刘景升皱起眉毛,“学堂之中,本来就禁止闲杂人等入内!你带的这些人,怎么敢与我们一同听学?”
乔越拍了拍手:“说得好。我问你,章先生说的话可算数?”
刘景升忍了忍,道:“自然算数。”
“那我问章先生是否可以带陪读。他回答说,我想带几个带几个。因此本少爷多请了几人一起,有何不可?”
他说得轻巧自然,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谁知竟有不识趣儿的要拦我?究竟是谁坏了学堂的规矩?”他环顾四周,见人越聚越多,正要进一步强词夺理,却见一人正沿着鹅卵石小径走了过来。
“我说是谁这么吵,扰到我睡觉了。”她走到孟敏前方,冷着一张脸。
“哎,这不是表姐吗?”乔越站起了身,变脸似的笑了笑。
“你这是在做什么?”顾灵瑄问。
“表姐也看到了,有人不让我的伴读进去,我这一心向学的,实在是忍不住……”乔越故意捏着嗓子,委屈道。
顾灵瑄冷笑一声:“我警告你,乔越,这是在帝都,是在仓廪学堂。若要撒泼逞威风,便滚回并州去。休想借着父亲的名义欺负人,扫他颜面!”
乔越当即缩了一下,未想到顾灵瑄竟完全不帮着他,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灵瑄靠近了一步,冷冷地瞥着他:“这学堂里可不止有我,还有静王殿下,有两位将军府的世子,你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带着人上这儿闹?”
乔越一听,立刻怂了,立刻使着眼色让那随从退下,讨好着顾灵瑄:“好姐姐,我明日起便不带他们了就是,你莫要生气。”
他顺着顾灵瑄的目光又看到了孟敏,见好就收地行了个礼:“今日之事,乃我的过错,这些书啊纸啊,一并赔给姑娘。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孟敏气得发抖,被孔忱拉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那些书本是她这几月好不容易寻着的,视若珍宝,现如今被此人强盗般的行径尽数毁去,哪里是有人能赔她的。
等人散尽了,乔越阴测测地盯着顾灵瑄的背影,狠狠唾了一口:“我呸!不过是舅舅从猪圈里抱回来的杂种,还敢踩在我头上,也不照照镜子。”
“少爷……这……”身旁的随从犹豫了片刻。
乔越一巴掌扇了上去:“蠢东西,这有什么可怕的?就算她是太师的女儿,也不看看老子背后可还有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