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归功于我那一把年纪了还满地撒狗粮的无良父母!
“月儿,我这次出去看望你大哥,遇见了你以前说很喜欢吃的那种凉糕,我用术法存了带回来一些,尝一小口?”
“月儿,你想要的方墨是这种吧?我在集市上找了一天,没寻到印着莲花的,这是印的青竹,瞧着也蛮有意思。你要是觉得还是想要莲花图样的,我下次去京都时,便到朱雀街去看看……”
“还有这个丝巾,我瞧现在的姑娘都喜欢系一条在腰间,走起路来格外好看,也给你买了几条。这是素的,这是淡花的,啊,还有这一条,这是软绸的,料子不一样。”
我在书房里写字,听见我爹温柔的声音,忍不住扶额:我的亲爹哎,宠妻也不是你这种宠法吧?
我还没出生,娘已不能离开辟玉谷,怀着我的时候,娘害喜厉害,总是想吃人间各种东西,爹自己做的东西难以下咽,便不辞劳苦出了辟玉谷去给娘买回来。后来,我出生了,娘开始坐月子,爹又怕娘营养跟不上,时不时到谷外去拜师学艺。这一来二去的,爹出谷成了习惯,娘每每思乡时,因自己不能出谷,爹便去为娘圆梦。
到我十八岁这年,爹的一手好菜已是谷中绝活儿,尤其是做点心,只要是爹一生火,谷中的小孩子便都围了过来,搞得家里跟开了点心铺子一样!
于是,家里最常见的情景变成了这样:
“宗师宗师,我想吃栗子糕!”
“我要红糖酥!”
“宗师,我最喜欢宗师了,鸡蛋饼能不能给我?”
一群小孩子围着爹,可怜巴巴的拉扯着他的衣角,口水滴答的模样格外好笑。爹每次都忍俊不禁,回头先把每样点心都给娘端上:“你尝尝看,不喜欢哪个我再给威宝他们。”
娘眉眼弯弯:“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吃!”
“你们今儿功课读完了吗?”爹听了就回头问孩子们。孩子们乖巧的狂点头,爹便接着问:“威宝,把出师表背给我听。成宝,道德经第四十五篇讲了什么?还有你,福宝,兵法读到哪里了?说来听听。”
孩子们顿时苦了脸哀嚎,扑到娘的膝盖上假哭:“师娘,宗师欺负我们。我们最喜欢师娘了,师娘救命!”
娘便笑着抬头看爹:“还是给他们吧。”
爹宠溺的摸着她的脑袋:“那我的月儿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娘回:“怎么可能,光是看着你,就已经胜过万千美食。”
啧啧!
我的亲爹娘哎,你两讲情话这信口拈来的本事,真是要把我的大牙都酸掉了!
我在书房默默腹诽,爹却来到了我的身边,瞧着我写了半天的字,他忽然在一边坐下来,问道:“天临,你今年多大了?”
“爹,我十八了,上个月刚满的。”我瞪大眼睛,真是亲爹,连我的生日是哪天都不记得。
爹闻言顿了顿,方道:“哦,我忘记了。你这么一说,又想起来了,你小子上个月十八,跟喜宝他们野得过了头,喝得不省人事,害得你娘半夜起来照顾你着了凉。”他眯起眼睛:“你娘好起来就把我支了出去,这笔账我还没来得及跟你清算清算呢……”
我的亲爹,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记起来的好!
我头皮发麻:“爹,娘都不计较了,你就……”
“我就帮她计较。”爹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我的话:“看在你成年的份上,我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揍你了。这样吧,你帮我去办一件事,办好了,这梁子就揭过去,办不好,数罪并罚。你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我爹高抬贵手,我哪敢不依,连连点头。
爹沉吟着说:“你出谷去一趟,到京城后入宫里去找一个人,帮我送个东西给他。”他将一个玉佩递给我,然后又将一副画像塞给我:“还记得外公家住哪里吗?”
“哪个外公?”我有两个外公,住在不同的地方,我得问清楚。
爹道:“梅外公。”
我点头:“得勒,就送个东西,这件事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你在梅外公家里,秦外公说不定要来看看你,让老人家跑远路是不孝顺的,你要抽时间去神农岭拜访老人家,这是爹娘给秦外公准备的礼物,你带上,别落下了。”爹说着,又从须弥芥子袋中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礼盒交给我,附带着几个小礼盒,不用说,这一定是给我那些在人间的舅舅姨妈的。我一一收好,爹便催促我起身:“快去吧。早去晚回。”
爹送我到山门外,便快步回去了,步子格外雀跃。
我闷了闷,才突然反应过来,靠,我爹这是巴不得我赶紧走,好跟娘过二人世界?早去晚回?再一次鉴定是亲爹无疑!
我觉得,我是又被我爹坑了!
从神农岭到京都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我到京城,已是人间四月天,山花烂漫,是跟辟玉谷不同的风景。
说实话,我其实更喜欢人间,辟玉谷太冷静了,不像人间那么热闹。能离开那里玩一段时间,我郁闷了一阵子就开心起来。
按照爹说的,先去神农岭拜访了秦外公、大舅舅秦文棠和大姨白芷柔,几人便围着我问长问短,都是关于娘的一切,我都说了,惹得外公又哭了一场。他已有多年不曾看见娘,如今年纪大了,越发想念娘,只可惜娘不能离开辟玉谷,他们父女的缘分实在是短暂。离开神农岭时,不意外的又拿了很多东西,是他们给爹娘的礼物。
我收了放入须弥芥子袋中,外公蹒跚着坚持要送我下山,在路口上甩了舅舅,外公忽然问我:“你这是要去京城?”
“爹要我入宫送个东西。”我点头。
外公便叹了口气:“你爹是个胸怀博大的人,好孩子,多跟你爹学学。好啦,外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京城人心险恶,凡事你要多留个心眼儿。”
我不以为意。
爹胸怀博大?外公啊,那是你不了解你女婿……你女婿最小肚鸡肠了,我小时候跟娘亲要抱抱,都能被他记恨上!
到了京城,我便去了梅外公处。
梅外公家格外热闹,阮仪舅舅有四个孩子,清谷舅舅也有三个孩子,这些个表哥表姐表弟表妹的,总能叽叽喳喳闹成一团,跟我也没多少生分。只是我上次来时还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一开始,他们都没认出我来,清谷舅舅家的小幺女还以为我是哪家的贵公子,捂着嘴.巴问我是不是来娶阮仪舅舅的幺女的,几乎把我笑死。
我玩了好几天,几乎将要入宫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有一天想起来时,已是大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趁着夜色,我悄然入宫,很快便找到了画像中的人。
此人身穿龙袍,正坐在案牍前不知思索什么,目光悠远,嘴角带笑,他跟前摊开一本泛黄的书册,但他也并未研读。
我居高临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看见些许小字,似乎是一本话本。
额,堂堂皇帝,竟然在大半夜的看这种诗经话本?
我很是费解。
正想着,皇帝忽然合上书册,重重叹了口气开始自言自语:“前些天藏书阁进了些雨水,内监搬了好多书出来晒,我路过时偶然看到了这一本,还是你以前看过的。我竟有些舍不得丢掉,你如今又是在哪里?我老了,有些东西都想不起来了,要不是今天看见这书,我都快把你当初安静翻阅的模样给忘了。”
顿了顿,他又自嘲的勾起嘴角:“容月啊,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
容月?
乍然听到母亲的名字,我吃了一惊,一不留神,手下的砖瓦便发出了哐当一声脆响。
皇帝猛地站起身抬头:“谁在那里!”
我来不及躲闪,立即四目相对。
皇帝微微一愣,竟放下了戒备,对我招了招手。我走到他跟前,他嘴角一丝苦笑,眸光却像星辰一样亮着某种神采,语气很不稳:“你,你是?”
“这个,给你。”我遵照爹的嘱托,将玉佩拿出来放在他的案牍上,深吸了一口气,十分迷茫:“我是来送东西的。”
“你娘让你带来的?”皇帝喜形于色。
我点点头:“这个玉佩你要时时刻刻带在身上,生死不离。这玉佩上加了符咒,等你时候到了,自然会回到辟玉谷中。”
他竟不问为什么,紧紧抓着玉佩,眼中浸润了泪珠:“你娘在辟玉谷中还好吗?”
这皇帝认识我娘?
我点头,有爹这种宠妻狂魔在,娘哪里会过得不好!
他松了口气:“她平安就好。”
说着,他便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看起了手中的玉佩。我站了一会儿,见他已经没什么想要问的,便悄无声息的出去了。回到梅家,我心头疑惑不解,便去问了梅外公。不曾想梅外公听了只是叹气:“你长得跟你爹娘那么像,陛下不用问也能猜到你是谁。这么多年来,真是苦了陛下了。孩子,你若没什么事情,玩一段时间就回去吧,免得徒生祸端。”
我更郁闷了。
想问的没问到,又添了很多问题。
我去跟我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告辞,阮仪舅舅家的幺女梅子清满面不解:“爷爷赶你走,这不对吧,他是最疼你的,巴不得你常住不走。至于陛下,他断不会害你一个逍遥在外、不涉朝廷的世子的,爷爷真是想多了。”
“世子?”我闷了。
梅子清瞪着眼睛:“你姓什么你不知道?”
我摇头。
在辟玉谷中,人人都喊爹做宗师,唤我天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你姓魏。魏,这是国姓,当今陛下正是你的亲叔叔。”梅子清扶着额头,“你爹原本才是我们大魏的皇帝,后来让位给了陛下,陛下封你爹为尊尚皇,京外行宫是你家,你是尊尚皇的世子。我的天,我真不敢相信,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我爹?曾经的皇帝?
这背后,怕是有我不知道的往事。梅外公说得对,京师不宜久留。
我脸色微微一变:“不行,我要回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