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被那双毫无波澜的黑眸锁定,莫名有些害怕,弱弱地唤道:“雨宫君?”
“我在。”雨宫翠应声,随之问道,“若是能够离开港黑,你之后的计划是什么?回孤儿院吗?”
金色的瞳孔顿时放大,少年下意识地发着抖,忙不迭地摇头。
“我想留在横滨!现在回去的话会被打死的,留下来的话,至少能吃饱饭!”
“吃饱饭?是什么给了敦君这样的自信呢?这里是横滨,想得到的任何东西都需要付出他物来交换。敦君,你能付出什么?”
“我可以……打份工,发发传单什么的……”
他的声音在雨宫翠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最终沮丧地垂下头,整个肩膀都垮了下来,被迫认清了残酷的现实。
——他甚至无法回到作为下下之选的孤儿院,连一分钱的路费都没有。一旦迈出港黑的大楼,就会很快被这座城市吃干抹净,变成一具无人关注的小小尸骨。
必须留下来和不愿留下来,夹缝中的侥幸与活下来的渴望正在彼此拉锯,让少年整个人都在不断地颤抖。
“太宰先生没有让孩子送死的恶趣味,他既然把你带回来,肯定是看中了你身上的某种品质。虽然我现在也还不知道你的天赋在何处……但是作为首领的太宰先生,一定会致力于让那份天赋显露出来的吧?”
“可是我——”
“并不是废物。首领邀请我之前,就说过‘不打算养个废物’,我不觉得他会为你改变准则。”
良久的沉默。
中岛敦明显已经屈服于现实,但还是不忘小声确认道:“那我每天都能吃到焗饭吗?”
……你的梦想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吗。
但面对少年期待的眼神,雨宫翠还是叹着气点头:“随便吃,吃腻为止。那现在,可以跟我去人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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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会开始的时候,中岛敦已经被套了身合体的新衣,剪了头发,甚至袖口还被喷了淡淡的男香,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如果不是满脸都写着“我很好欺负快来欺负我吧”的话。
雨宫翠拉着他躲在厕所隔间,无奈地开展十分钟黑手党速成班。
“把腰挺直!挺胸收腹!不要一脸哭唧唧地看着我,面无表情,面无表情懂吗!”
中岛敦qaq,老实地回答:“不懂。”
“……那别人看你的时候睁大眼睛,目光不要躲闪,这点能做到吗?”
“我、我试试qaq”
“说话不许结巴!”
“好好好好好好的前辈,对不起前辈!”
虽然被小猫咪叫前辈的感觉很好,但这个学生是在过于没有天赋,让雨宫翠只想生活不易老师叹气。
他放缓了语气,同情地拍拍中岛敦单薄的肩膀。
“算了。你一会儿跟在我身边就好,只要记住表情别太崩,不许哭——”
隔间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中原中也的声音幽幽传了进来。
“培训完了吗雨宫老师。该进场了,你要让干部们等着你吗?”
小猫咪差点没绷住,被一旁的年轻前辈恨其不争地瞪了一眼,才勉勉强强咬住嘴唇,掩饰住差点冒出来的哭脸。
雨宫翠拉开隔间的门走出来,稍微整理下衣服,对着面前倨傲地靠着墙面、用下巴看人的橘发青年微微低头:“中原前辈。”
中原中也没有答应,目光停留在他身后脸色苍白的少年身上,像筛子一样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中岛敦盯着前面雨宫翠的肩膀,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假装自己是个飘浮在角落里的幽灵。
没挑出什么大错来,青年按了按头顶的黑色礼帽,不爽地哼了一声。
“何必这么给青花鱼面子,雨宫。要是换了我,肯定就把那个谁原样拎上会场,让大家看看首领的品味。”
口是心非的傲娇怪。
即使再嫌弃太宰治甩过来的烂摊子,在其他干部面前也绝对会拼命维持首领的形象吧——虽然众所周知,热爱自鲨的首领其实并没有什么形象。
雨宫翠笑了笑,没有拆穿这硬气的发言。
中原中也转身离开,他拉着中岛敦跟上,和前辈稍稍隔着一些距离,彼此之间多少有了些默契。
——为了不让新人的哭包本质当众暴露导致无法收场,港黑的武力担当愿意在今晚成为二人的庇护者,面对刁难时可以扯出来挡枪的大旗。
三人一同走进会场,中原中也抬手按了按帽子,吸引了大部分向这边投来的目光。
中岛敦暂时没什么反应,因为偌大的宴会厅中只是寥寥散落着几名男女,而且似乎没在注意他。铺着红色桌布的长桌上分门别类摆着可以随意取用的小食和饮品,觉得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少年的金瞳里露出了憧憬之色,暂时无暇顾及他物。
“前辈想喝什么?”雨宫翠问,“要我去拿杯香槟么?”
“你们随意,别顾忌我。”
青年挥了挥手,示意他带着心不在焉的小猫咪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挨个打声招呼蹭个脸熟,今晚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别出什么岔子——不用担心,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
灯光昏暗,他说到“看着你们”的时候,澄澈的蓝眸微微眯起,被睫毛投下的阴影所淹没。
尽管面孔和身高都还稍显稚嫩,但那一刻,低沉的声线中满是压倒性实力所带来的强大底气,足以让暂时躲在羽翼之下的雏鸟顿觉安心,所有隐约的忧虑都一扫而空。
真是可靠的前辈。
——什么时候,我也能变成这样值得信任的人呢?
雨宫翠轻声道谢,拉着自始至终状况外、甚至因为远离脾气不好的橘发干部而松了口气的小猫咪走开了。
到桌边端起两杯五颜六色的调制饮品,啜饮之后觉得酒精含量似乎不高,把其中一杯转手递给了中岛敦。
后者忙不迭接过,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阻拦已经来不及,雨宫翠只能又拿了杯给他,叮嘱这次好好要端在手里,一口都不准喝。
对面顿时投来了委屈和不解的目光。他强行无视,示意小猫咪跟上。
首先搭话的自然最好相处的,比如正朝着这边投来微笑的和服美人,干部之一的尾崎红叶。
雨宫翠不再犹豫,上前打了招呼。
“红叶大姐。”
“雨宫。”已经和首领的私人秘书打过几次交道,女性以和服掩面,露出的眼睛里含着毫不掩饰的兴味,投向他背后的生面孔,“这位是?”
“首领带来的新人。敦君?”
雨宫翠说着,偏头丢过去一个眼神。小猫咪立刻会意,在充满母性气息的温柔美人身前也没有太紧张,虽然略显磕巴,但好歹完整地说完了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是中岛敦!以后就麻烦您多关照了!”
尾崎红叶被刘海半遮的眼睛眯起,开怀地一笑:“哎呀,好可爱的孩子。要来我下属的拷问部队吗?看在首领的面子上,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拷、拷问部队?
中岛敦裂开了。中岛敦吐魂了。
但尾崎红叶只是开个玩笑,并不认为面前一团孩气的白发少年能胜任拷问工作。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她也起了兴趣,将目光投向旁边的雨宫翠。
“和你一样,是首领亲自带来的啊。此前我从未发现,那人竟如此擅长发掘人才……那,雨宫,这位中岛君准备从事何种工作呢?”
雨宫翠沉默了。
虽然很想回答,但事实是他也摸不到一点头绪。
三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最后还是雨宫翠咳了一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太宰先生事务繁忙,暂时还没有具体安排。目前看来,应该会和我一同跟在首领身边……吧?”
尾崎红叶若有所思地颔首,刚准备说些什么,身侧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富有磁性、给人第一印象相当华丽的男声。
“哎呀,果然是这样啊。跟在首领身边的新人都有点本事,那么这位中岛君,你的异能力是什么呢?”
这句发问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掩饰,一时间,几乎所有与会的宾客都把视线投向了这边,落在那个身穿高定西服、佩戴着高调的红宝石领结的男人身上。
“……a先生。”
按捺下扭头向中原前辈求助的念头,雨宫翠和那双满含恶意的狐狸眼对上,冷静地低头行了礼。
这种程序化的东西,没人能从他身上挑出一点错处。
“这种私人信息,放在港黑成员身上就是机密。a先生,这里人多眼杂,我想首领并不愿意——”
“住嘴。”
男人沉下脸来,高高在上地呵斥了一声。
“你是想用首领的名头压我吗,狂妄的新人?听好了,我只是和港口黑手党合作而已,若要说的话,只有首领才有资格跟我交谈!至于你?一个月前还在贫民窟的泥地里打滚吧?”
面露嫌弃之色的同时,a先生还非常做作地伸手捂住了鼻子,似乎已经闻到了泥水的臭味。
雨宫翠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在飞速思考得罪自己这个首领秘书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
a先生在港黑的地位的确有些特殊,简单来说,他的干部之位是用钱买来的——前任首领原本不想答应,但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资料中有提及,此人的异能力名为【宝石王的失常】,可以将部下的寿命转化为同等价值的宝石。
这么一棵粗壮的摇钱树,港黑当然不会往外推,平日里也并不需要他像其他干部一样处理什么事务,只要人活着,钱到位,那一切都好说。
而大富豪a先生也仗着港口黑手党的凶名,活得愈发滋润。
相关信息在脑海里飞快闪回,雨宫翠立刻察觉,自己这个首领秘书的身份对a先生毫无价值。不如说,只要这个人不愚蠢到挑衅太宰治,港黑就会看在那份巨大价值的面子上一直对他睁只眼闭只眼。
a先生显然对这一点深有体会,所以狂傲到甚至开始横着走。
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训斥自己,无疑间接损害了太宰治的颜面。
是怀抱目的故意这么做的吗?还是说,认为不会有什么后果?
对雨宫翠识时务的沉默非常满意,a先生轻哼一声,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回了另一名新人的身上。
“我注意到,身为后辈,你好像还没跟我这个干部问好。”
中岛敦正担忧地看向旁边低头不语的雨宫翠,突然这个让人厌恶的凶恶角色搭了话,顿时浑身一抖,杯子里的饮料都洒了些在袖口上。
牢记着之前在厕所隔间内的种种叮嘱,他勉强沉住气,没有露出那副连自己都嫌恶的软弱表情,看向男人的目光里满是抗拒。
“——a先生。”
小猫咪以仿佛被逼良从娼一样的勉强态度打了招呼,立刻就收声不语,显然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而干部a则眯眼一笑,往前逼近一步,打破了他的幻想。
“想糊弄过去可不行。乖乖回答问题是新人的义务吧?老实交代,你的异能力是什么?”
看不下去的红叶皱眉阻止:“何至于把气氛破坏到如此程度!a,他们是首领的直属部下,并没有回答你的义务!”
“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可是在帮首领、鉴定这块‘璞玉’的价值。如果被垃圾混进来了,同僚们岂不是会很苦恼吗?”
道貌岸然的男人如此回答着,看向中岛敦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再明显不过的威胁意味。
后者早已把种种冲突归因于自己,眼见场间火/药味愈浓,又突兀被这个眼神一压,顿时慌乱地摆着手,想尽快从这场风波中脱身。
“我、我没有什么异能力!这样说的话,您总该满意了吧?!”
然而令中岛敦不安的是,事态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平静下来,反而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场间寂静了三秒,随之弥漫起了蜂鸣般的窃窃私语。连刚刚还出言保护他们的红叶都怔住了,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犹疑。
“……没有?”
她的问话之中,面对“同僚”的那部分减弱了,而面对“孩童”的那部分则在逐渐增强。
中岛敦顿感说错了话,但还是老实地呐呐点头。
“我这种一无是处的普通人……”
中原中也沉着脸朝这边走了过来。a先生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狭长眼睛睁开了,以一种让中岛敦冷汗直流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没有能力,就意味着没有价值。”
“为了敷衍我而说出的欺骗之词——不,我并不觉得。不管怎样,我有个好主意能让你说实话。”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藏在腰间的伯/莱塔,这么近的距离,甚至可以把枪口抵在满脸愕然的少年眉心上。
打开保险,然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