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逃似的回了房间,不顾酸痛的膝盖,又跪在了挂毯前。
敬爱的父神母神,我该怎么办呢?
挂毯上的,月神兄妹神情柔和,并肩而坐,一如既往地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这样自我折磨的结果就是,安普斯得了风寒,病倒了。
就仿佛,他是因为嫉妒侧夫,抑郁寡欢了般,他自嘲地想。
安普斯不想看到探病的人同情的眼神,于是干脆以害怕传染为理由,除了自己的父亲和儿子,谁也没有见,连女王都没有例外。
阿琳亚靠着久远的记忆,轻车熟路来到神殿后男性祭司居住的场所——这里是不准女性出入的,但谁让她是女王呢。
阿琳亚和看守的男侍卫打招呼,这个年轻人十分激动,“在下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到女王!”
他扣开门,守在外间的侍仆探出头,见到女王,眼中闪过喜色,“奴侍这就去问问王夫,他一定会高兴的!”果然,殿下和女王这么多年了,怎么会说失宠就失宠!
阿琳亚不置可否,她只是来例行公事的,也不觉得安普斯看到她会多高兴,但别人怎么想她都无所谓。
最内间的寝室,侍仆将这个消息兴高采烈地讲给王夫听。
安普斯却脸色一变,撇了眼床头柜上的铜镜,他脸色发黄,双眼肿胀,眼下还有两团淤青,他回想起洗衣房那些人说的‘他老了。’
是呀,阿琳亚和温莎德来的人一样的年纪,而他远远年长于他们。
如果这时候,让她瞧见了他的样子……安普斯心里涌起一阵抗拒,拒绝道:“不见。转告女王,‘我不想把病气过给她。’”
侍仆一脸惊诧可惜:“为何呀,王夫,这样不是把女王推给侧……”
刚说了一个字,安普斯抬头,眼光锐利如刀地望着他,“你这么可惜做甚?你觉得我要因为她来看我千恩万谢吗?”
侍仆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就要被千刀万剐了,只得苦着脸谢绝了女王的探视。
他以为女王会生气,会问询,谁知,女王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声‘好’,便直接走了。
侍仆努力不做出失望的表情,将结果转告给他。
谁知,亲口拒绝了女王的王夫,眸子却一下子暗淡了几分,白皙的手腕不自觉揪紧了床褥,尔后对他冷冷道:“出去。”,便重新背对着他躺了下去。
侍仆不理解地摇摇头,下去做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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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离开后,顺着走廊出去,打量着快没了印象的的景色,暗叹自己以前可真是傻。这时,前方走来一个熟人。
她定睛一看,微笑着打招呼:“四皇兄。”
眼前的男子和她差不多大,穿着高级祭司的白色服饰,金发蓝眼,长得不如安普斯好看,但气质却更温和,他同样勾起唇角道:“陛下,今日怎么在这撞见您了?”
他名叫俄里斯,和阿琳亚同病相怜,也是‘影子里的孩子’,最终靠自己的努力当上了满月神的大祭司,因自小的情分,平日对阿琳亚多有帮助,算是女王党人。
“我来探视大王兄,可你知道,他当然没见我。”阿琳亚冲他吐了吐舌头,禁不住显出几分儿时的做派。
他们俩挺熟的,大概就是小时候一起招猫逗狗那种吧,现在,一个是高贵的女王,一个是清冷的大祭司,真是物是人非。
俄里斯莞尔,“陛下还是和从前一样活力充沛,我这个哥哥就放心了,你就别介意吧,反正,王兄他一贯是这样,看不起我们这些底下的弟妹的。”
阿琳亚一听,联想到安普斯平日冷硬的行径,对他那一点担忧都快没有了,只觉得他应该是自作自受,忙问:“他在神殿,不会经常欺负别人吧?”
俄里斯摇摇头,神色淡淡,“欺负是没有的,不过王兄一贯严厉,祭司们犯一点错,都要重罚……”
阿琳亚不禁更加不喜,“是他的作风。”
俄里斯赶忙宽慰:“别想他的事了,你如今有别的贴心人了,还用受这气?”
一提起叶哈希雅,阿琳亚眼中多少柔软几分,又嘱咐了他几句公务的事,二人就此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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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王太夫欧瑞涅带着小殿下埃洛前来看望,二人直接亲密地坐在他床边,而安普斯在背后垫着个枕头做支撑,在床上直直坐着。
小殿下今年叁岁多,白白圆圆的脸颊,淡紫色的眼睛,玉雪可爱,长得很像安普斯,但因为叁五天才见一次,这个父亲又总是冷冷的,他躲在欧瑞涅身后,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安普斯,不敢上前。
见埃洛对他生疏的样子,王太夫皱眉,想批评安普斯几句,但看他在病中又不太忍心,但最终对孙子的疼惜还是占了上风,隐晦道:“平时神殿的工作再忙,也要抽空和孩子相处一下,你看,埃洛居然在你病了的时候才能见到你。”
而且,他怕安普斯只会有这一个孩子了,要是不对埃洛亲近亲近,老了以后孤苦伶仃怎么办?
安普斯点点头,见埃洛眼中那团澄澈的紫,和从前的阿琳亚很像,心里不知怎么的好受了一点,探出手轻揉他的脑袋,脸上带了几分温柔之色。
欧瑞涅见他们相处很好,放下心来,过了一会,叫侍仆带着埃洛去外间玩,给他们父子二人说话的空间。
安普斯想了一想,提议:“要不让埃洛搬到神殿过来吧,我也方便多照顾他一些。”
欧瑞涅不赞同,“女王本来就公务繁忙,住在神殿,那得几个月才能见埃洛一次啊,时间一久,怎么还会记得他?”
他这个孩子,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说白了就是愚钝,女王本来就和侧夫更近,要是埃洛再不露露脸,将来侧夫的孩子们生下来,宫里哪还有他下脚的地方?
但欧瑞涅私心已经认为争宠路线不适合他了,所以干脆就不和安普斯解释其中门道,省的他又心情郁结。
安普斯眼中闪过嘲讽,心中不免酸涩,“即便住得近不也是一个月见那么几次?女人怀胎这么辛苦,她却一点也不疼爱这个孩子。”
欧瑞涅心中叹息,面上则宽慰道:“女王还年轻,以后就好了。”
作为过来人,他知道各中原因。莉迪亚女王和早期最宠爱的一位侧夫生了大王女和二王女,但她当时年纪太小了,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又怎么可能有做母亲的意识,所以她完全没有实感,对两位王女也并不在意,到了生安普斯时,她才真正感到自己是个母亲了,所以对安普斯格外喜欢。
同理,阿琳亚有埃洛时才十六岁,自然也没生出几分母性。本来,他当时想着反正阿琳亚喜欢安普斯,又专情,以后有别的孩子就好了,可是,谁能想到……
哎!他不禁怨安普斯的愚钝,自己傻也就罢了,还连累孩子,还让他这个本来该颐养天年的人天天着急,可谁让安普斯是他的孩子,他也无法狠心谴责。
“以后?”安普斯喃喃道,撇向铜镜,镜中的男子一双淡蓝色的眼浑浊而布满血丝。
他忍不住问欧瑞涅,“父亲,我是不是,看上去比女王要大很多呢?是不是已经……老了?”
“怎么可能,父亲一直觉得,你们看着十分相配。”欧瑞涅一愣,儿子正好处于男子最有魅力的年纪,他自己以往也对容貌十分有自信,怎么会这么想?欧瑞涅脑子里千回百转,觉得是有人说闲话被安普斯听到了,心中不愉,决定回去就把那些人揪出来处置了。
安普斯摇摇头,身着白色宽大睡衣的身影在病中显得更加单薄,“你在骗我。阿琳亚和……侧夫都十九岁,我比他们大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和以前一样。”
可岁月格外优待美人,安普斯比起少年时,仅仅是气质更加忧郁安静,没有那么的锋芒毕露罢了,即使是在病中,他也是美的,有些憔悴,但却能让人心生怜惜。
然欧瑞涅沉默片刻,静静道:“那又如何?你的职责是为神服务,你不该在意凡尘俗世,你只要专心做神的儿子,为他们服务就好了,这才是你的道路。”
欧瑞涅并不敢告诉他,侧夫和女王在宫里蜜里调油的样子,他要是因此失控,在巨大的刺激之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那就前功尽弃了。
安普斯苍白的脸上浮现几分迷茫,手不自觉地捏紧被子,“真的只要这样就好了吗?”
欧瑞涅上前轻轻揽住他,发现他瘦得能摸到骨头,愈发心疼,“如果你觉得还不够,那就多照看一下埃洛吧,他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安普斯沉默片刻,答应道:“嗯。”
欧瑞涅满意了,帮他拢了拢被子,对他温和微笑:“那好,赶紧睡一觉吧,几日后就是新月日了,好好养病,争取和女王再有个孩子。”
否则……再拖下去,怕是真的要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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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连十日,王宫的侍仆们都轰动了。
因为他们本来冷情冷性的女王,居然连着去侧夫的殿里睡了十晚,白天也能经常看到他们在宫里出双入对,举止亲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众人感叹着,女王和王夫站在一起是一种容貌和气质上的相配,而和侧夫站在一起,二人之间流转的却是一种热恋甜蜜的洪流,让他们看一眼,都恨不得下一秒就去找自己的相好亲热一会。
贴身侍女塞拉天天笑得都合不拢嘴,每天都不忘叮嘱厨房,做一些有利于怀孕的食物。只是首席议政大臣赫梅特要比以往忙一点,但当事人表示甘之如始,自己是为了未来的小王子小王女献身。
温莎德的使团自然得意又与有荣焉,已经带着露娜给予的几船的礼物回国了。
只是,马上到了新月日,到了女王该去王夫那里的日子了。自从宴会后,王夫就没露过脸,让众人兴奋而好奇,翘首以盼,之后事情会怎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