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依山而建层层高起,肃穆而壮阔。
进城后一路行来,所见房屋多粗陋拙朴,这城隍庙却修得分外考究,福灵心中有些奇怪。
听那廖先生所言,这座城池乃是新建而成,也不知城隍庙里供奉的是哪位城隍爷。
与樊夫人闲谈间问起时,樊夫人笑道:“郡主这可把我给问住了,我是个粗人,开庙后虽来烧过香,都是跟着别人一起凑热闹,不知道城隍爷是谁……对了,正殿前有一块碑文,可惜我是个睁眼瞎,郡主既问起,不如咱们瞧瞧去。”
“因为我的到来,暂时闭了庙门,耽搁了城隍爷的香火,我确实该过去瞧瞧,给城隍爷上柱香。”福灵笑着起身。
樊夫人忙过来亲自搀扶,又与晴香一起服侍她穿好鹤氅戴了暖帽,陪着她出了寝殿。
镇国大将军身旁两位副将,一位俞将军一位樊将军,俞将军此次随大将军进京,樊将军则留下来镇守边城。
福灵郡主抵达边城后,廖先生请樊夫人前来作陪,樊夫人心直口快,福灵和她在一起十分自在。
大殿前的碑文上写道:忠烈公萧氏邕,字敦睦,范阳人,仁和十二年秋闱高中,赐进士出身,后外放凉州金城县令,在任一十七载,勤政爱民造福一方,仁和二十九年,狄人大举来犯,忠烈公率领民众固守孤城三载,仁和三十二年,忠烈公率妻子儿女跃下城墙,以身殉国既忠且烈,壮志千古浩气长存!
福灵小声读罢,惊道:“我听说萧县令是上阵杀敌英勇阵亡,碑文上却说是跳下城墙自尽,为何要带着妻子儿女?”
樊夫人抹着眼泪道:“我是夔州人,三年前嫁过来的,还是头一次听说忠烈公的事,真是太惨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福灵又将碑文仔细看了两遍,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凄凉悲怆,轻声对樊夫人道:“咱们进大殿里瞧瞧。”
大殿内一位中年文士居中而坐,身着青布衫脚穿软缎鞋,头戴纶巾手摇羽扇,身形高大面容清癯,脸上挂着温润和煦的笑容,樊夫人拍一下胸口道:“阿弥陀佛,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真人呢,这像塑得可真好。”
福灵仰脸看着那泥塑的彩像,心中讶异道,忠烈公好生面善,好像在哪儿见过。
樊夫人捧了香盒过来,福灵点燃三柱香,端正插入香炉,恭恭敬敬磕头下拜。
拜过起身,出大殿往后而行,是元辰殿和财神殿,最后一进殿是娘娘殿,里面供奉着一位夫人,两位童子童女依偎在她身侧,神态十分亲昵。
“看来这是忠烈公的夫人和一双儿女。”樊夫人感叹道。
焚香叩拜过绕角门回了寝殿,福灵懒懒窝在榻上,好半天不想说话,樊夫人百无聊赖,听到晴香她们在隔间说说笑笑,便过去凑热闹,笑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奉郡主的命,将这些花缝在一起,窜成两方帷幔。”晴香笑道。
樊夫人拿起一朵花看着笑道:“这是红兰花,可是昨日里出城迎接大将军的人们扔在郡主车上的?”
“大将军也在我们的队伍里?”晴香瞪圆了眼。
“在啊。”樊夫人笑道,“听樊将军说,廖先生离京前派人送回书信,言说大将军执意要与郡主同行,他无奈作陪,在信中跟樊将军抱怨,说归途长路漫漫甚是无趣。”
“我就说嘛,这边城百姓对郡主过分热情,若他们是为着迎接大将军,才说得过去。”书香说道。
“可是他们很怕大将军啊,一听大将军有令几个字,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墨香道,“他们敲锣打鼓迎接大将军,是不是被官兵给逼的?”
“自然不是,若是军中有令,我们这些人得带头出城才行。”樊夫人笑道,“可我得知消息后,人们已经回城了,我没凑上热闹,好生遗憾呢。”
“可是,人们就只是围着郡主的车轿敲锣打鼓挥舞红绸,他们并没有见到大将军。”雨香说道。
“郡主是大将军的未婚妻,他们爱屋及乌,看到郡主也一样高兴。”樊夫人笑道,“停战后,边城百姓最盼望的就是大将军娶妻生子……”
福灵手支着颐听着她们说话,不由自嘲一笑。
还以为人们为她而来,原来是为着大将军,是啊,他才是这座城池的主宰,百姓们对他敬也好怕也罢,被逼也好自愿也好,来迎他才是应当。
坐直身子轻拍一下微烫的脸,心中暗骂自己,你何德何能?
又发一会儿呆,拿出地图打开来,又拿出纸笔,正襟危坐了唤道:“磨墨。”
樊夫人答应着过来,笑说道:“郡主要写字吗?我来侍奉。”
福灵轻咳一声:“这一路行来景色变换无穷,风光无限,我想要写一本图文并茂的书出来。”
“写书?”樊夫人惊叹道,“郡主竟然要写一本书出来,郡主太厉害了,写成后一定给我瞧瞧,虽然我不识字,还是想瞧瞧。”
“可是……”福灵郡主看着眼前只写了半页的纸,到了边城后回想起沿途风光,更觉动人心魄,想到哥哥因为体弱甚少离开京城,打算趁着这半个月闲暇记录下来,让薛将军带回去给哥哥看,可心头思绪万千,提起笔来却是艰难,画就更别提了。
她搁下笔对樊夫人叹息道:“我小时候跟哥哥同一个先生同一间学堂,可整日混玩混闹,一听先生授课就犯困,看着书就打盹,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觉可睡。”
樊夫人笑道:“既是费劲,就不必自找麻烦了,郡主想要记录沿途风光,我给郡主举荐一位大才子,保准能写出一本好书来。”
“这边城有大才子吗?”福灵忙问。
“怎么?郡主以为我们这儿都是些只会打仗的粗人?我说的这位大才子可是举国闻名的探花郎。”看福灵瞪圆了一双杏眼,樊夫人笑道,“郡主不信?我就问郡主,刚刚我们看的那块碑,上面写的字怎么样?”
“飘逸灵动,豪放不羁,好字。”福灵由衷赞叹,笑问道,“难道碑文是探花郎所写?”
“没错,就是探花郎所写。”樊夫人笑道,“这位探花郎,就是……”
话未说完,牛妈妈走了进来,笑说道:“郡主,大将军府打发来两位喜娘。”
福灵摆手,“太后已在甘州府挑选了两位命妇充当喜娘,到日子会过来,这里用不着她们,给些银子,让她们回去吧。”
“她们不肯走,执意要见一见郡主。”牛妈妈说道。
樊夫人闻言,对福灵附耳说了几句话,福灵涨红了脸,羞窘着低声对樊夫人道:“这个,队伍里有两位司寝的女官,已经说了许多……”
“既如此,确实用不着她们。”樊夫人笑道,“虽说是大将军府派来的,我估摸着多半是廖先生的主意,没见到郡主,她们是不敢回的去,这样吧,我去跟她们说说。”
樊夫人起身向外,福灵提笔在纸上画着圈圈,红着脸心想,这位廖先生婆婆妈妈,真是多事……
“樊夫人性子爽快,有她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廖恒喝着茶笑道。
“她年纪轻。”大将军从堆积成山的案牍中抬起头,“年纪大生过孩子的更好,俞夫人……”
“老俞小别胜新婚,就别打扰了。”廖恒给他斟一盏茶,“歇会儿再看……”
“不用。”大将军推开他递来的茶,指着面前一份卷宗道,“修建城隍庙,花费银子一万三千二百五十两,哪来的银子?”
“皇上给你的赏赐。”廖恒嬉皮笑脸道。
“有那么多?”
“自然不够,将军们又从俸禄里拿了些。”
“城隍庙非建不可吗?”
“非建不可,百姓们还得指望城隍爷护佑呢。”
“我会护佑他们。”
“你是你,城隍爷是城隍爷,常言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百姓们有了难处有了委屈,又或者心里有什么秘密,去城隍爷面前烧柱香倾诉倾诉,也许就想开了,想开了也就太平了。”
“修一座殿就行,为何要大兴土木?”
“为了郡主啊。若不是修了城隍庙,郡主住哪儿?听说郡主住得很舒坦。”
他没再提城隍庙的事,廖恒徐徐松一口气。
外面有人喊一声报,进来一位小兵,娃娃脸上带着笑意,大声说道:“城隍庙那头来人说,两位喜娘被退回来了。”
“为何?”廖恒忙问,大将军也抬起了头。
“说是宫里派了女官随行。”娃娃脸道。
“多事了不是?”廖恒瞥一眼大将军,他面无表情对娃娃脸摆摆手。
娃娃脸躬身退出,廖恒斜睨着他:“我说孙明庚,你为何对这洞房里的事,分外紧张?”
“我不紧张。”他淡定说道。
“不紧张你逼着我打发两个人过去教导郡主。”廖恒摸着下巴,“郡主既有人教导了,你需不需要教导?”
“那你来。”大将军一本正经。
廖恒指指他:“笑话我是童男子是不是?告诉你,春宫图我可看过不少,我这会儿就画给你看。”
说着话拿起纸笔就画,外面又是一声报。
娃娃脸又进来了:“城隍庙又来人了,说是郡主有事拜托廖先生。”
说着话递过一封信来,廖恒狐疑着打开,读罢递给大将军:“你瞧瞧,小妮子软硬兼施的,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大将军拿起书信,福灵郡主在书信中说,从京城到边城千余里,景色优美风光绵延,每每回想,心情激荡,想要写一本图文并茂的书给哥哥看,奈何才疏学浅,听闻廖先生乃是堂堂探花郎,当朝大才子,将此事拜托给廖先生,若书成,则不再追究来升客栈偶遇之事。
“她说喜欢沿途的风光。”大将军看着信,唇角微微上扬。
廖恒哼了一声,大将军又道:“她既喜欢,让你写你就写。”
“不写。”廖恒又哼一声,“我公务繁忙。”
大将军指指如山的案牍:“不写的话,这些交给你。”
“好好好,我写。”廖恒一把将信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