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清神色清朗,见她一如既往的娇痴纯良模样,不由软了些声音:“云央,那人向我讨你,你可愿意?”虽没说是谁,可俩人都心知肚明。
云央大惊,如今稍白些的肤色,看起来比从前明丽许多,她连连摆手,不停摇头,脸上却染了一抹红:“不行不行……世子,那人太凶了,我不要,我不愿意。”
周玄清此刻看着云央,面色也温和了许多:“云央,你迟早要许人的,不然,德喜也不错。”
云央眼睛都瞪破了,头摇的飞快,立刻否决:“不行,德喜比我还笨,傻乎乎的跟个孩子似的,世子,您今天怎么了?我是吃的太多碍着您了么?”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把阿年娶回来呢……”云央嘟囔了几句,她如今受宠,胆子大了,见世子乱点鸳鸯,心里又羞又恼,很不高兴,一跺脚竟是扭头就走了。
周玄清也并未生气,只是攥着手里圆润的玉桃镇纸,摩挲不停,许久才淡淡道:“你自己听到了?出来吧。”
很快,耳房的门后边,转出来一个人,一身侠客的打扮,剑眉星目,眉长入鬓,眉心常皱,面色一贯的阴沉。
方才周玄清回来换衣服,便看到这人等在了耳房,不知是何时进了长宁院,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周玄清如今心中彻底定了,反倒神色更冷淡。
这人比之从前,好像不那么邋遢了,衣衫整洁,他冲着周玄清凉凉的道:“跟你讨个人,就是上次那个丫头,今天还去找过我。”
周玄清眸中沉沉,他一向如此,那人倒也没有多想,周玄清淡淡道:“这丫头,我做不了主。”
若是真的将云央许出去了,阿年回来,岂不是要伤心?随后又将云央叫了进来,试探一番,可云央也不愿。
“那谁能做主?”见云央跑出去了,这人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眼睛紧紧盯着方才跑出去的云央背影。
周玄清回想方才的场景,旋即将玉桃镇纸小心翼翼放进袖口,末了还按了按,此时瞧着这人,竟是淡淡的笑了。
……
日子很快便到了七月,湛蓝的天空上,万里无云,太阳像是能融万物的火球,晒的人头皮发痒,四处也没有一丝的风,闷热无比。
夏日炎炎,酷暑难当,玉京城许久未曾下雨,那路边晒的无神的枝条俱都垂下,叶片上面积了厚厚的灰,无精打采。
烈日当空,瞧着外头的炎热景象,知了还不停的鸣叫,更让人心烦意乱。
小院里如今已很是像模像样了,院子外的篱笆上开满了各色小花,院子里一隅还有两畦菜地,打理的干净清爽,菜地泥土还湿漉漉的,显见有人已经浇过水了。
屋里的母女正在纳凉,手里还不停的整理着东西,岑缨望着外头的天色,面色有些不快又很是无奈:“阿年,这日子成亲,可真是遭罪啊。”
她如今其实不太想将阿年嫁过去,可禁不住阿年愿意,何况叶婉如今又这个样子,若是她非逼着阿年退婚,倒像是棒打鸳鸯的糊涂父母,何况左邻右舍也都知道阿年要成婚了。
阿年无奈苦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婚服一重又一重,厚重的紧,穿起来,可不就是遭罪。
后日便是她和叶繁星的婚礼,叶婉如今已是不成了,阿年昨日还去看过她,大热的天,还要盖上一方薄绸被,见了阿年她倒是提了些精神。
“胡闹,马上就要成婚了,怎的还来串门?更不能来看我,不吉利。”叶婉冲阿年颤巍巍摇头,“还不快回去,整理自己的东西才是正经。”
阿年无奈退了出来,叶繁星倒是笑了,“无事,咱们也不是在乎那些事的人,我娘如今已是有些糊涂了,就记得这么一件事。”
说完这句话,他面色便淡了许多,眸中隐隐有些难过,叫人心头酸涩。
硬生生将这一口气拖到现在,叶婉应该也很难受,阿年瞧着她深陷的眼窝,无神的双眸,心口都有些慌,她和叶繁星这么做,如果真的能安慰到她,也算是一桩功德。
叶繁星送阿年回去,他如今变了一些,没有从前那么爱说笑了,叶婉占了一些原因,更多的,恐怕是心里那些无人能诉的心思。
“叶大哥,你不去看看大小姐么?”阿年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因着和叶繁星成婚,已经不太敢见周玄宁和周玄清了,总觉的心里对两人都有亏欠。
叶繁星摇头,嗓音带着苦涩:“见过了,她只祝我百年好合。”
回想两人隔着檀木屏风说的话,叶繁星都有些心灰意冷,又望向阿年,那个一闪而过的主意,如今却一步一步成了真。
“阿年,我……”叶繁星不知该如何说,唇张合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他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阿年却淡然一笑,握住了叶繁星的手:“叶大哥,没事的,左右是咱们自己祸害自己,其实我也没什么损失,我这种身份,能嫁给你做阔太太,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这句话还是隔壁那户人家说的,阿年听了也只是一笑了之,岑缨却愤愤不平了很久。
阿年说完,两人对望,忽然‘噗嗤’笑了起来。
见阿年还能说笑,眸中也无悲痛,脸色红润娇柔昳丽,叶繁星只无奈摇头,抬手就揉她的头:“哎,胡说什么呢,你这傻丫头……”
她越发懂事,他的愧疚就越发深重。
阿年笑着侧身躲:“叶大哥,你也赶紧整理整理自己吧,或许再去看看大小姐?万一,有转机呢。”
叶繁星闻言笑了笑,将她拉过,长胳膊揽住她的肩头,手上微微使力,叫她挣脱不得:“你呢?不去看看周玄清,或许也会有转机呢。”
他望着阿年,脑中却想起那日周玄清怒不可遏的样子,他并未告诉阿年,周玄清对她的感觉。
私心里,他是想将这戏彻底唱下去,他想帮阿年,可他却觉得周玄宁的一些反应,也并不完全对他是厌恶,或许这件事过去后,会有新的转机。
阿年闻言笑着摇头,她心里有周玄清,可并不代表她就要上赶着去追着他跑,松弛有度才最好,双方若是并无一点情意,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如今这出戏都唱到了这,何妨再多唱上几天。
她知道叶繁星的心思,也并不介意,两人最开始本就是相互利用,如今经历种种,相互依靠,她对叶繁星有感激和同情,叶繁星对她有怜惜跟愧疚。
有点心机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阿年确定周玄清心里有自己,只是不知如今分量还有多少,如果这场戏真的成了,她还要感谢叶繁星的相助。
想到明日就要成婚,这日子定的太急,两人也不打算大张旗鼓,许多人都还不知,云央若是知道她了,定会怪她的。
阿年望着虚空中国公府的方向,秀眉微蹙,眸色转深。
第62章 (改字) 抬头的第三十二……
日光炽盛, 空气中仿佛也沾染了这丝炙热,随着呼吸, 流进体内,内外交加,让人只觉越发的燥热。
昭文馆门前的槐树也一样被日头晒的发蔫,只有那无知无觉摆放了上百年的楠木匾额,一同往日安静悬挂在顶上。
天气闷热,即便是静下心读书也去不了那股子燥热,加之身上那层袍服, 更是热出了密密麻麻的汗,馆里的众人都是昏昏欲睡。
大家治书难免枯燥,无聊的时候总要凑在一块说些闲话,不拘是名人轶事, 还是市井八卦, 总能议论的唾沫横飞。
“哎, 你们说, 皇上又将玄清唤去,是有何事?”大家满眼都闪烁着八卦, 两两对望,都觉得自己猜对了。
卿风拳头攥了攥,不在意的凑了过来:“我问过了,他上次就说无事, 不过是问了一些小问题罢了, 清哥说咱们这捏笔杆子的, 可不能日日听信什么流言。”
白敏不住的擦着汗,点头赞同:“不错,卿风如今越发长进了, 你们这些人,往日也不这么长舌的,现在都是怎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白眼翻上了天,明明说的时候,大学士讨论的也很积极嘛。
只听白敏又不住的嘟囔,“早知道玄清被召见,就该跟他说下,这昭文馆的冰,份例也该提上一些了。”
众人情不自禁点头,瞧着一旁角落里的冰盆早就化完了,才摆上来不到一会,先还冒着凉气,可这么快就化成了水。
此时一处飞檐斗拱的殿内,雕梁画栋,殿内空间极大,左右各有八根龙柱,粗壮的龙柱上饰以金龙彩画,四面皆有菱形格纹门窗,俱都紧闭,却也不显得闷热。
殿内四角和龙柱旁俱都摆放了青花瓷厚底冰盆,上绘有游鱼,里头的冰方方正正,块块堆叠,此时正幽幽的冒着凉气。
周玄清跪在地上行礼,膝下的砖也是特制,平平整整,连一丝裂隙都不曾有,他神色淡然,听到上首之人唤了声:“玄清,起来吧。”
“谢皇上。”
他双手撑地站了起来,身后的三足两层金顶塔状香炉里袅袅香气溢出,周玄清觉得那烟气都有些滚烫,不由稍微挪动了两步。
上首之人瞧见了,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朝上看,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上次见朕还是一副踌躇满志侃侃而谈的样子,怎的这次见了朕,连看都不敢看了?”
周玄清这才抬起头,唇角上翘难得带着丝少年气。
他本就面如冠玉,眉目疏阔,一双眸子漆黑清澈,加之一身缂丝藏青色鹭鸶补服官袍,束着金冠,长身玉立,仪表堂堂,气质沉稳内敛,叫人瞧着,便心生喜欢。
“叫皇上见笑了,玄清面见圣颜,心内实在惶恐。”
周玄清赫然一笑,瞧着上首之人这次并未着明黄龙袍,只是穿着一身半新的青白儒衫,身量高挑,眉心一条竖纹,与国公爷差不多的年纪,周身的威严浓厚,叫人望而生怯。
皇帝起身,抬手唤周玄清近前,面色颇为放松,唇角含笑。
“你过来替朕看看,这幅《雪中赋》的字可是真迹?”
周玄清闻言,面色一怔,连忙踏步上前,眼睛直直的盯着龙案上那薄薄的一张纸。
皇帝转头细致的瞧着他,只觉少年郎不骄不躁,谦恭虚己,锐气尽敛,此刻看着那副字,满脸惊诧,不明所以,不由大笑起来。
“你家中是不是也有一幅?”
周玄清敛手回话:“禀皇上,玄清家中确有一幅《雪中赋》,听祖父说……也是真迹。”
皇帝摇头不止,唇角含笑,眼中竟是露出一丝得意:“你家中的那幅,是假的,那是朕当年偷偷换的,你祖父还一直未发现呢。”
皇帝还是皇子时,并不受宠,国公爷和太师交好,虽没有明面上与皇帝联盟,私底下也照顾颇多。
只是荣宠毕竟需要人去维系,镇国公府现任国公爷周季深除了身上的爵位,并无一丝建树,国公府自老国公去世,便渐渐没落。
周玄清直直的瞧着那幅雪中赋,只见字迹遒劲、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丝毫不见一丝滞涩,不由发起了呆:“难怪我见家中那幅字的时候,总觉得有些稚嫩,下笔之人年岁不大……”
忽然回神,那幅字必定便是当今皇上写的了,祖父怎么可能没发现,只是不说罢了,周玄清此刻反应过来,吓得连忙拱手:“玄清僭越了,皇上恕罪。”
皇帝大笑摆手,旋即神色露出一丝回忆:“无妨,当年老国公去世后,国公府就一直沉寂,直到你的文章送了上来,朕便知道,国公府后继有人。”
周玄清连忙躬身:“玄清愧不敢当。”
其实皇上也不是没给周季深机会,只是他那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动真格的就退缩不前,当年各位皇子选伴读,周季深即便顶着国公府的名头,也硬生生被退了回来,把老国公气的吐血。
“如今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可曾想过,要迎娶哪家的闺秀?”皇帝状似无意的扭头看周玄清,语气闲适,似闲话家常。
周玄清敛目凝神,垂手侍立:“皇上,玄清已有心上之人,并非大家闺秀,只是她懂玄清所思所想,与玄清十分相配,只待时机成熟,玄清便想迎娶她。”
“哦?”皇帝眉眼笑容微敛,语气开始端凝,“我听皇后说,国公夫人十分热衷于为你选一门,门当户对的闺秀呢。”
周玄清苦笑不止:“母亲那时还不知玄清所想,是玄清之过。”
那时候国公夫人想的当然是如何让周玄清更上一层,如今,不过短短数月,却已物是人非。
皇帝当然知道国公府的那一段孽债,此时便是怜惜周玄清才将他两次唤来问话,加之鸳宁地位特殊,不然以他的性子,早就赐下一纸婚书便罢。
此时他凝望着周玄清,眼中露出一丝可惜:“哎,上次只是闲聊,今次朕只想问问你,你是当真不愿?”
周玄清茫然抬头:“皇上在说什么?玄清不太明白。”
皇帝瞧着他面色迷茫,确实如众人形容的一般,只知读书,不为外物所动的样子。
若是强配,怕是又有一段孽缘,周家如今承受不起,心中道了声可惜,也就罢了这心思。
转而大笑起来,拍了拍周玄清的肩:“好,好,好孩子,昭文馆十分适合你,很不错,今日唤你来也无甚大事。”
又将那幅雪中赋小心卷了起来:“这本就是老国公的,今日也算物归原主了。”
递给了周玄清后,便踏步准备离了这大殿。
周玄清怔怔的看了会,似又想起什么,又喊了一声:“皇上。”
皇帝转身,笑了起来,少年人,主意总是变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