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浑身都在抖,唇色惨白,眼睛里的迷茫逐渐变成一种深深的不可置信。
赵识用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手指几乎被她的眼泪烫的握不住,他忍着心脏上的剧痛,一字一句犹如刀割:“我便没有拦她们,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让她们把那杯酒送到了你面前。”
明珠真的一点都不想哭,那些似是而非的梦境早就给了她答案。
赵识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那杯酒是什么时候换掉的。”
明珠脑袋发晕,身体没什么力气,她咬着牙,默默用一双充满怨恨的泪眼盯着他。
赵识怕她咬着舌头,手指稍微施力,掰开她的唇齿,将自己的手指头递了过去,他说:“你咬我,不要咬伤了自己。”
明珠一点都没和他客气,几颗锋利的牙齿用力咬在他的指间,尝到了血味,也没停下来。
赵识也疼,不过手指上的和心里的疼比起来就微不足道。
过了很久,明珠泄够了愤,终于松了口,发白的唇瓣被他的鲜血染成了浅红色,她低声说:“你和盛菱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那杯酒里放的是什么,还重要吗?不重要的。
赵识对她从始至终就是看待玩物的态度,是死是伤,都没关系。
肆无忌惮违背她的意愿,一次次伤害她。
赵识试想过她知道这些事后会是什么反应,愤怒、伤心、难过、痛恨,绝不是像现在举重若轻说上一句轻飘飘的——他和盛菱一样。
赵识咽下喉咙里的铁锈味,他说:“我那个时候的确不想让你生孩子。”
所以就顺手推舟用了那样的办法。
明珠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他,她抬手用力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赵识被她这一耳光扇的偏过了脸,脸上发麻,不过也不算特别疼。
他挨了打,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
赵识抓住她的手,“疼不疼?”
明珠这双手很少打人,细皮嫩肉,掌心发红。
赵识低垂眼眸,安静替她揉动手腕。
明珠用脚去踹他,赵识不还口也不还手,脸上被她抓出几条指甲印也毫不在意。
明珠力气渐弱,跪坐在床边,披头散发一言不发。
赵识沉默的将她揽着怀中,“你那个时候浑身都是血,我当时就想一个人怎么能流那么多血?”
他跪在地上抱着她的尸体,抖着手疯了一样捂着她的嘴角,想堵住不断从嘴角溢出来的鲜血,终究是于事无补。
明珠被迫待在他怀中,男人的手掌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勺,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胸口,她面无表情的听着他低语,耳朵有些麻。
赵识眼前腾起层漆黑的雾气,水雾凝成水珠,沁湿眼眶,他说:“我杀了她们,最后我也逼死了盛菱。”
一个人的心,都是慢慢变硬的。
盛菱最后是上吊自尽的,死之前还给他写了一封信,语言详尽描述了她是怎么让那些嬷嬷弄死的明珠。
赵识看完那封信,提着剑去找了盛菱,她却已经自行了断。
赵识好像在自言自语,他也不知道怀里的人有没有在认真听。
或许没有。
他絮絮叨叨:“她们都死光了,我也没多高兴。”
若他真想替她报仇,最先该杀的人就是他自己。
明珠听完这几句话,表情没什么变化,冷冷淡淡的,仿佛刚才听的是别人的故事。
赵识忍不住楼进了她腰,紧紧抱住她的时候,才不会失去她。
一滴泪悄声无息滚落,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嗓音温润和她说对不起。
赵识性格内敛,不想说的话能藏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说出来。但是今天,他几乎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看。
看看吧,他的心也不全是黑的。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连袜子都没穿,光着脚泡在湖水里,笑容比太阳还绚烂。”赵识缓声说:“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很漂亮,比她们都漂亮。”
他暗暗观察了很久,一厢情愿想着他已经看过她的脚,应该要娶她。
原是想纳她为侧妃。
后来得知她已经有了婚约。
赵识觉得遗憾,也想过放手。不过抵抗不住日日夜夜的相思,最后还是做了曾经最不屑的事。
明家人一开始也不大愿意,还说明茹更合适侧妃的位置,还说明珠若非是正妃之位,宁死都不肯屈从他。
赵识那时尚未怀疑明家人的说词,显然不吃这套,当时就恼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便直接让人将她绑到了别院里。
她不是想死吗?
他要她没他的允许,死都死不成。
不过后来明珠比他想象中的乖巧许多,一点都不像明家人口中野心勃勃的她。
明珠板着脸说:“我不想听。”
赵识停顿片刻,继续用温和的声音说下去:“是我做的不够好,珠珠……”
他咽了咽酸涩的喉咙:“一开始,我是真心想照顾你一辈子的。”
无忧无虑。
永远快乐。
可惜他做的太糟糕了。
明珠闭上眼睛:“哦。”
赵识不会去求她的原谅,他笑了笑,说:“你可以放心,我过得不好。”
是生不如死的行尸走肉。
见不得成双成对的人和物件。
听不得任何人提起她的名字。
没有妻子,无儿无女。
赵识愿意揭开自己最痛苦的一面,让她得到平等报复的快感,让她不觉得那么的意难平。
“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这还不算什么,有几年我还出现了幻觉,好像看见了你。我和你说话,你不理我,我对着空气说话,听见你叫我滚。”
赵识说着说着有笑了,他像在哄孩子:“对了,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明珠指甲发白,用力揪着他的衣襟:“我不想知道。”
赵识偏要说:“我用我母亲送我的那把匕首,捅了自己一刀。”
“捅穿了心脏。”
“确实是很疼。”
双膝跪在地上,低垂下眼看着血不断从自己的胸前涓涓往下冒。
第96章 克制
刀子捅穿心脏时, 赵识松了一口气,得到了解脱。
几十年,漫漫的岁月, 实在是孤独的可怕。
那些日子早就失去了任何的意义。
明珠眼睛怔怔地望向前方, 眼神看着有些空灵,她从来没想过赵识最后会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几次在梦中看见赵识, 她是真的想冲过去和他同归于尽。真听见他说自己是怎么死的,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兴。
明珠的眼睛不知为何湿润了, 她咬紧牙齿, 闭上眼忍着一个字都没说。
她的身体在颤抖, 背脊绷的很紧, 赵识的手指搭在她的腰侧,轻轻安抚她的情绪。
赵识眨了眨十分酸胀的眼睛, 他用很低很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珠珠,忘了那些事情好不好?”
忘掉那些让她痛苦的事情。
不要再梦里都躲不开梦魇。
赵识还说了很多话,他说他是真心喜欢她, 从未有一刻是把她当成可有可无的玩物。
明珠好像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清,听见他说喜欢两个字的时候, 睫毛颤了颤, 如蝴蝶展翅时的抖动, 轻薄又脆弱。
她又何尝没有喜欢过他呢?眼皮微动, 她慢慢睁开眼, 她用很平静的声音说:“我总是做噩梦。稀奇古怪的梦, 可每一次梦里面你都面无表情要杀我。”
明珠的表情有些困惑, 眼神看着似乎也很迷茫,微微皱着眉头,语气很平淡地说:“可能因为我被害死的时候, 太喜欢你了,所以真的刻骨铭心,真的很难忘掉,每次想起来骨头也疼,嗓子也疼,哪里都疼。”
她抬起脸,用一种很茫然的表情看着他问:“赵识,你那时候真的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她那时既天真又很蠢,傻乎乎的。
特别单纯讨好他。
很听他的话,光是看见他的脸都能高兴很久。
赵识吐字:“我知道。”
明珠点点头:“嗯,你知道,你只是装作不知道。”
“不是。”赵识的嗓子被磨的有些疼,他说:“我没有装作不知道。”
“可能吧。我看不透你。”明珠推不开他,靠着他的肩膀,声音有些疲倦:“我想睡觉了,你能不能先出去?”
赵识手指微动,一点点松开了手。
明珠得了自由卷着被子侧对着另一面,赵识站在床边静静看了会儿她的背影,离开的时候顺道关上了窗,微亮的光线被挡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