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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会想到徐宗主那种大佬也会乔装易容出来听评书呢?”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只让他听那本霸道剑宗二月桃?”
    “………………”宫惟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俩:“两位少侠,你们不觉得这几本评书的内容都不太正常吗?”
    两人面面相觑,随即一同转向宫惟,孟云飞恍然大悟道:“向小公子,你年纪小没见过,听到这种话本别太当真,都是虚构的!”
    尉迟骁说:“是啊,主要是民间对徐宗主的过往情史比较感兴趣,难免有些牵强臆测。回沧阳山以后千万别到处跟人打听,命重要明白吗?”
    我为什么要跟人打听!我就是正主!
    宫惟深吸了口气,艰难地问:“那么那位法华仙尊……是真的跟你们剑宗……还有那位乐圣大人……”
    尉迟骁差点没跳起来:“没有!”
    孟云飞一手扶额,说:“我师尊根本不是面如好女,而且与法华仙尊都不太熟,只是那帮写小话本赚银子的人牵强附会罢了。宫院长身世诡秘且传说颇多,又仙逝得太早了,他走后民间便开始流传什么千年桃花成精之类的戏言。开始还勉强算正常,后来越发夸张荒诞,最终就演变成了各路情史。其实认真说起来,不过是仗着死人不能跳出来与他们计较罢了。”
    宫惟突然听见了一个无法忽视的可怕的词:“……‘各路’情史……”
    孟云飞说:“哦也还好,沧阳山徐宗主,武元尊应盟主,剑、医、钜三宗,四位玄门仙圣,六大世家尊主,八门派的各位掌门,鬼垣几位出名的大鬼修……主要也就这么多了。其实宫院长与徐宗主之间的戏文不算多见,毕竟沧阳宗主悼念亡妻之事世人皆知。民间更喜欢听徐宗主与应盟主两人的各种话本,因为结局大多幸福美满,不少戏班都排过。”
    “……”
    “……”
    空气微妙地安静了一瞬,尉迟骁含蓄地道:“云飞,你对这些真了解呢。”
    孟云飞罕见地不太自然:“也没有啦,哈哈。”
    尉迟骁道:“那个……云飞,我之前听过一个传言,说乐圣大人甚喜收集戏文话本,每次听人评书都抚掌大笑,心情喜悦……”
    孟云飞立刻:“住口!至少我师尊没有花钱找人写什么念奴娇!”
    宫惟:“………………”
    宫惟再次深深吸了口气,起身有礼貌地道:“两位少侠失陪,我稍等就回来。”然后头也不回地掀帘走出了雅间。
    两人动作一致地扭头目送他出去,尉迟骁小声问:“他受到的冲击好像有点大啊,你看都同手同脚了……”
    孟云飞:“毕竟是沧阳宗弟子——我就说不该打断最开始那个霸道剑宗二月桃吧!”
    ·
    宫惟心中默念清心咒,下到楼梯尽头,招手叫来跑堂的低声道:“待会告诉楼上那两位说我先回客栈了。”然后脚步一拐,径直出了酒楼的门,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左右一望,果然只见街角有家书铺,便信步踱了过去。
    那书铺虽小,但摆满了各色书籍、戏文,他背着手转了一圈,招来掌柜问:“那些仙家名士的话本有么?”
    掌柜一脸了然道:“有有有,请问小公子比较景仰哪位宗师呢?”
    宫惟心说原来你们都是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景仰的。他用指关节揉按抽跳的眉心,道:“其实我……我都不太了解,你有什么可以推荐的吗?”
    “哎呀公子你可来对地方了!”掌柜的一下来了劲,“我们这里新出的本子特别全,法华仙尊古今全集都有,《黄泉不了情》你听说过吗?写沧阳宗主下地府平乱的,从京城传过来还不到半个月!上月开元杂报刚评出的《洞庭曲》戏文原本也有,不过价格偏高,因为宴春台乐圣大人已传令天下不准刊发印抄,以后怕是要成绝本啦!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岱山拾遗》、《忆桃妖》、《应盟主秘史》……”
    很好柳虚之!你听别人的话本心情喜悦,轮到你自己就传令禁抄!
    宫惟强行打断滔滔不绝向他推荐应盟主秘史的掌柜,终于问出了自己此行最关心的问题:“你们就没点正常的话本吗?医宗那么多女弟子,还有八大门派中琼花小筑的各位仙姝……”
    掌柜大惊:“那才是不正常吧小公子,那可都是姑娘家啊!”
    宫惟:“?”
    “虽然大伙对风月话本有需求,但怎能坏人家姑娘的闺中清誉呢!”
    “……”
    宫惟在对面谴责的目光中陷入了沉默。
    掌柜的不悦道:“小公子你到底要不要啊?《应盟主秘史》不感兴趣的话《黄泉不了情》其实也不错哦,万一哪天被沧阳宗禁了,你买下的本子就可以升值了,说不定还能当传家宝赠与子孙呢!你不考虑考虑吗?确定不考虑考虑吗?不然我把《应盟主秘史》价格给你折一成吧……”
    宫惟在掌柜连珠炮似的攻势中丢盔弃甲,又实在难以面对自己亲师兄横跨阴阳两界、妖魔鬼怪通吃、最终跟徐霜策携手归隐了的二十几段秘密情史,只得匆忙把那本《黄泉不了情》塞进袖子里,丢下银子便扶额走了。直到出了店门站在大街上,才打开那貌似平平无奇的线装本,一目十行浏览到徐霜策一边咳血一边亲手为他刻了个墓碑——上书“爱妻宫惟之墓”六个大字——的那段,啪地一声合上书,心道:我的眼要瞎了。
    前世徐霜策费了那么大心思要废掉他这只“妖异非人”的右眼,如今算是不费一兵一卒,轻轻松松就做到了!
    他想把书丢了,环顾四周人来人往,不好意思往大路上丢,只得继续揣袖子里,雇了辆牛车慢悠悠往客栈走。一路摇晃无聊,又忍不住掏出来看,看几行倍觉辣眼,“啪!”地合上塞袖子里掩面长叹;叹了一会又忍不住掏出来继续看,看几行更加辣眼,再“啪!”一声重重合上,心说这书编得太过分了!
    徐霜策这人,当年在璇玑殿作势要亲他一下就反应那么大,还拿不奈何剑刺我。他怎么可能握着濒死的我的手往他自己脸上摸!
    牛车晃悠晃悠地回到客栈,已是入夜时分。宫惟把那本千里之外取人狗眼的的书卷起来往怀里一塞,轻轻巧巧跳下车,吱呀一声推开紧闭的客栈门,只听迎面就是尉迟骁一声饱含怨气的:“——你上哪儿去了!”
    宫惟吓了一跳:“做什么呢两位少侠?”
    只见客栈大堂已被清空,只有中间长桌上点着一支阴烛,绿光幽幽闪烁。尉迟骁和孟云飞两人对坐在长桌两侧,各自被烛火映得一脸发青。
    周围偌大的空间里用红线吊着一块块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东西,形状或圆或方,都清一色蒙着厚厚的血红布,透不出半丝光。
    宫惟脑子一转就猜到了这是什么:“水银镜?”
    “别碰!”孟云飞赶紧阻止他,道:“徐宗主让临江王把全城的水银镜都收集起来挂在这里了,每块镜面上都画了禁锢符,只要鬼修利用镜术作乱,就会立刻被禁锢在相应的镜中空间里。”
    这周围蒙着血红布的镜子起码上百块,在阴烛惨绿光晕中无风微动,每一块都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正对着他们三个人。周遭死寂无声,门外夜深如墨,客栈从掌柜到跑堂的所有人都被驱走了,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这场景简直跟阴曹地府有得一拼。
    宫惟在浓厚阴气中打了个寒噤:“鬼修来时自然会有异响的,两位少侠为何不去楼上屋里等?”
    尉迟骁硬邦邦地:“这里凉快。”
    “……”宫惟诚恳道:“少侠您慢慢凉快。”说着抬脚就要上楼。
    孟云飞掩口小声说:“徐宗主在楼上……”
    宫惟那只脚硬生生悬空在台阶上方,少顷才从容不迫地收回来,整整衣襟袖口,赞同道:“果真楼下凉快!”说着走到长桌边,同他俩一样拉开个板凳坐下了,缩头耸肩不住哈气。
    三人围坐在桌边面面相觑,时间在夜色中一点一滴流逝。上百块血布晃动时不住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像是有无数个无形的人影在镜子中不断穿梭。
    直至深夜都没有异动,阴烛散发出的寒气越发浓郁,似乎连脚下的地面都要结了冰。宫惟终于受不了了,恭恭敬敬把孟云飞的斗篷还给他,又把尉迟骁的外袍也还给他,搓着手说:“两位少侠慢慢凉快,我上楼裹个被子下来先!”
    孟云飞欲言又止:“徐宗主……”
    宫惟斩钉截铁道:“徐宗主大人有大量,是断不会同我这非人之物计较的!”
    尉迟骁立刻大力夸奖:“很好,有胆识!待会万一徐宗主要杀你的话千万记得喊我俩一声!”
    宫惟不由生出一丝感动:“少侠你……”
    尉迟骁微微一笑:“至少我俩能上去为徐宗主递把刀啊。”
    宫惟拂袖而走,一脸冷漠地上楼去了。客栈里除了他们几个之外空空荡荡,木头阶梯上只能听见他自己蹬蹬蹬的脚步,直至到了二楼,突然听见走廊尽头天字号房里隐约有动静,是一道温和沉稳的男声:
    “那天你告诉我生死簿有误,我便亲自下黄泉查看了一次,但鬼垣府万籁俱寂,铜门紧闭……”
    宫惟猛地站住脚步,听出了那声音是谁。
    仙盟盟主应恺!
    师兄!救苦救难的亲师兄!
    应恺是这世上除了尉迟锐以外最有可能把他从徐霜策手里捞出去的人,宫惟差点当场连滚带爬冲进去抱大腿,脚步一动又硬生生止住了,心说慢着。
    徐霜策投下大乘印封了临江都,应恺不会轻易闯进来,否则就是当着世人的面驳沧阳宗的脸,这里面的八成是传音符。
    果然下一刻他听见应恺担忧地问:“霜策,你真的不需要我立刻赶去临江都吗?我知道你没有问题,但这次情况荒诞异常,甚至超出了你我的理解范围……”
    徐霜策淡淡道:“不用。”
    宫惟心里就像有一百只狐狸爪子毛茸茸地挠,挠得他坐立不安,恨不能凑到紧闭的门边去贴着耳朵偷听。奈何他知道以徐霜策的境界,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他在门外了,哪怕再靠近两步那都是铁定的作死,只得一步三回头继续往楼上走,突然灵光一闪:有了!
    他拔脚冲上楼,来到三楼同样的位置,蹲在墙角里摸黑扒了扒,果然角落里有个黑洞洞直通楼下的小孔——排水管。他又四处搜寻找了把长条扫帚,三下五除二把扫帚杆儿拔了,成一根中空的竹管儿,小心翼翼地顺着排水管插下去,竹竿的上端贴在他耳边,下端用血字画了个窃听法诀,从二楼排水管出口伸出来,鬼鬼祟祟地伸到了徐霜策紧闭的房门前,变换角度往门缝挤了挤,停住不动了。
    如此一来,屋里应恺的声音便通过中空的竹管传上来,清晰了很多:
    “十六年前宫惟上升仙台时,身边并没有佩白太守,他走后此剑亦不知所踪。我亲自寻找多年未果,如今这把剑流落到任何人手里都有可能,被鬼修盗走也不奇怪……”
    这竹竿儿的把戏是他前世在刑惩院的时候,医宗有几个淘气的小弟子偷听师尊壁脚,被抓住后统统送进刑惩院受教训,结果宫院长一听连赞机灵,不耻下问跟那几个小孩学来的。转头他跟尉迟锐两个就用这法子偷听应恺打呼噜,听完了还绘声绘色地互相学,两人都差点被应恺抄着竹竿打下岱山去。
    想不到吧徐宗主,“妖异非人”也有妖异非人的智慧呢。
    宫惟一肚子捉狭,蹲在地上抻着耳朵,只听竹管那头不知道徐霜策说了什么,应恺突然止住话头,良久才缓缓道:“虽然你是这样怀疑的,但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
    应恺很少有把不悦表达得这么明显的时候,宫惟好奇心起,只听他沉声道:
    “十六年前鬼垣告诉过你宫惟已经魂飞魄散,就是再也回不来了。因此即便白太守出现在临江都,你也不能以此怀疑那四处杀人的鬼修就是法华仙尊还魂。”
    “这种毫无依据的言辞与污蔑无异,你明白吗,霜策?”
    第12章
    应恺说得没错,如果宫惟已经在不奈何剑下神魂俱灭,那么他就算彻底消弭于天地中了,是绝不可能十六年后再还魂回来的。
    屋里一片窒息的死寂,似乎连呼吸声都被压抑住了。良久宫惟才听见竹管那头的门缝里传来徐霜策低沉的声音:“在宫徵羽身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比你更了解这个人。”
    顿了顿他又道:“或者说,不是人。”
    没想到我都死了十六年,大佬还是这么较真!
    宫惟扶额长叹,只听应恺也明显非常无奈:“宫惟从小就三魂七魄七脉轮俱全,而且已经去世了,他怎么可能不是……罢了,这个问题我们已经争论过很多次,再争论也毫无意义了。”
    说着他长长叹了口气:“我有时忍不住想起宫惟小时候,你俩明明那么好,‘徵羽’这个字还是你为他取的。如果我当年能预料到今天这个结局,不让宫惟辅助你进入‘千度镜界’幻世破杀障,如今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骤然听他提起徵羽这个字,宫惟微微一怔。
    还真是徐霜策为他起的。
    那是他刚被应恺从沧阳宗捡回仙盟的时候,还没怎么学会说话,有一天徐宗主来仙盟办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灵感,带了一柄小唢呐送给他。宫惟如获至宝,成天呜哩呜哩地吹,吹得岱山上下叫苦不迭;直到有一天深夜应盟主忍无可忍,从床上爬起来踹门而入,强行把小唢呐夺过来丢了,第二天专门发传音符去沧阳山,字字血泪地把徐霜策痛斥了半个时辰。
    徐霜策在传音符里听完宫惟的吹奏后,沉默了很久,才道:“此子将来及冠取字,以‘徵羽’二字最为合适。”
    应恺余怒未消:“为什么?”
    “五音之中只得三音。”
    应恺嗤之以鼻,但宫惟听说之后却再次如获至宝,立刻开始到处用,字纸、习作、甚至琴谱上都写满了鬼画符似的“宫徵羽题”。等应恺发现木已成舟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给师弟正经起个表字的机会,全天下人都知道宫惟字徵羽了。
    竹管那头静默片刻,才听徐霜策道:“天命如此,不会改变,不用多说了。”
    应恺道:“话虽如此,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还是耿耿于怀——二十年前在千度镜界幻世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宫惟生前只跟我说过,你被一镜中幻化的女子所迷,他怕你杀障完了再生情障,只能插手将那镜中女子诛杀,结果却被你给恨上了。霜策,宫惟解决问题的手段虽然一向简单直接,但那是他天性所致;何况镜中人只是幻化之物,根本不能算真人。宫惟走后我劝过你几次,你都不肯跟我明言,如今白太守再度现世,你多少该告诉我点内情了吧?”
    应盟主不愧是个说教派,这一长篇简直苦口婆心,但徐霜策的反应却很平淡,道:“尉迟锐那本念奴娇里不是都写了么。”
    应恺:“你怎么知道是长——”
    下半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幸亏被反应奇快的应盟主生生吞回去了,尴尬道:“原……原来是长生找人写的吗?怎可如此胡闹,回头我一定发函去谒金门痛斥他!不过霜策,你有所不知,宫惟生前并未告知长生太多内情,因此那本《念奴娇》颇有臆造、歪曲之处,这么多年来我下令封禁过数次,亦并未将它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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