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舟扑过去要抱着容祈的腿,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沉重的大门被一点点光上。
海晏殿重新陷入黑暗中,所有声音都被隔在外面。
“现在就走。”宴清一夜未睡,脸色极差,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咳嗽一声后问道。
“嗯。”容祈扭头看他,突然说道,“昨夜的风雨当真是喧嚣。”
“嗯。”宴清像是明白他这句突兀的话,“可马上就要天亮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西南。”
“三日后,安排好这里的事情就去。”
宴清唇色惨白,因为咳嗦,脸上泛出诡异的血色,越发显得弱不禁风。
西南之地,虫蛇毒瘴,是噬人的沼泽。
“保重。”
“保重。”
两人相互抱拳,随后各自离去。
—— ——
鼓声阵阵,炮火连天,应天府高大的城墙千疮百孔,嘶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大长公主身穿盔甲亲自站在城墙上督战,宴家两代夫人接连敲响战鼓,鼓舞人心。
应天府城门已经摇摇欲坠,五千府兵如今只剩下一千,而城门外的大魏军密密麻麻,根本看不到头。
今天依旧是第十天了。
从纣行突袭至应天府至今,宁汝姗睡下去的时间不超过十个时辰,大长公主在第二日动员了应天府所有人,年轻力壮不论男女都要上战场,年少的,年老的全都在后方救人。
宁汝姗包扎好冲城墙上抬下来的人,手臂已经累得再也抬不起来。
“你过来做什么,回去。”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扭头就看到花猫子宁岁岁。
宁岁岁只是仰着头看着她,小声说道:“岁岁做了个噩梦,大家都不见了,岁岁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娘。”
“长生呢,怎么不和长生在一起。”宁汝姗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蹲下/身来,柔声问道。
“外面鼓声没有了,长生一个人溜出来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害怕。”宁岁岁睁着大眼睛,突然小声说道,“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宁汝姗一愣。
宴景池已经离开十天了,按理也该到了颍州,谁也不知道纣行这个疯子到底会不会回去救援。
建康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动静。
应天是一座孤城。
“岁岁好饿,也不敢睡觉,长生哥哥抱着岁岁,岁岁也睡不着。”她眼睛扑闪着,抽了抽鼻子,“这是岁岁给娘留的糕点,最后一块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块不成形状的糕点。
“你吃吧,娘不饿。”
应天府昨夜便断粮了,大长公主下令杀了所有战马,只要上了城墙,所有人都能吃到一碗马肉,可即使如此,也不过是一日一餐。
“娘吃。”宁岁岁把糕点往宁汝姗嘴里塞,糕点都捏碎了,小脸板着,强硬说着,“娘吃,特意给娘留的,吃嘛。”
宁汝姗看着她殷勤的目光,不得不张口吃下那块冷硬的糕点。
宁岁岁这才收回手,小心地舔了舔手中的糕点碎,小花脸露出笑来。
“快回去吧。”宁汝姗摸了摸她的脑袋。
宁岁岁站在原处,磨磨唧唧不肯走,期冀问道。
“岁岁不能和娘在一起吗?”
“不可以,回去。”宁汝姗板着脸,严肃说道。
宁岁岁憋着嘴,大眼睛蓄满了泪,要落不落,越发可怜。
“回去,和长生哥哥一起。”宁汝姗看着她,忍着心中酸涩,认真说着,“一定要跟着九思大哥,知道嘛。”
九思是大长公主的贴身护卫,如今呆在宴府只为了寸步不离保护长生和岁岁。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若是应天府真的城破,九思就会带着他们立刻离开。
宁岁岁沉默地哭着,站在原处不动,脸上一道一道的,像一只小奶猫孤零零地站着,越发可怜。
“回去,长生,带岁岁回去。”宁汝姗强忍着心疼,移开视线,对着身后的人说道。
长生上前,一张小脸瘦的只剩下一个尖尖的下巴。
他伸手去牵宁岁岁的手,却被她无声躲开。
宁汝姗见状,只好狠心,自己转身离开。
“娘。”宁岁岁大声一声,朝着她跑过去,大哭起来,“娘……”
可宁汝姗加快了脚步,特意绕了一圈,甩开了宁岁岁。
她刚站定,就感到背后有人,立马警惕地扭头。
只见巷子口,逆光处,站着一人。
第93章 援兵
“是你。”
小巷口那人换换走了背光处, 彻底露出自己的样貌。
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在日光下格外耀眼,宛若华贵的祖母绿宝石。
“好久不见。”白起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不离, 缓缓开口。
宁汝姗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下意识警惕地看向四周。
白起一愣, 原本准备靠近她的脚步尴尬地停在原处。
“不,不是,我只是有些吃惊。”
宁汝姗被自己心中下意识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视线, 但于事无补, 只好勉强笑了笑, 捋了捋散落的头发。
白起站着没有动弹,只是深深地看着宁汝姗。
他瘦了许多,越发显得眉宇深邃, 一双眼睛湛亮清澈,面容更加俊朗, 可当他这样规规矩矩地站着, 宁汝姗却觉得陌生。
少年意气终究被时光磋磨。
临安城中那个狂傲不羁的少年郎还是自己背上枷锁。
这世上, 哪来的随心所欲。
宁汝姗也不知为何,心底突然升起一股难言的失落。
她曾多么羡慕白起,羡慕他肆意妄为,无所顾忌,羡慕他来去自如,无欲无求。
这个背着巨刀, 毫无顾忌地走在临安大街上的少年终究是变了。
他现在知道带着帽子在小巷中寻她。而不是站在大街上直接把人提溜到树上。
一时间,她竟然有些惆怅难过。
“我送你和岁岁离开。”白起沙哑说着,“应天府守不住了。”
“纣行不打算要颍州了, 他想要用颍州换取应天府,宴景池回城被伏击,赶不回来的。”
宁汝姗如雷轰顶,身形摇摇欲坠。
“今夜纣行就会强攻屠城。”白起盯着她惨白的脸颊,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来,“我,我送你去找容祈。”
宁汝姗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开口问道:“当日榷场之事,你是知道了所以离开吗?”
白起嘴角微动,那双总是含笑的眉眼宛若皲裂的泥塑在日光中一寸寸裂开,只留下那双生动的眼睛,只是他最后也是缓缓闭上眼。
“我不知道,是父亲传信说病重我才离开的。”
宁汝姗松开了一口气。
她是信他的,朝气的少年郎总是不屑于说谎,更何况,两人相处了三年,白起外表放荡不羁,心中却一直坚守着心中道义。
他不是坏人。
若是在和平繁荣的年代,他一定是一个五陵年少的纨绔子弟,打马游街,红梅轻嗅,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她这般想着,心中泛出一丝疼意。
“白起,谢谢你为了救我冒险入城。”她抬眸,日光下的眸色在一片废墟中明亮认真,就好似还是初见时的温柔,是所有破败荒乱中坚韧艳丽的小花。
白起心中升起不安,看着她欲言又止。
“但我不能走。”宁汝姗看着他的眼睛,只是笑了笑,唇颊处的梨涡一闪一闪,“不论是宁家,还是韩家,还是梅家,我都不能做逃兵。”
“那岁岁呢!”白起上前一步,慌乱说道,只这一句,似乎又找到了点以前的模样,肆意大胆,带着鲜活的人气,“她才四岁。”
“我已经安排好人带她走了。”
宁汝姗从怀中掏出一根褪了色的红绳:“我找了一个燕支人帮我解下来的,一直想还你。”
白起盯着那根在风中飘荡的红绳,□□刺鼻的味道在空中瞟到,到处都是慌乱和破败,但她手中的红绳在风中飘荡着,却又格外显眼。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书中所说的心如刀割的滋味。
一刀接着一刀,一下接着一下,那是一把杀不死人的钝刀,可却能让最坚强的人也疼得忍不住在发抖。
“你,你不要了。”
白起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问道。
宁汝姗上前两步,把手中的红线塞到他手中:“我不能要的,白起,你要的我给不起。”
白起手指微动,勾着那根红绳,只觉得如千金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