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南忍住笑,转身就走。
“诶你等等!”千缨则又喊住他,“帮个忙……”
“方才对我大吼大叫,之前那些年也对我不理不睬,现在要我帮忙?”
千缨皱皱眉,诶说好老死不相往来的她可真是个没原则没骨气的人哪。
“喊一声十七兄。”王夫南侧着身居高临下地瞥一眼,趁机挽回身为兄长的尊贵地位。
千缨瞪瞪他,最后违心又迅速地喊了一声久违的“十七兄”,随后立刻抛出要求:“你进皇城将许稷带回来吧,都快要过年了,总窝在公房干活不回来我很担心哪!”
“我尽量。”
然信誓旦旦答应了千缨的王某人,却没有趁着旬假进皇城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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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雪总算彻底消停了下来,路面积雪开始缓慢融化,御史台廊下一排长长短短的冰凌,看架势都还在不断变长。
是日,练绘正从推鞠房出来往公房走,还没踏进门便被人挡了去路。他往后收了一步,将手里拿着的东西藏至身后:“你如何来了?”
“心虚甚么?”王夫南瞥了一眼他另一只还未来得及收到背后的手。
练绘遂大大方方将那本簿子拿出来,绕过王夫南径直进了公房:“喝茶吗?”
“不喝。”王夫南直截了当地进行了拒绝:“今日来目的明确,我要带许稷走。”
练绘在案后坐下来,抬了抬眉毛:“每次都偏巧,我当真怀疑你在御史台有没有……”
“不用怀疑了,我有耳目,所以你最好查一查,把内鬼捉出来。”王夫南连坐都不打算坐,“快点放人,不然尚书都省见。”
御史台监察弹劾诸司百官,尚书都省却可对六察御史进行纠弹。
可谓拥权者必有人治,是此理也。
看王夫南这架势,练绘笃定他已经猜到了许稷一事情委,但还是问了一句:“你这阵子都不来,是因为已知内情?”
王夫南淡淡地说:“你做得难道不够明显?大量调取比部勾帐,又扣押许稷这么长时间不给结果。流内末等官的索贿案而已,犯得着吗?”
练绘笑了笑:“你能猜到,那些人应当也都猜到了。不过又怎么样呢?”他笑意瞬敛:“等他们发现,早就来不及了。”
“不用向我炫耀。”斩钉截铁,“放人。”
王夫南话音刚落,那边吏卒霍地冲进来:“练、练御史不好了!那许稷——”
☆、【一二】长名榜
那吏卒说话结结巴巴上气不接下气,王夫南转头等他下文,练绘却还是老样子坐着,完全不着急:“倘若累晕了就去喊医官,找我有用吗?”
“喔。”吏卒懵了懵,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王夫南正要紧跟着出去,练绘却起身对他道:“即便去了也不会让你进推鞠房的。再者说你是医官吗?不是医官就坐下。”他说着自己先坐下来:“等他醒来我就会让他走,你若要同他一起,便在这里等会儿。”
“起来。”说话间王夫南的佩剑竟是指向了练绘,“许稷协台院办案累到晕倒,身为此案主审却如此冷漠,良心进了狗肚子吗?”
“是他自己急着做完所以不眠不休,怪我吗?我会寻机会道谢,但不是现在。”练绘稳坐不动。
“废话收起来,人跟我走。”剑锋稳指咽喉。
“我能弹劾你胁迫御史吗?”
“你可以试试。”
练绘与他对峙了一阵,但到底在气势上弱了一截。
他站起来,王夫南收了佩剑:“带我去推鞠房。”
此时推鞠房内医官刚到,王夫南瞥了一眼那医官,又看了看晕在案上的许稷。那医官正要上前与许稷号脉,王夫南却是一把拽住了他。
医官甚惶恐,王夫南则道:“这么年轻医术一定不过关,让他走。”
练绘在一旁站着:“你拦着医官到底想做甚么?”
王夫南径直走过去将许稷从案上拖起来,又探了探她鼻息,刚要背她走,许稷却忽然睁开眼。许稷迷迷糊糊中看到王夫南的脸,只说要水喝,王夫南便给喂了些水。
她恢复得很快,在案上伏了一会儿便重新坐正,看屋内一下子多了这么些人还有些纳闷:“怎么了?”
吏卒抢话道:“喔方才你晕了,某便去喊了医官来,可医官还未诊呢,你便醒了。”
许稷松一口气,她抬手揉了揉百会穴,对练绘道:“请将我的算盘算筹都送回比部。”说罢起了身,拿过书匣,又拿过解下来的幞头:“我能走了吗?”
练绘伸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王夫南却盯了他一眼。于是练绘只好放下身段,与许稷郑重道了声谢。许稷微颔首以示收下,顶着一头花白头发就默不作声出去了。
王夫南紧随其后,许稷听到脚步声便掉头瞅了一眼,见是王夫南:“十七郎为何也会在御史台?”
“到卫所有事,顺便过来一问。”他接着补充道,“受千缨所托。”
千缨连昔日“仇人”也托,想必是急死了吧。许稷想着马上就能回去,便不由加快了步子,她踩着积雪道:“原来长安城下了这么大的雪啊。”身处闭室多日,都快不知外面日月。铜铃叮叮咚咚响,廊庑顶上皑皑积雪尚存,一片白茫茫。
许稷抬头去看,顿觉头晕眼花,身子不由晃了晃。
王夫南正欲伸手去扶,结果她却又站稳了。
“诶?我的驴呢?”许稷走了一段终于想起自己的坐骑来,“哦,还在考院,也不知有没有人喂。”
“牵回去了。”王夫南说。
“十七郎骑马来了吗?”许稷止步问道。
“自然骑了。”
“十七郎这会儿可要回家?”许稷委婉地说。
“你要蹭马?”
许稷毫不犹豫点点头。有马不蹭走回去简直就是找死,请让她蹭马吧。
好心善良的王夫南当然不会拒绝妹夫的请求,立刻就去牵了马。他待许稷上了马背后又转头对其叮嘱道:“我过会儿从承天门街走,从朱雀门出,但那边积雪没扫干净,可能不是很稳,你当心点。”
许稷“哦”了一声,双手毫不在意地抓住了王夫南的袍子。
骑在马上比骑在驴上果真是要潇洒得多啊,许稷只闻得耳边呼呼风声,又被寒风吹得发抖,她不由缩紧肩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衣服里。
本想就这样一路冷且畅快地回到家,可王夫南却不甘寂寞地同她说话:“尚书省二十四曹因比部勾帐之事大约要被搭进去不少人,你这次能安然无恙倒也不容易,全仰赖你的自保心哪。”
许稷哆哆嗦嗦回说:“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我牺牲与否没有甚么价值,死了也是白死,所以我不能死。”
“但你协台院办案,落在同僚眼里就是落井下石无情无义。你知道你犯了为官大忌吗?”
王夫南的声音伴着呼呼风声窜进许稷耳朵里。她闭着眼声音打颤:“我知道。”
知道不会有人敢轻易重用她了。
自保之心太重、且不甘被轻易放弃的人,很难忠心某个人,更不会为了某个人做出无谓牺牲。而位高权重之人,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这样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