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一下子收了脚从椅子上直起腰来,眼睛也是跟着一亮——索性,把事儿闹得更大些?
而顾三姑娘因为被许琰送到了府门上,心情便一直处于雀跃状态。回到阴氏院中,那由内里而散发出的喜意亦还是压不住。见了阴氏请安,也是与别日不同。阴氏细瞧了,并不直接问她,而是找了翠娥来问:“三姑娘今儿怎么了?”
翠娥低着眉,也不知该不该把下学时顾荧与一公子一道走回家的话与她说,半晌道:“太太,也没什么。”
阴氏还瞧不出她说没说谎,不过又道:“你若是不想服侍荧儿,我去给你寻个大院里的差事,你便安心去吧。”
翠娥一听这了不得,要撵她出三房,忙地跪下道:“奴才该死,太太饶命。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今儿姑娘没有坐轿子回来,而是与一位爷一道,走了回来的。想来是因为那位爷的缘故,遂才这般高兴。”
“什么模样?”阴氏又问。
翠娥没仔细瞧见许琰的脸,只是略扫过两眼,不过是将自己看到的说与阴氏听。阴氏听罢,略略思忖一下。心里知道皇上把三皇子和五皇子也放到监学里去了,想来,这送顾荧回来的,不外乎就是五皇子了。若不是五皇子,顾荧何至于显出那个样子来?
若是五皇子,他又为何会送顾荧回家?阴氏嘱咐翠娥:“仔细盯着监学里的事情,有什么事向我说。”
翠娥应了,要走的时候又回来,问阴氏:“太太,不是三姑娘的事情,说不说呢?”
“你说来听听。”阴氏道。
于是翠娥便把监学里传的顾长生的事情,简单地告诉了阴氏。阴氏听完眉心就是一拧,顾家下人里尚且都没传出这样的事情,怎么倒是多数人不大知道顾长生和青瞳关系的监学里,传出了这么难听的事情?再问翠娥,她也不知。阴氏便叫她下去,自己细细思忖起这事儿来了。
只说顾荧今晚吃的所有菜食都似加了蜜一般,又想到顾长生这会儿私下里必是愁容满面的,更是心中畅快。饭后略消了消食,便于窗下古琴边儿坐下,一勾一挑眉眼带笑,照着那琴谱练起琴来了。
练了一阵琴,又起身出去逛逛。这个家里,她原连串门的都没处去。姐妹之间,她与顾长生和顾萱实在是生分,因而并不相互走望。倒是顾萱偶尔会来看看她,被她几句话一酸,也就起身走人了。
今儿心情实在是太好,出了三房的院子,这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高老太太院前。见得院门虚掩,还未进去时,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儿。再细细一听,可不就是顾长生和顾萱,再带着一拨子丫鬟们。
顾荧手伸到院门之上,轻拉门环半晌未扣下去。原本觉得顾长生该是哀声阵阵的,没想到还是如此欢快,倒叫她心里不舒服起来了。原本攒起来的痛快,也在这一阵阵笑声中变成了酸意。自然,是扣不下这门环的。
就在顾荧手将将离开门环的时候,院门“嘎吱”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个婆子,那婆子旁边儿,就站着顾长生。见到顾荧正在门外,顾长生忙一笑道:“这么巧,我正要去找三姐姐,没成想三姐姐竟先来了。”
顾荧也笑了一下,尽可能使自己那张脸蛋看起来明艳,开口道:“我来看看老太太。”并不是来找你的!
顾长生仍笑:“三姐姐进来吧。”心里却想着,怎么激得她没了分寸,好让她自己吐出实情来。等她自己吐出来,接下来不管做什么,也都不算冤了她的。
因而顾荧端着身子跨过门槛,正往院里去的时候,忽脚下被一绊,“轰——”地整个人趴下去摔了个狗啃泥。
顾萱和一拨丫鬟这时还在院中树下玩,那树下的石头桌上,还点了几根蜡烛,照得周围的人脸上全是暖暖的红意,映着张张笑颜。这笑颜皆在这声响动中没了,人细语几句,皆往院门上来。
到了院门上,正见顾荧从地上跑起来。她一脸恼色,一边故作淡定优雅地掸着身上的尘泥,一边儿狠狠瞪着顾长生,像是要生扑上去把顾长生撕碎的豹子。
顾长生却只淡淡站在她面前,“关切”道:“三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原老太太院门的门槛比别处就高些,你怎么不知道呢?”
顾萱站着不说话,其他丫鬟自然站在后头也不说话。顾长生这话说得这么语气平平,明显是臊顾荧的,顾萱哪里听不出来。一边是亲姐姐,一边儿是比亲姐姐还亲的姐姐,她主动帮谁都不好,自然选择沉默,以静默的姿态,帮四姐姐。
顾荧原本就是恼恨难下,这会儿被顾长生这话一说,更是恨得牙痒痒,几乎咬碎了一口牙。但在高老太太院里,她还能与顾长生闹起来不成?但凡是闹起来的,哪次不是别人倒霉,她顾长生受尽维护——黑了心肝的白莲花!
顾荧缓慢压着几乎冲破天灵盖的怒气,压着本来想来看看顾长生苦闷不成反自己被整的落差心理,正要甩袖离开,忽听得正房廊下高老太太出声道:“谁在那门口啊?都堵在那,怎么不进来?”
宝娟过来看看,回头跟高老太太说:“老太太,是三姑娘玩儿来了。”说罢过来捏了顾荧的胳膊,把她往里带:“来了怎么不进来?站在这里做什么,过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呀。”
顾荧没法,只好快速调整心情和脸色,到了高老太太面前,给高老太太请安。请了安,又去给高老太太捏肩。
高老太太满意,笑问:“才刚被门槛绊了?”
顾荧可不想与顾长生在高老太太面前正面交锋,只道:“天暗了,没瞧见,遂就绊着了。”说罢又问:“老太太身子如今怎么样了?”
高老太太道:“好多啦,不像年初那时候,走路都不能。这会儿拄着拐杖,还能走走。不过病根却是落下了,没事儿便觉胸闷,喘气难。浑身有时也没力气,不行了,老啦!”
“老太太可不老呢。”顾荧又哄道:“在我眼里,老太太那是鹤发童颜,年轻着呢。”
高老太太最喜欢被人哄着,自然高兴,又朝顾长生伸手出去。顾长生把手搭到高老太太手上,便被她捏在了手心里,拉到跟前,看着她道:“跟祖母说说,在学堂里好不好?这上了也有些日子了,可辛苦?”
顾长生看着高老太太道:“老太太,不辛苦。各家姑娘都在,有伴儿,可好玩呢。”
“那就成。”高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又微微偏头,对顾荧道:“荧儿呀,你是老大,在学堂里可要多照顾些荀儿和萱儿。都是你妹妹,不能叫旁人欺负了。”
顾荧道:“哪能呢,只要有我在,自然不能叫四妹妹五妹妹被人欺负了。再说了,老爷是什么样的人物,便是那有郡主身份的,欺负荀妹妹的时候,还要思量上一阵呢。”说罢这话,不过暗瞥一眼顾长生。如今在学堂受到那样的非议和排挤,想来不知道心里有多苦呢。
不过,刚才那一脚,找了机会,她必还是要千倍万倍还回去的!
顾长生惦记着高老太太的身子,自从上回大病一场之后,虽没生命危险,这会儿却是落下了病根。最不能心急气闷,要不这病症总归是时不时就发的。高老太太年岁也大了,不该再叫她操心什么。因儿,顾长生也便顺着顾荧的话,只哄高老太太高兴。
等高老太太累了,两人又一起扶了高老太太进屋,交由宝娟服侍,便出来院子里。顾长生站直了腰身,淡声道:“三姐姐这是要回去了?我送三姐姐一送罢。”
“四妹妹客气。”顾荧瞥了顾长生一眼,自端着身子往外头来。顾长生跟在她旁边,一直到出了院子,顾荧才稍慢了步子,看向顾长生道:“既然四妹妹今儿这么有兴致,不如再陪我往园子里逛一逛去?可愿意?”
“三姐姐让做的事,又有什么不愿意的?”顾长生笑得明艳无双,于莹白月光下,整个人都镀上了层纯澈的仙意。顾荧有一瞬的愣神,只觉顾长生已然又慢慢养回来了。等反应过来时,直想上去挠毁眼前的这张脸!凭什么,处处都比她好!到底凭什么?!
顾长生瞧着顾荧眼中的冷意、恨意与杀意,突然笑了一下,开口道:“不过三姐姐的样子,又叫我想起了小时候那次,你要我跟着在玉津园里走走,结果……差一点被水淹死……”
顾荧眸子里的冷意慢慢退下去,“那这回,咱不到水边儿去。”
“三姐姐说不去那就不去。”顾长生说罢,与顾荧一道往园子里去。在家里,顾荧自然不敢对她做什么。要拉她出去,怕是有话要说。也刚好,她顾长生也有话要与她这三姐姐说!
两人一路来至园子,自然也不往里去。在一棵合欢树下停住,顾荧转过身,与顾长生正面相对。顾长生脸上这会儿早没了笑,只是回看着顾荧。顾荧却冷笑了一下,开口道:“你倒是真沉得住气,要是我,怕是早找根绳子吊死了。”
“我为什么沉得住气,难道三姐姐不知道原因么?”顾长生亦是冷声,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道:“没让三姐姐看到我哀愁悲戚的模样,叫你失望了?”
一听这话,顾荧便冷笑开了,“我有什么失望不失望的?那监学里传的又不是我,你名声毁与不毁,与我也没什么相干。你哀愁不哀愁,悲戚不悲戚,与我更是没有关系。你便是强颜千百欢笑,只为给我看,我也欢喜。”
顾长生不管顾荧说的这些虚话,不过瞧着她道:“三姐姐,我既与你来了这园子里。无有旁人在,就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实在是不需这般遮遮掩掩,话里有话。谣言谁散出去,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装什么不相干的人?”
顾荧不笑了,只是盯了顾长生半晌,继而开口道:“是我又如何?总归,别人都信了,你又能怎么样?把那些人的嘴堵了不成?即便你这会儿杀了我,也于事无补,保不齐,还要抵命呢。”
“为什么?”顾长生淡淡问了这么一句,好似问的就是今儿这菜为什么炒咸了这样的小事一样。顾荧以为她是愤怒会失控会恨毒了她,结果,通通没有。
“为什么?”顾荧道:“你何必明知故问,从小到大,你抢了我多少风头多少宠爱?进了监学,还是所有人都围着你转。顾长生,我到底哪里不如你?!”
“哪里都不如。”
顾长生语气仍是平平,几乎是把顾荧堵得抖起了身子。顾荧甩袖就走,走了两步又回来,站在她面前道:“今儿五皇子送我回来,他与我说了一路的话。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你何不自己求了皇上退掉婚事,也好给自己留点颜面。要是叫人家硬给退了,怕是真没脸活着了。”
“谢三姐姐。”顾长生仍是一张木头脸,话说得没有分毫语气可言。好似全然不在意顾荧故意炫耀许琰送她回来,不在意自己的丑事。即便是要退婚,她顾长生也不会顺水推舟使用这种自贱的法子!
而顾长生越是这样,顾荧就越是要气上了天。但也没办法,难道在这里把她掐死不成?于是只能再甩一遍袖子,憋了满肚子的气而去。
看着顾荧消失在夜色中,顾长生才抬步要往回去。却是刚走一步,被人从身后拉住了袖子。回头一看,竟是青瞳。青瞳抬手比了个噤声的姿势,才小声道:“我是看到你和她,故意跟过来的。我现在知道谣言是她散的,所以我要把事情闹大了,你同意不同意?”
顾长生呆了一下,青瞳又道:“好,你同意了,那我走了。”说罢没一会,人没了。顾长生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都怀疑她有没有出现过。还有,什么叫把事情闹大啊喂!她都没点头,哪里就同意了啊喂!
贱人自有贱人磨,青瞳决定当一回贱人!
就在青瞳准备把谣传再添油加醋来个反转时,却发现已经有人早她一步做了贱人,反转版本早出来了——说什么顾家三姑娘因看上青瞳而不能得,心中妒意横生,又因爱生恨,便编排了青瞳与顾长生,欲毁两人清白。
青瞳一听傻眼了,真能编啊这谁!于是忙跟人“解释”道:“哪里来的混账话!原是那顾三姑娘心属五皇子,但见五皇子与顾四姑娘早已婚配。为得其人,这才拉了我当这个垫背的,要毁了顾四姑娘清白。早先我就与你们解释过我与顾四姑娘只是朋友,她那样儿的国公府小姐,如何看得上我?若要是真有那事,我还推辞什么?直接做他顾家女婿岂不好?!”
人一听又说:“妙哉妙哉,不知哪个是真,却都比那话本子还精彩。”
一时之间,谣言又起,把顾家三姑娘变成了主角儿,且是痴怨恶毒型的。瞧不得自己亲妹妹好,便想毁她名声。这所有恶毒的事里,怕是没有比毁了一个姑娘家名声更恶毒的了。那原先的顾四姑娘,便成了一个被阴害的小白兔,实在堪怜。
许璟拎了青瞳出去,“怎么你们都有戏份,唯独没有我的?”
“什么?”青瞳一时没听明白。
“罢了罢了。”许璟一把把她搡走——一群无聊的书呆子!
女学生聚在一块儿便是最喜八卦,又听得传说了两个反转版本,全都跟磕了药一样兴奋,你说我讲,又细细揣测一番,只说:“是咱们冤枉长生了。”、“是呀,本来长生是什么样儿的人,我们都知道的,一时被糊了心了。”、“唉……起先瞧着顾荧就不是好东西,没想到,还真不是好东西。”、“走走走,咱们安慰安慰长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