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妍看着他,也停住脚步,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抹眼泪。
忽然,皇帝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绢帕,递到她面前。
徽妍一怔。
皇帝却不看她,侧脸上满是不耐烦,“快擦了。”
徽妍忙接过,把脸上拭了拭。
“又不是孩童,说你两句,哭甚。”皇帝瞥了瞥远处的郑敞和侍卫们,表情仍然冷硬,“你怎这般难说话,朕说你说错了?”
徽妍听得此言,眼圈又是一红,泪水涌出,哭劲再起来。
“妾……妾不知该如何说话……陛下……陛下才不怒……呜呜……”她的声音哽咽得破碎,“妾不过想好好过些日子……可……可……呜呜呜……”
枝头上几只雀鸟叽叽喳喳飞过,将人扰得心绪不宁。
皇帝神色不定,少顷,仰头望天,深吸一口气。
“莫哭了,朕不怒了。”他无奈地说。
徽妍仍然哽咽不已。
“嗯?”他的脸又稍稍板起。
徽妍急忙抿其嘴唇,把声音压下去,泪水涟涟地望着他。
皇帝转开脸,指指前面,“那边有泉水,去洗一洗。”
徽妍看看他,又看看那边,依言走过去。
未行出十步,果然有一处泉水。明光宫是武皇帝为求仙所建,宫苑营造奇巧,引地泉为活水,汇作溪流,聚而成池。一个石雕仙人立在水边,手托实盘,泉水从盘中涌出,甚是奇妙。
徽妍走到石仙人前,捧起盘中流出的水,洗了一把脸。再将那绢帕也洗了拧干,拭净面上的水。
处理完之后,她回头,只见皇帝还站在那里,似乎一直看着这边。
徽妍心思复杂,但说来奇怪,方才哭了一场,心底竟是坦然了些,看着皇帝,也不似原来那般战战兢兢。
她走回去,行至皇帝身前,犹豫了一下,将那湿漉漉的绢帕拿出来。
“陛下……”她说,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
皇帝瞥瞥那绢帕,没有接。
“留着吧。”他的声音已不似先前那样清冷,缓缓道,“你稍后若是仔裤,朕也无巾帕与你。”
徽妍窘然,只得收起。
皇帝看着她,那脸上,水痕始干,双颊剔透润红。
“你……喜欢司马楷,是么?”他忽而问。
徽妍抬眼,只见他也看着自己,眼眸深深。
心忽然没来由地一慌。
她知道自己什么也瞒不过他,沉默片刻,微微颔首。
“陛下恕罪。”她低低道。
皇帝注视着她,好一会,自嘲地一笑。
“你也像别人一般畏惧朕,是么?须得恭恭敬敬,一不留神便会丢了性命?”他低低问,“王徽妍,朕若是为这般事就治罪,你可会觉得,朕仍是当年那个讨嫌之人?”
呃?徽妍愣住,望着他,神色复杂。
“罢了。”不等她回答,皇帝道,“回马车去吧,他们送你回家。”
徽妍仍不知所措:“陛下……”
“朕说了,朕是来贺喜的。”皇帝看她一眼,径自往宫苑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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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坐在马车上,直到出了明光宫,仍觉得心神仿佛不知去向。
上次在清漪殿,这次在明光宫,皇帝每次见她,都能掀起惊天巨浪一般,让她魂不守舍。
是因为他是皇帝么?
徽妍不清楚。
但她知道,皇帝每次见她,似乎都有意地避开彼此的身份。他们之间,像是守着某种秘密,他们在一起待着的宫殿,或者马车,或者苑囿,都是这秘密的保留之处,而一旦离开,他们就会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徽妍闭眼,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想让那些繁杂而叫嚣的心绪平静些。
回忆起他说的那些话,徽妍只觉欷歔而无奈。
皇帝是上位者,他们对于下位之人,总是能够很轻易地示好,而下位者自当感激涕零地伏拜谢恩。他们有时会看起来十分友善,平易近人,让你觉得他们人畜无害。可一旦你真心这般想了,疏于防备,便极可能有朝一日忽而跌入深渊。
便如先帝对待她的父亲。
经历过八年前的那些事,徽妍对长安城里那些美丽的宫殿和甲第里的人和事,都有了深深的防备之心。
哪怕……那是一个曾经被她毫不客气教训过的人,亲口告诉她,他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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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侍从如来时一样,恭敬有礼,将徽妍送到家门前,就回去了。
王缪见她回来,欣喜地迎上去,“怎去了这般久,我等一直盼着你……咦,这衣裳怎有些湿?”
徽妍看看身上的衣服,回神,道,“方才饮水洒了。”
“这脸也无精打采的。”王缪端详着她,随即又恢复笑容,“快去换衣裳,府中来了客人。”
“客人。”
“你猜是谁?”王缪一脸神秘。
徽妍实在没心情跟她玩闹,道,“长姊,我甚疲倦,想去歇一歇。”
“不可,唯你歇不得!”王缪笑眯眯,“来的客人是司马公与司马府君!”
徽妍一怔,心中登时啼笑皆非。
这般凑巧,刚去了一个又来了两个,今日是轻易过不去了。
她只得打起精神,回房梳洗一番,换了衣裳,走到堂上。
司马融今年五十多岁,精神矍铄。徽妍上次见他距今,也隔了八年多。见礼时,司马融笑得十分慈祥,将她端详着,感叹道,“一别八年,女君仍青春无改,余却已是白发老叟,垂垂老矣。”
徽妍忙道:“公言重,鬓发仍青,何言垂老。”
司马融笑而摇头:“不复当年矣。”
两家人许久未见,寒暄一阵。从前司马融到家中做客,与王兆下棋论书时,多是王缪在旁侍奉,故而王缪与他最熟,说起些家常之事,嘘寒问暖,亦是热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