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殇殇在虚惊一场后走出了魅力四射。天气闷热,看起来要下大雨,不过她打算走一阵散散心。还没走到红绿灯口,叶瞬就追了上来:“我送你。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义正言辞,让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你今天为什么不回我信息?”果不其然,叶瞬一开口就是催稿。白殇殇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花式拖稿,抑郁症、手断了、小区停电两个星期、间歇性失明半个月,他要是不盯着,她可能会人间消失。
白殇殇的心情愈发烦躁:“我没上Q。”
“这期要补稿,截稿期还有三天。”
“三天?”
叶瞬笑了:“其实是五天。不过三天之后有第一次审稿会。”
白殇殇知道这些编辑的小伎俩。他们总是把死线提前,其实他们为自己预留了一点时间,就像狡猾的小松鼠会在冬天到来之前储存橡子。白殇殇和叶瞬认识很多年了,对彼此的小伎俩都很了解,因此催稿变成一场势均力敌又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现在叶瞬向她兜了底,不过她无动于衷,没有做救火队员的打算。
“《夜航船》黄了,他的档期全都空了出来。你手头上的连载快要完结了吧?如果新书能接档,那就再好不过。最近勤奋一点,把大纲做出来,我去给你争取更多版面,到时候你连载、短篇一起上,对提升人气有很大的帮助。”
这提议非常诱人。如果在往常,白殇殇一定会笑颜相谢。更多的版面,意味着更大的曝光率,更多的稿酬。试想翻开《新绘》,主推长篇是她,主推短篇是她,专栏还是她,那简直就像是她个人的宣传册。
不过今晚的白殇殇心情烦躁,并没有因此感到欢欣鼓舞。一方面是因为她那冒失的前男友,另一方面是因为放了她鸽子的好友。好友比她还小一岁,前不久已经订婚了。十年前,她们这批美女作家经常来魅力四射蹦迪到天明,现在,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了联系,只有在她们结婚生孩子的时候才会想起她,给她递上请帖——电子的。好友因为同城的缘故,倒时不时会见上一面,不过也早已告别了文坛,现在是一个朝九晚五的公务员,有一位恩爱甚笃、身家不菲的男友。好友订完婚,有条不紊地忙碌起结婚的事,两人已经一个月没有见面了。白殇殇提议今晚去魅力四射聚一聚,当做单身派对,结果参加的只有她这个单身狗。好友打电话来说婚纱出了点问题,来不了了,语气有些烦躁。但白殇殇猜那种烦躁的味道很甜,不像她,烦躁得酸溜溜的。
身边的叶瞬还在滔滔不绝地讲下一本书的题材、写作时长、要赶在七月前上市等等,白殇殇暗自打量了他一番。白殇殇知道叶瞬喜欢自己,她遇到的男人70%都喜欢她,另外30%是gay。叶瞬不是一个好的伴侣,毕竟他不是富豪,也不是高官,没有三环内的一套140平方精装公寓。不过她今晚的求偶欲望格外强烈。她仔仔细细审视着这个陪伴了三年之久的编辑,以一个女人看男人的目光。
“怎么了?”叶瞬感觉到了,她今晚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格外炙热,也格外持久。
“没什么,你继续说。”白殇殇低头,扶稳了自己一瞬间的动摇。白殇殇觉得即使抛开一切外在因素,叶瞬也不像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他夸夸其谈,漂亮过了头,头发留过了脖颈,缺乏男子气概。他看上去像是老版《流星花园》里的花泽类,只不过这个花泽类有当牛郎的潜质。他很受女孩子们的欢迎,当他坐在卡座里的时候,女孩子们都挨着他,想跟他春风一度。从这个意义上,他们两个很相像。设想,两个水性杨花的人结合,那就不止是三个人的电影了。
白殇殇的想入非非告一段落,最后决定依旧和她迷人的男编辑保持催稿与被催稿的天敌关系。她回过神来,发现叶瞬早已说完了下一阶段的工作计划,两个人之间只有沉默的脚步声。她有些尴尬,但叶瞬很享受这沉默。当他们对工作闭口不言的时候,暧昧就从这沉默里穿透他们的躯体,盘旋着上升,最后弥漫四下。他丝毫不知道,其实一臂之遥的白殇殇思考过和他在一起,并在这短短的沉默期间,对他判了死刑。
“我能不能不写青春校园文了。”白殇殇开口谈起了稿子。
叶瞬吃了一惊:“哦?”
“嗯。写累了。”
白殇殇说谎,她根本不累。她写连载只用一天,短篇更快,因为太熟练了,根本用不着动脑。其实她是写腻了,觉得这样下去很没有意思。日复一日地炒冷饭,始终呆在自己的舒适区内,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压根不是一个作家,而是一个码字女工。她写的这些故事完全不是创作,而是工业化流程。更加要紧的是,她知道自己过气了。
现在没有人看青春校园文。男孩子们全跑去红点,看动辄几百万字的升级流;女孩子们倒是依旧关心爱情,不过不再关心穿白棉布裙、白球鞋的女孩子了。她们关心站在人群里不起眼的男孩子,以及骑着自行车飞扬跋扈的另一个男孩子。她都奔三了,她压根不知道现在00后的校园生活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的,她是《新绘》的台柱,叶瞬的计划更会把她捧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让她在这本杂志上风头无两。可是跳出京宇,她是谁?
虽然此时此刻,她还并不知道《新绘》的销量下滑、资金链断裂、得罪了观文,但是她以一个作家的敏锐,从日常的蛛丝马迹中感觉到——她过气了。
“不想写青春校园啊……那你想写什么?”
“再看吧。”白殇殇也有点迷茫。她想到了那些工作了大半辈子被迫下岗的工人,他们说自己只会拧螺丝,她其实不比他们好很多。
叶瞬插着裤袋费解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宽容地笑了笑:“没关系。趁这次补稿,你自己尝试一下新的新题材。”
“好的。”
“那就这么定了。五天后交稿,两篇——连载别忘了。”叶瞬送她到家门口,见她心不在焉,识相地离开了。
白殇殇进门之后收到了好友发来的信息,说她看中的婚纱被别人订走了,现在要新选一款,参考她的意见。白殇殇看着对面发过来的一张张婚纱,突然悲从中来。她28了,还过气了,爱情和工作受到了双重打击。曾经她红极一时,群臣无数,但在这个夜晚,她清楚地听到了时间流逝的声音。她就像清末那些“睁眼看世界”的洋务大臣,从天朝上国的繁华梦中醒来,然而,八国联军已经打到家门口了。
她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抱着自己呆呆地坐着,无助得像是她笔下年少流产、男友劈腿的女主人公。
作者有话要说: 【编辑知识小课堂】作家会过气么?
会。
第10章 笑着打开文档,哭着点叉
第二天一上班,庄墨就在田恬身边坐定,每当QQ传来通知,他就张望一眼。
“你干什么啦?!”虽然身无长物,但田恬的领地意识很强。他正在微博上搭讪各位大大,被庄墨盯着,总觉得自己有点变态。
庄墨翻拢了报纸:“你最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发个‘在么’,格调太低。”
“你在说我是直男癌么?!”田恬懂得很多,“我加了狗头表情的好么!我当然要跟他们套个近乎再发约稿邀请,不然看起来像是在拉人做微商。”
“现在手机都不离身,什么在不在的,有事说事。你发约稿函,他们看了有兴趣就会回,没兴趣就不回,彼此节约时间。”
田恬缩起了脖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当月约稿函——一张3.6M的精美长图——传了过去:“明明都是新入职的,装什么为人师表……”
“你怎么这么懒?”庄墨抬高了声调,“直接发图片,对面看缩略图就觉得是水军广告。这么大的文件,你以为他们会点开么?”
田恬的脖子缩得更紧了,叽里咕噜着“死变态”,从QQ邮箱里调出庄墨昨天编写的文字版:您好,我是《新绘》的编辑,现诚挚地向你约稿,稿费从优,QQ165xxx189。这可是他自己写的,总归没事了吧?!
“约稿?约什么稿?怎么个篇幅?什么题材?稿费从优是多少钱?”庄墨实在看不下去了,卷起报纸砸他的头。
田恬抱着脑袋哇哇大叫:“你自己写的!你自己就是这么写的!”
庄墨眼神一厉,田恬立刻从哇哇大叫变成了小声逼逼。庄墨冷冷道:“我是为了套近乎,你也是为了套近乎?”
“不然呢?!”
“你只是约个稿,又不是建立长期关系。一手交稿一手交钱,话不用多。”
田恬大吃一惊:“你已经找到可以建立长期关系的作者了?”
庄墨没有回答,只是抖抖报纸,遮住了自己的脸。但他翘起的二郎腿已经出卖了他的洋洋得意。
“操!”田恬压抑住满怀的羡慕嫉妒恨,加紧修改他的约稿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