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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铮一边把纸杯递给他,一边微笑:“你没留意这是什么航空公司?赶紧喝吧,你可能还有五分钟。”
    陶然从赶路的焦虑里回过神来,一下觉得匪夷所思:“我好久没坐过廉价航空了,倒不知道现在已经这样了。连咖啡都不让带上去了?”
    常铮的笑容纹丝不动:“我也是第一次遇上给我们买廉价航空的客户。”
    他们没看徐远,徐远也没看他们,过了一会儿,等常铮和陶然都以为他不打算开口了,他才冷冰冰地丢出一句话来。
    “我平时出差,一向也是这个待遇。”
    于是谁都不想说话了。
    航班太早,大多数人都是一脸疲惫到眼珠都转不动的样子,活像一队灭活的僵尸。为了旅途舒适,有人穿着拖鞋,有人套着U型枕,有人就这么露着因长期化妆而粗糙油腻的素颜,还有人暴躁地折腾自己转轮不灵便的登机箱。
    在这样的布景里,徐远几步之遥的背影,硬是走出了遗世独立的意味。
    咨询项目里的出差按天收费,办完入住不到半个小时,常铮连澡都没洗完,手机就在一旁震个没完。不管对这三个人的到来,他们会不会配合,会有多配合,北区办公室派来的车已经殷勤地堵在了楼下。
    周二开会,周三约谈,周四赶到附近小城市开会,周五约谈。原计划周五下午五点谈完走人,但最后一个经销商大概是土皇帝做久了,不吃什么第三方公司这一套,非要把时间改到下周一。
    城市贫瘠到一无所有,放眼望去,烟尘滚滚,满目疮痍。谁都没想到,箱子里只有正装,居然要在这个地方过周末。
    工作日做够了甲方狗,周末去酒店健身房还碰上依旧阴着脸的徐远,简直没完没了。常铮找了个角落里的跑步机,跑完半小时回头一看,徐远还在,干脆点个头走人。
    这个徐远毕竟是年轻,藏不住事,这几天八到十小时不间断地挂着一张丧气的脸。不管他跟陶然是怎么回事,常铮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并没有义务成天看他的脸色。
    无处可去,常铮坐在房间里看了大半天索然无味的电影,傍晚时分,终于来了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喂?找我?我这个周末不在啊,出差没回来呢。”
    “嗯,我知道。我刚看到你昨晚发的朋友圈定位,巧了,我也在这儿。”
    大周五的还有办公室座机打他手机,他看不出是谁的直线,反正不想接。为了有个交代,他出去买休闲装的时候随便拍了个写着“城市名片”的宣传灯箱,加上定位,希望想找他的都看清楚他出差未归。
    “这么有缘,我们是不是应该见一见啊,杜先生?”
    不知为什么,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常铮试着逗了他一句,杜梁衡果然没有接茬。
    “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常铮慢慢收起笑意:“来吧,我把酒店定位和房间号发给你。你吃过了么,过来一起?”
    杜梁衡似乎是缓过了一口气:“我不吃酒店的餐。那我随便买点带过来吧,一会儿见。”
    不管人在哪里,总还是周末,常铮懒得去看时间,等了一会儿,竟然稀里糊涂睡着了。唤醒他的是压在枕头下的手机,震动起来效果拔群。他坐起来愣了一会儿,看着周遭陌生的陈设,才想起自己不在家里。
    “抱歉,我刚才睡着了。”
    门口的杜梁衡这会儿看起来倒是一切如常:“没事,我也没等多久,到了就打给你了。”
    房间里只开了床头灯,光晕狭长似一叶孤舟。杜梁衡进门就开始找开关,好不容易找齐了,所有灯都大亮,一回头才发觉常铮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运动装。
    “你穿成这样睡的?”
    常铮一脸的无所谓:“本来应该周五晚上回去的,什么都没带。出门在外,还讲究什么。”
    到处都乱糟糟,也没什么好客气的。杜梁衡来回走动,挪开常铮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随手扔的东西,勉强把沙发和茶几空出来,摆上了餐盒。
    气氛莫名其妙地有了几分柔软,常铮没睡够,站在一边忘记帮他。杜梁衡催他去洗手的时候贴在他耳边说话,趁机在耳后落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吻,常铮被他亲得一怔。
    人心经过风霜雨雪后,会变硬变冷,有时候会变得连自己都看不懂。他的吻落下来的那一瞬间,常铮心里冒出的念头,居然是今天他到底怎么了,他会不会提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要求。
    这揣测不仅刻薄,而且自私透顶。连他都觉得自己过分了。
    杜梁衡正在揭开外卖餐盒的盖子,因为动作的节制,塑料摩擦发出的声音都不显得刺耳。其实他很适合居家生活,擅于留意每一个细节,总能把自己和别人都照顾得很好。这份自给自足,也可以容纳别人的安然,足以让常铮相信他不太可能是个麻烦的来源。
    从这个角度考量,杜梁衡已经凌驾于活好不粘人的基本要求之上了。
    生意伙伴见面还有三分情,两人勾搭成奸也有一段时间了,多多少少,确有一点情分。但这情分谁也不打算任它自由滋长。在今天之前,这是他们相处的共识和基础。
    而眼前的这个杜梁衡,分明抱着另一种常铮从未见过的态度。那条无法描述又时刻存在的界限,似乎被他单方面地,弃之不顾了。
    “你为什么在这儿?”
    要是平时,他大概不会这么问。但今天既然对方截然不同,他也就换了一种方式。
    杜梁衡环顾一圈,没找到能充作碗的容器,只好拿起丢到一边的盖子,慢吞吞地开始挑菜吃。看他一副眼里只有食物的样子,一天没好好吃饭的常铮也跟着饿了。
    电视里还放着一部节奏缓慢的老文艺片,蓝天白云都像做了旧,还好台词少,音乐也不错。常铮和杜梁衡就在淡淡的乐声里先塞了个半饱,常铮起身找水喝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杜梁衡迟到的回答。
    他说:“我来扫墓。”
    常铮心里一惊,喝水的动作都慢了半拍,面上还不好显出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杜梁衡看了他一眼,放下筷子,倒是微微笑了起来:“想问就问,我人在这儿都不瞒你了,还有什么不能问的。”
    与其说他想问,倒不如说杜梁衡实在需要一个倾诉的机会。常铮从善如流,顺便带了杯水送到他手里:“你看我能知道多少,我听着。”
    平心而论,这口吻是够扫兴的。今晚的杜梁衡的确十分不对劲,竟然一点都不介意,顺着这么一个诚意寥寥的话引子就说下去了。
    “我来扫我爸妈的墓。我小学还没读完,他们就都不在了……车祸,一起走了。”
    由于拿不准自己该作何反应,常铮只能安静地直视他的眼睛,表示自己在听。
    “我是在我大姨家长大的,他们也不住这儿,每年我爸妈忌日,我们就约在墓地见。”
    出于动物的直觉,他知道重点在下一句话。
    “我不常回去。大姨每次叫我回去,我都尽量找理由推掉。我怕见我表哥。”
    电影应景地用了大提琴配乐,这会儿听着简直令人窒息。常铮苦思冥想不知能说什么,好一阵沉默,他才终于斟酌出一句或许恰当的话来。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如果是,我觉得你需要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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