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出来以后,我根本不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开始登门了。爸妈也好像被事情冲昏了头脑,彻底忘了我还是个他们心目中的疑犯,满脸喜色地迎来送往。
我只觉得荒谬。
归舟怎么会考成这样。我怎么会碰巧是这个第一名。
他刚上一本线,学校挂出来的红榜只抄了一本线上的名单,他的名字在最后一行。就算是这种时候,围在校门口看的这全镇的疯狗们,还在指着他的名字说那些百说不厌的闲话。
活该他们一辈子都窝在这条街上。他们为什么还不死。
刚才我妈叫我出去买点感冒药,路上认识我的人都跟我说恭喜。一切都像是以前我跟归舟一起看过的讽刺电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戏如人生,电影总有结束的那一刻,可活着这件事,没完没了。
药店里我碰到了越吟。她说归舟在家一言不发很多天了,可是家里觉得一本线也不错。只要能让归舟赶紧离开这儿,全家人就能喘口气,现在根本不是能上什么学校的问题了。他们家也有亲戚朋友上门,他就躲在自己房间里总不出来。
我明白这种别人看你挺好,你自己觉得还不如死了好的感觉。
那又能怎么样呢。活着就是恶心。
2004年7月18日
最近我一直没心思听我爸妈跟那些亲戚们都在商量些什么,所以昨天早上我才知道,晚上他们弄了个状元宴。
我生平第一次冲我爸咆哮,我说谁爱去谁去,我绝不。
可他们说,晚上要来的很多人都是我班主任亲自去报喜请来的。老师的确待我不薄,同学们也大多要来凑热闹。或许从此就跟他们天涯不见了,我已经弄丢了归舟,连个像样的道别都没有……我不想再有别的遗憾了。
其实归舟才是一直拿着第一这个名次的人,直到出了那件事。他的名字成了一个忌讳。席上敬酒的时候,我好几次听到老师那桌有人提起,又彼此使眼色立刻打住。他们可以私下帮助归舟,却不好在公众场合表露什么。
愚昧就像个玻璃罩子,里面的人谁都不能幸免。
昨晚我应该是喝多了,我好像看见归舟来了。他拿了瓶啤酒站在门口,遥遥冲我做了个敬酒的手势,然后就走了。
我没开口问别人有没有看见他。这样的场合,我宁可他不来。
今天早上醒过来,我怎么都想不起来那到底是真是假。也许是我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说不定。听说归舟定下来要去我们省会读书了,也好,去哪儿都比在这儿好。
过去已经这样了,未来未必更好。但除了往前看,我们别无选择。
2006年8月16日
今年暑假我找了个实习,其实就是给学长开的小公司打下手。我实在是不想回去。
自从上了大学,每次打电话或者回去,爸妈都死盯着我有没有女朋友这个问题不放。最近一次电话里,我忍不住反问我妈,你想得到什么答案,她吓得半天没敢接话。然后连着一个多月,他们再也没联系过我。
何必呢,吓成这样还要追着问,我回答了又不敢面对。他们总能让我想起高三下半学期的那些事,既然他们觉得我是个异类,那我也不想看见他们了。
可是刚才……我妈又打过来了,装得好像没事儿似的,念叨着我是不是真要实习到暑假结束。她说我爸也很想我,希望我哪怕有个三五天空闲,也最好能回家一趟。
……
2007年8月29日
这次再回学校,基本就没什么事儿了。该修的学分我都差不多了,紧接着就是实习。听说咨询业的实习都是不给你钱,还要你命的节奏,我是一定要留下的,所以大半个夏天都在做准备。
我已经在公司附近找人一起合租了房子,开学看看学校还有什么事要处理,然后我就打算搬过去。
因为脑子里都是这些事,今天在省会火车站等车的时候,我居然没看到归舟就在附近。
等我看到他,想开口问问他这几年到底怎么样的时候,他走过来直接抱住了我。
我不想在他面前失态,可是那一刻的心酸,是很长时间以来,唯一让我觉得我还活着的东西。
归舟一直没说话,直到我那个检票口的灯从绿色变成黄色,他才松开我,叫我赶紧进去,别误了火车。
再然后,他当然又没有回我的短信。
但这都无所谓了。我很高兴,他也一样没有忘记我。
这就够了。
2009年10月23日
升职名单里一定有我,今天终于确定了。
人生第一次升职,收到人事邮件的时候,倒并没有什么欣喜若狂的感觉。可能是太久没好好睡觉,除了工作本身,好像别的所有感觉都开始迟钝了。
同一个项目组的另一个哥们儿也升了,晚上我们一起去喝酒庆祝。他说这次加完薪,他就能达到丈母娘的最低要求了,可以跟女朋友求婚了。
看着他那个喜形于色的样子,我想,我也可以试着给我爱的人一个家了。
工作以后,我和归舟就慢慢恢复了联系。我知道他毕业以后,就在省会找了个工作。听说他妈妈身体不好,希望他经常回去照顾。刚才的电话里,我说我在这里算是站稳脚跟了,希望他过来跟我一起生活,他回答说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总算没有直接拒绝。
2010年1月1日
归舟打电话给我了,问我的住址是什么,他要先把一部分不好拿的东西寄过来。
他说他已经在办离职手续。
看来我和他之间这一局残棋,终究是要下完的。
2010年10月7日
自从到我这边来,归舟就一直郁郁寡欢。
他这个教育背景,肯定只能找到税后五六千的工作,在京城这个地界,确实也是生活不易。我不敢把我的工资卡给他,怕他更受刺激,只好直接把家里该买的东西都买了。但有时候看他拆快递的表情,我又觉得他是早就猜中了我这点心思,并且因此更不高兴了。
我知道我的圈子、我住的地方和我的工作,这些都在不断提醒他某些显而易见的事实。可我还能怎么办呢。我以为我有能力给他好一点的生活,我们能好好在一起,这就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