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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隐约约的,四周萦绕着丝缕芬芳的香气。
    齐昱皱了皱鼻子。
    他十六岁起呆在关西军中,长在行伍之间,是简朴惯了的,素来也不喜在大殿上熏花笼,顶多散些草木气息,这是身边内侍、宫女人人都知晓的事情。
    香气明显是眼前的人带进殿来的。
    倒也不似其他花香那般忸怩、甜腻。
    “温舍人,爱香?”齐昱一边拿起御笔点朱,一边问。
    温彦之端端正正地又跪下,板正地说道:“回禀皇上,此乃内史府纸笺的香气,并非微臣身上的。”
    齐昱奇怪:“左舍人从前,也没有过此香。”
    温彦之道:“禀皇上,内史府存放史册、实录太多,笔墨气味过重,很是熏人。今春大家将御花园里落下的各色梅花滤出花汁,送去造纸坊混在纸浆里,故从三月起内史府的纸笺都换成了此种,正好借每季的落花,压一压笔墨味。左舍人说皇上不喜熏香,当职时便还用原本的旧纸。”
    齐昱恍然,目光落到温彦之身上,笑:“谁的主意?”
    “禀皇上,是微臣。”温彦之回道。
    齐昱唤来周福。
    温彦之仍旧木木地跪在堂下。
    齐昱道:“赏。”
    温彦之愣了愣,一时忘记要叩谢,待想起来了,立即伏身道:“微臣谨代内史府,谢主隆恩。”
    可神色上,依旧是波澜不惊。
    “起来罢,”齐昱心里叹了口气,继续批奏章,“内史府笔墨熏人,朕尚且第一回听闻。有劳温舍人想了法子,让众卿得以好受些。是朕要谢过温舍人。”
    温彦之接了周福赏的一盘子碎金子,只觉沉甸甸。
    周福和气道:“温舍人,您可坐在那边屏风后录事。”
    温彦之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点头谢过,便静静地挪到了屏风后。
    坐定之后,他仔细数起了盘里有多少颗碎金子。
    周福:“……”三十两碎金子,至于吗?
    齐昱余光里也瞥见了,简直觉得新鲜——
    竟然有人拿了赏赐还敢当着皇帝的面点钱。
    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到。
    “温舍人,”齐昱和蔼地出声,“可是嫌朕赏的不够?”
    本是句帝王的玩笑话,可温彦之点完金子,却神容肃静,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回禀皇上,微臣只是为了记载属实。”
    “……嗯?”齐昱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温彦之木然地提起笔,字字顿挫地补充道:“金银不动其本,乃为史也。皇上,今后之事,微臣还是会据实记载的。”
    轰。
    齐昱只觉一股无名怒火,直从丹田贯冲头顶,整个皇帝都有点不好了。
    他尚未说话,那厢,温舍人已经唰唰地记下了。
    ——今后世人都能知道,他齐昱是个企图只用区区三十两碎金子,就收买御前史官的昏君。
    ☆、第2章 【你这郎中莫当了】
    齐昱在折子堆里忙活到后半夜,挨不住支着脑门睡着了。周福等梗着脖颈拼着一身剐,好说歹说才将他劝到榻上去睡了一会儿。
    齐昱沉沉地就像晕了过去,却只觉得自己刚闭上眼,晨钟便打响了,像是掐着时辰不叫他休息似的。
    今日有早朝。
    挂着眼下两抹淡淡的淤青,他从榻上坐起身来,却觉得周遭似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直盯着自己。
    一扭头,只见那新来的起居舍人,名唤温彦之的,正一声不吭地立在廊柱后头,定睛望过来。
    齐昱:“……”
    温彦之见皇帝醒转,便同周身一干人等一同请了安,遂又执着软碳和梅花纸笺,定定地立在一旁刷刷地写起来。
    清香阵阵。
    齐昱一夜未曾休整好,本就憋着一肚子肝火,眼下见此情景,不由道:“温舍人。”
    温彦之收笔跪下:“微臣在。”
    “你记甚?”
    朕分明甚么都还未做。
    廊柱下的人顿了顿,竟直愣愣道:“微臣所录,皆如褚遂良所录者,乃帝王起居言行也。”
    褚遂良?褚遂良……
    齐昱刚从迷梦中醒转,不甚清明,待想起了这典故来,只觉肝火往脑门上冲,口气冷了下来:“温舍人拿朕比太宗?”
    唐史上说,褚遂良还在太宗身边统录起居时,太宗曾旁敲侧击地,欲观他记了些甚么,却被褚遂良严词拒绝了。
    温彦之此言,分明是说他齐昱也想窥探实录,向史官施压。
    温彦之恭恭敬敬跪在廊下,面不改色:“皇上息怒,微臣岂敢。”
    还说不敢?齐昱直想把手边的洗漱盆子贯到温彦之脑门上,亏了多年来的隐忍功力深厚,才松开了自己攥紧的拳头。
    罢了罢了,打伤起居舍人,内史府的那群老学究还不知道要怎么记自己一笔,想想都头疼。
    一路从御书房往紫宸殿去上早朝,齐昱笑得春光明媚。
    十,分,春,光,明,媚。
    温彦之在后头,依旧是木讷无言的模样,捧着摞花笺,直挺挺地走。
    大太监周福跟在边上,只觉背脊凉飕飕的,暗道今日更要打起精神,不可行差踏错。
    只望今日朝上诸官亦能如此。否则……
    果然,齐昱一到堂上,便笑着把虚礼都省了,场面话一句没说,当头便问淮南大水。
    好在听说了昨日内朝种种,在场官员早已备好功课。工部的张尚书亦将治水所见,谆谆教导了郎中徐佑,只望今上早朝问起时,他能答出个名堂。
    此时各级上表淮南水患的情况报毕,今上忽然又点了徐佑,问:“徐郎中,荥泽决口处已堵住,如今改道一事,工部可有决断?”
    不问尚书、侍郎,而非要问个昨日答不出所以然的郎中。张尚书心里暗暗叫苦,果真何人何言、有何错漏,今上都是门儿清的。
    徐佑诚惶诚恐:“回禀皇上,司部以为,应当修渠北引淮河之水,使之顺下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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