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醉酒一夜的梦,李庚年睡得不踏实,居然迷蒙到第二日黄昏时分才睁开眼。
他起身时天光微黄,日头从窗纱透进来,照得一室萧索。
头脑昏沉地环视自己侍卫府这空泛的屋子,他忽觉得几年住这儿,好似也不叫住这儿,少的东西未曾少过,多的东西也未尝多过,大概没什么细软好带在身上,擦个脸直接就走也不心疼。
于是依旧黑衫箭袖,腰上一柄缠绳的破剑,他带上三两件换洗衣裳并上任的授印文书,牵了马就上鞍奔出京城北门去。
仲春初上天际的晚霞映在云层后,一道粉一道绯一道红,宛如火烧。
他打马走到京郊官道口子上时,却见驿馆边上的马车边独倚着个人,身上一袭笼纱的衣裳,白得像腊月的雪。
马嘶了一声微微立起,李庚年在马背上嘘声拍拂,愣愣冲那人招呼一声:“挺……挺巧啊,沈老板。”
沈游方在落日余晖下眯眼看了看他,脸色显然不大好,只素淡笑了笑,咬着牙根道:“巧,李侍卫,沈某恰好在这儿一整日了,能碰上也是有缘。”
“哟,”李庚年拍马小跑到他身边儿去,吸吸鼻子,坐在马上低头问:“沈老板怎会在此处?走生意路过?”
沈游方扶着膝盖往马车车板上坐了,一边捶腿一边道:“是,去北疆谈生意。”
李庚年笑:“什么生意要沈老板亲自去?北疆可远着呢。”
沈游方抬头看他:“自然是要紧的大生意。”
李庚年瞥眼他的马车,偏了偏脑袋,“带了不老少东西,值不少钱罢?”
“都是聘礼。”沈游方随手指了指,“顺路能成个亲也不错。”
李庚年低声笑了笑。
沈游方挑眉瞅着他:“笑什么。”
李庚年摇摇头,“沈老板你这样一个人容易被抢啊,过了吴虎洲多有绿林好汉,专爱抢你这种白衣大奸商。”
被他骂了顿,沈游方也不恼,只淡淡问:“那我这奸商怎么办?”
李庚年啧啧两声,很没办法地挠了挠头,勉为其难道:“要么本侍卫姑且带带你罢,免得你被劫了镖,传出去江湖上说本侍卫见死不救,这就不好了。”
——倒还是那么会编排。沈游方好笑,“好,那劳烦李侍卫了。酬金怎么算?”
李庚年扬扬下巴,“就那车玩意儿就行,本侍卫我也不要多了,毕竟朝廷官员么,收多了皇上责罚受贿,就不好了,沈老板你说是不是?”
沈游方点点头,“李侍卫说得有理,就这么定了。”
李庚年正要打马继续走,忽然突突一声马惊嘶而起,他一个不察正要凌空翻落的时候,竟已然落入一双臂膀之中。
天旋地转之后他惊惊看着眼前的人,白衣,剑眉,星目。
“沈……沈游方,”李庚年僵了身子吞口水,“干什么点我穴?”
沈游方垂眸看着他,凉凉道:“方才你不是挺自得其乐,挺镇定么?怎么,演不下去了?”
李庚年瘪着嘴,微微红了脸,“你这奸商,还是那么卑鄙,呿。”
“你倒是会恶人先告状,说说到底谁卑鄙?”沈游方抱着他往马车上一扔,恶狠狠道:“你告诉方知桐今日睡醒了一早就走,现在这叫一早?李庚年,你是不是存心折腾我?”
李庚年睁大眼睛看他,真实地疑惑:“啊?方知桐那是替你……?”
沈游方一顿:“……?”
——老天爷,我好像错误地估计了李庚年的脑瓜。
“那你早就在京城了?”李庚年在马车软座的锦垫上僵硬挣了挣,“哎?!那昨日龚致远婚宴你怎不去,龚致远还念叨你一晚上呢!”
沈游方只觉胸腔有口老血:“他那宅子都是我一手布置的,他还嫌我没给礼钱怎的?”
李庚年慢慢张大嘴,拖长声音:“啊,我说那宅子怎么娘里娘气的……”
“……你才娘里娘气。”沈游方无语地坐在马车辙上看着李庚年,只觉自己的所有套路,都被这傻货给完美地避过了。
做了什么孽。
“善堂也是我买的,”沈游方叹口气,“账本上就有个沈字,你眼睛是不是瞎?我早半月就到京城了。”
“谁没事儿去看善堂的账本?”李庚年面色作难地看着他,“你来京中了直接来找我就好了么,做什么买善堂又给龚致远装宅子又在此等一天的?”
沈游方恶狠狠道:“我去找你,正巧见你背着香蜡钱纸去妁园了。”
“什么香蜡钱纸,都是吃的好吧?”李庚年愤愤不平,“我年年要去四五回看公主侯爷,你就专挑这时候来找我,怪谁?”
“成,怪我。”沈游方叹口气,问他:“那你现在是放下了没有?”
李庚年哼了声,颇委屈道:“你点我的穴,我突然就不是很想放下了。”
——还挺矫情。沈游方无奈一笑,探手在他腰上戳了两下,“好了,解开了。”
“别闹了,还没呢,”李庚年依旧一动不动,啧啧两声,“我手都麻了,赶紧解开。”
沈游方莫名其妙地上了马车往李庚年身边靠,剑眉皱起:“就是这两处穴,怎么会——”
此时李庚年突然弹起身子逮住他前襟,伸脖子就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沈游方完全僵住:“……你……”
——我纵横南北商界十年,居然此刻被个傻货给坑了。
“敢,点,我?沈游方,现下本侍卫亲了你,你以后就是本侍卫的人。”李庚年抬手就支在沈游方脑袋旁边,将他抵在车壁上,一手指指自己鼻尖,一手指指他恶狠狠道:“以后我俩,我是上风,你是下风,明白么?”
“……”沈游方微微眯起眼来看着他:“你知道什么是上风下风么……”
“怎么不知道,上风就是在上面,下风就是在下面。”李庚年白他一眼,解说得通俗易懂,“本侍卫顶天立地的男儿,你瞻仰本侍卫的雄风,这点亏就先吃了吧。”
“……”沈游方内心对李庚年这顶天立地的男儿乏善可陈的理解能力报以哀悼,素淡笑着,点点头:“好,往后我都让你在上头,永远都让你在上头。”
袖子断掉的李侍卫此刻感觉自己担忧的终极问题得解,总算舒口气,终于四仰八叉坐回软垫上,满足道:“啊……还是你的马车坐着舒服啊……皇城司的根本没法儿比……”
沈游方放下马车的帘子,往里头坐在了李庚年身边,挑眉对他笑了笑。
“李侍卫,我也挺舒服,试试么?”
李庚年轻笑一声拍肚皮:“试就试,怕你!”
片刻后。
马车里头传来李庚年真实的震惊:“……哎?沈游方,等等,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嗯……”
“你这不是在上面么?”沈游方低沉的声音平静道。
“是在上面,可是……”
“不喜欢?”男子低低的笑声传来,“那我们换?”
“不不不,不要……嗯……”
“好,那换回来?”
“啊不……沈,游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