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双手互匿衣袖中,无奈地颔首,突地想起苏银的事情,或许跟前的萧彻能提供些线索。
“少保,苏银他除了不大认人外,还是其他毛病吗,比如道痴路盲?”
萧彻摇头,毫不犹豫。
“那他以前是不是喜欢留恋野花在外,经常彻夜不归?”李延奸笑。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苏银很欢畅地寻欢去了。
“苏银并不贪欢。”
李延撇嘴,心里哝哝,这位白吃客人果然与自己的娘说的一样,乖宝宝一个,没劲。
见他不说话,萧彻倒又和气跟问一句:“可是苏银,出了什么事?”
李延想了想,将苏银失踪事大致交代了下,萧彻闻后,眉心一动,“李少卿,在下可否与你一起去找苏银?”
李延诧异,还没问萧彻原因,就见大理寺丞领着衙役向他小跑过来,带来了非同小可的口谕。
李延听了,干张着大嘴,说不出话,好似尖锐的鱼剌卡进喉咙,不上不下。
久久后——
“圣上当真说不破段子明这案,就不许收尸?”
“是。”大理寺丞簌簌地抹汗,“太后方薨,陛下可能情绪深受波及,搅乱的心智。”
“就眼睁睁,眼睁睁瞧着朝廷官员的尸身这样被钉着?”
没人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我这就去侯府。”李延当即决定。
侯府门前,如此情景,不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可以接受的。
李延感觉极差,整个背脊都在发寒,眼睛居然有点带湿。
尸体,不懂反抗。
段子明歪垂着头,尸身被一杆长枪完全穿透,深深地钉在沉重的门上,双脚悬空离地,身上斑斑的血渍,已经转黑。
风无声地扫过纠结成一团的乱发,在绚烂的阳光照射下,尤为凄惨。
李延心中震撼,深吸了一口气,“照血流的多少来看,尸体明显是被移到这里来的,而他被杀地点,很可能就在鼎富楼。”
此时,侯府北方的天空从青转成一片赤红,连风都夹带着一股浑热的浊劲。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延忙问。
“朝廷命官死了,陛下迁怒,下旨烧了鼎富楼。”
“那酒楼明明就是第一现场,肯定留有线索,圣上说烧就烧,这案子怎么查啊!”李延脸色大变,急得跺脚。难道皇上根本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脑子一片空白时,听闻萧彻焦虑的声音:“李少卿,可否先找苏银,我可能认得绑架之人!”
李延一手抚上眉心,心里开骂:“他祖母的!阮宝玉,你个花痴死到在哪里去了?”
“阿嚏!”猛地,鼻子又一记痒,宝公子非常大气地连打出了第十一个喷嚏后,双手合什,款款深情地问身边俊秀绝伦的人:“请问这位好看的爷,你知道我是谁么?”
帛锦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弹落了阮宝玉发上的尘屑,指着桌上涂黑的小纸人,“这是你弄的么,用来做什么?”
宝公子捧着脑袋,勉为其难地想了会,摇摇头,“我不知道这谁弄的,不过呢,如果你要整什么人,我倒是想到个好主意,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把这小人贴那家伙门框上,晚上那人尿急,一开门,见个黑影吊在房门口,乖乖龙地洞,保准他吓得尿裤子!”
“你是想吓段子明吧?”对紫眸滚出复杂的光芒。
“段子明是谁,我认得吗?好看不?嗯……再好看,也肯定没你好看!”阮宝玉继续心无旁鹜对着帛锦流口水。
“段子明,他,已经死了。我祖母也死了。”侯爷眉心褶皱,“好像就是一转身,你一转身一眨眼,人都不在了……”
眼里美得排山倒海的人一感伤,宝公子也被感染,阵阵酸涩立即在他鼻间萌动,“人死不能复生,你不必太难过了。”他靠近,温湿的唇偷袭了一下帛锦的耳垂,尽职安慰。
是刻,月光尤亮。
银光宣泄在帛锦身上,宛如雪霜冻白菜,水嫩净洁。
如此风华,令人窒息,宝公子口水一路滴在帛锦的颈上,温温黏黏的。
帛锦转眸,瞧见他桌案上的字画,努力地牵出一个笑容:“你最近左手书画大有进步……”
随即,他又自顾自地拿起宝公子印章,一蹙眉,“你章没刻好?我来吧。”
说完,他当真取了刻刀,仔细镌刻起来。
刻到关键处,耳边听到宝公子叫了声,侯爷,声音带闷。
还是有水滴在帛锦头颈,只是水很清凉。
帛锦手一颤,刀在玉印相应地一划,沉声抱怨,“就算你记起来了,也不用这样吓我,瞧,这章算刻坏了。”
“只划损了一角,能用。”宝公子伏在他肩上蹭擦眼角,拧着手指,“侯爷慢刻,我给你去打洗脚水。”
“阮宝玉!”帛锦欲言又止。
“睡前洗洗脚,春眠不觉晓。”宝光璀璨地一笑,“侯爷,等咱睡饱了,打足精神,就杀回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不等帛锦回话,阮宝玉就跑出屋子,对这皓月深深一拜,“这句话,虽然说晚了,但还是要说的:死狐狸,一路走好!”
※※※※※※※※※※11月26日更新 ※※※※※※※※※※※
忠臣,绝对不是君云亦云窝囊废,李延也有恃才,显示智慧的时候,所以他昂首阔步去面圣,开讲了忠言。
座上的帛泠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就面无表情地派人把他拖了出殿堂。
文的不行,来武的。
李延强行要带段子明的尸身回大理寺,结果,皇帝还是先他一步,将地方看护全换成了刑部的人。
两个衙门,一队台阶上,一队台阶下,鼻子对鼻子,眼对眼地对峙了挺长时间。李少卿大方地损失了一双官靴后,居然还是打不过人家。
没办法,敌众我寡。
败兵李延,灰溜溜地滚回家,双手闷闷地捧着饭碗,深思着自己应该没什么胃口。
“叫你先找苏银,你不听,有他在,你能脸上会有鞋底板印?”有先见之明的李夫人说话了。
含着大半只卤蛋的李延,瞬间洞悉了银子在身边的美好之处。
模样清丽不说,偶尔笑起来,露出白白的、齐整的牙齿。
总之,现在的苏银在他脑壳里的形象,完全就是美若天仙!
银子绝对是个好东西!
于是,他神经兮兮地放下碗筷,愤慨地在半空握拳,“我去把他找来!”
蛋黄沫沫在半空喷飞,猫咪眼馋地凝望。
其实找苏银并不太难。
苏银送衣失踪,而那绣娘也随之不见。
事情明摆着,与绣娘脱不了干系。问题是谁那么强悍,能把苏银给降服。
百思不得解的李延匆匆赶到客栈,却没想在下人房里遇到了萧彻。
“萧少保,苏银失踪,我以为你会躲在某处偷乐。”
萧彻没回答,纤长骨感的手提着薄刀将枕头划开,枕芯露出,是褐黑小粒子。李延上前,撩了几颗,在手指间一捻,放鼻下闻了闻,是蚕沙。
“我弟妹,有蚕沙做枕的习惯。”
李延相当快地消化他的话,萧旭纳绣娘,因为苏银,萧家几乎灭门,难怪她要找上冤大头苏银,只是……
“她原是个该死的人,官差惊动不得。”李延仗义地拍拍萧彻的肩头,“我们私下找吧。”
阑夜。
月光凉沁沁地洒下,照在拔地高架的旧木屋上。小屋四壁被常青藤遮护,几乎连门窗缝都找不到,空气里散发出阴腐味道。
屋里蒲团上端坐一女子,对着昏灯的光亮,穿针引线,动作十分优雅。她头发略微蓬乱,破旧的绢裳披身,身上血迹斑斑,血却不是她自己的。
屋子地板上,放着七七八八许多糕点的残渣,地上有蚂蚁,蟑螂,老鼠,死的、活的都有。
最大的活物应当算是苏银。
屋里的苏银显得更安静,眼睛闭着,靠在角落。双手被反剪着,束缚手的不是绳子,而是剪刀。
两把剪刀刃尖,各自穿透他的手掌,剪刀把子又相互制约,成了扣。
血有新有旧,旧的,已经干涸变色;新的,在伤口处聚集成珠,不成线地滴落下来。
女子的确是萧旭家的,闺名白梨。
白梨出生绣坊,打小就爱刺绣,她的绣品可以说是独步天下。
萧家变故,她却意外地存活了下来。
惶惶的她在很长一段时日里,只靠刺绣来安慰自己。
她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却不能不绣。
没有丝线,她就用头发丝;没有绢绸,她就用树木上的叶子。
再没有,她就用动物的皮毛。
一日,走火入魔的她猛然想起了自己没能完成的龙袍。
龙袍上有龙,龙头有龙睛。
她认定,龙睛一定要苏银身上的筋,绣出来才完美。
没有仇恨,只是信念。
没有道理,她就是这样认定,至始至终。
于是,她来了。
没有计划,就是运气好。
她依旧刺绣,部分是为了打探到消息,部分是为了生计。
而苏银就是这么轻易地送上了门,可谓是从天而降。
为驱寒,他居然没任何戒心地饮下了她下药的酒后,事情变得更加容易。
她每日要绣要洗的衣服不下百件,大包小包进出客栈的举动,决不突兀。包裹沉重,最多她一路拖行,即便有好心人愿意帮忙,她也言辞拒绝。
所以,尔后,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