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非颜挥挥手,像赶苍蝇:“走吧走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杨涟亭颇不放心,还是再叮嘱一句:“你带着伤,别惹事。”
冷非颜一脸不耐烦,径直将其赶了出去。杨涟亭返回晋阳城,冷非颜出了小客栈,很快联络到燕子楼的混混。
“楼主。这些天不见您,兄弟们都急坏了!”一个喽罗跪在地上,十分恭敬。当然着急了,大家都服了毒,解药在冷非颜手里。她要是一去不回,大家找谁去。
冷非颜抬起他的下巴,微笑:“小南,你看我漂亮吗?”
这小南原来也不是好鸟,在这里俗称南天一霸。这时候听了这话,他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满脸涨红:“楼主,小的不、不、不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一边说一边惊恐地往后退。
冷非颜说:“我听说,你以前最大的爱好,就是调戏良家少女。”小南不明所以,冷非颜望着那双纯洁的眼睛,一脸妩媚地说:“现在,你过来调戏一下老子。 “楼主饶命啊!”南天一霸卟嗵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冷非颜怒了,一脚踢过去:“听见没有!”
南天一霸痛哭流涕。
烈日当空,晋蓟古道空无一人。北俞军队已经侵入大蓟城,再往后就是燕都晋阳。这里百姓争相向东而逃,更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去往大蓟城。
古道冷清,然有一人正牵马而行。藏剑山庄的二公子藏歌,年仅十六,在武林之中已经颇有名头。他有名并不是因为武功,而是性情豪爽,爱交朋友。
藏剑山庄素来不在江湖行走,唯有他游山玩水,交游广阔。藏天齐将满腔希望都倾注在长子藏锋身上,对幼子倒是比较宽容。平日里不太管他。
这时候,藏歌沿晋蓟古道而行,他与大哥约在晋阳城郊的天然居会面,然而日子过去了好几天,仍然不见兄长。藏歌听说他是在晋蓟古道等人,这才沿着古道找寻。
但是一无所获,如今北俞与大燕正在交战,俞军深入大蓟城,他不会是碰上什么麻烦吧?
藏歌眉头紧锁,一路仔细查看,走得很慢。突然道旁密林里,有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只听一个男人道:“小、小妞、妞儿,今儿个、你、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藏歌眉头紧皱,不自不觉就沿着声音找了过去。只见林间密林里,一个身穿蓝色长衫的男人背对着他而立,面前是个年纪不过十六七的女孩。女孩面带病容,此时连连后退,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
藏歌顿时怒从心起,从背后一踹将那混混儿踹出老远。那混混倒也识相,转头准备怒斥,一眼看见是他,二话不说,爬起来就跑。藏歌本想去追,但见面前佳人摇摇欲坠,仿佛弱不禁风的模样,不由上前扶住了她。
那时候正是五月中旬,春光正浓,华彩入林。绿叶将阳光切割成大大小小的光斑,偶尔一阵风过,她的身影便如阳光般忽明忽暗。那真是一张太过漂亮的面孔,令人看过一眼便不能相忘。
藏歌忙低下头,说:“姑娘勿惊,贼人已经去远。我先扶你出去。”
冷非颜靠着他,她还在发烧,面颊如染烟霞,一双眼睛却波光欲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藏歌说:“这种贼子欺凌妇孺弱小,任谁见了也会出手相助。姑娘不必在意。”
官道上面,他的马还在。他把冷非颜扶上马,轻道了一声:“姑娘坐稳。”然后牵马而行。冷非颜坐在骏马之上,颇有点骑着毛驴跟相公赶集的小媳妇的意思。
藏歌一路把她送到古道边上的小客栈,让掌柜的为她请大夫。转头又问冷非颜:“姑娘孤身一人,是要往哪里去?”
冷非颜眉眼低垂,说:“我……我本是要去大蓟城投靠姑母的,不想不胜舟车劳顿之苦,病倒了。幸而一位好心的大夫为我诊治。这几日好点了,我便想着继续起行,没想到会遇上歹人,若非公子相助……只怕我已不在人世,请公子受我一拜。”
她说罢便起身,向藏歌盈盈一拜。藏歌忙扶住她,说:“姑娘不必多礼,只是如今大蓟城战乱未平,姑娘孤身一人,还是不要前往得好。”
冷非颜美目含泪:“可是……可是若不投奔姑母,我孤身一人,举目无亲,我……”说着话便低垂了螓首:“我又能往哪里去呢?”
藏歌略略想了一想,说:“在下到此还有点事,姑娘如若不嫌弃,可否在此等侯藏某几天?等到事情一了,藏某定回来安顿姑娘。”
冷非颜粉面含羞,艳若桃李:“可是……可是我与公子不过萍水相逢,怎么能……”
藏歌去柜台会了银子,吩咐掌柜好生照料,说:“姑娘不必疑虑,我不是坏人。你安心在这里养伤,等待藏某两日。”将要出店门,又回头问:“敢问姑娘芳名?”
冷非颜轻声说:“小女子姓颜,颜妍。”
藏歌微微点头,出门而去。冷非颜追到门口——你别走啊!你不是坏我是啊!可到底没有理由强留,只得又在小客栈住下。
小客栈里,掌柜正在啜牙花子——这年头,漂亮姑娘真是到哪里都有贵人帮扶。他赶紧命小二替冷非颜准备房间,好生侍候。
冷非颜天天锦衣玉食,在小客栈等了两天。本以为藏歌肯定一去不回了,没想到他又返回,对冷非颜说:“颜姑娘,请收拾一下,随我来。”
他虽出生藏剑山庄那样的显赫的家族,心思却是极为细腻,知道她身子虚弱,还为她雇了马车,一路向东入了晋阳城。
藏歌把冷非颜带到一方清净的院落,说:“这里是藏某的一处别苑,颜姑娘可暂在这里暂住。待到我军收复大蓟城,再往前寻亲也未尝不可。”
冷非颜暗哼,天下男人都一个德性,把一个女孩带到自家别苑,能安什么好心?心中这样想,面上可是一丝儿也不露,仍然是笑意盈盈,她说:“如此,便多谢公子了。”
藏歌拱手道:“姑娘客气。我还有事,必须回家一趟,姑娘一切自便。”
话落,他起身离开别苑,想来是寻兄不遇,赶回藏剑山庄了。
冷非颜送到门口,在心里骂娘,不过是看着顺眼,想弄到手玩玩,没到想如此费时费力。
不过这里倒是绝对安全,这里是藏剑山庄的别苑,就算有人查到燕子巢的蛛丝马迹,一旦查到这里,也是不会再深究了吧?
冷非颜便没急着离开,闲暇时候四处逛了逛,发现书房里面有好些信手画就的武功招式。她很好奇,问别苑总管:“这些是藏公子所绘吗?”
总管早就得到自家公子嘱咐,待她如贵宾,当然是有问必答:“回姑娘的话,这都是公子信手涂鸦,他虽不喜练武,却偏偏喜欢参研武功招式。但小人不管武功,所以具体是些什么,也说不上来。”
冷非颜点点头,作无意状翻看那一页又一页的纸张。
这是针对各门派招式的一些破解功法,不少地方都说得有理有据。冷非颜当着总管不好细看,待到了晚上,方重新潜入书房,借着月光细细查看。
藏歌于晋蓟古道几番来回,始终没有对她有半点疑心。因为任凭是谁,也不可能相信藏锋的死,会跟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子有关。可她是冷非颜,她是在孤儿营三年之后,就没有教官敢单独与她交手的冷非颜。
如果不是左苍狼侥幸,她会是踏着三百多具尸体,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
慕容炎所求的,最强者。
☆、第章 离间
冷非颜将藏歌对各门派武功招式的详解都看了个干净,然后深觉学海无涯。转而对这个藏歌越来越有兴趣,这个人武功比起他哥藏锋来,明显弱了许多。但是所知却甚为渊博,若是肯下功夫,想来武学造诣不会比他哥差。
这天夜里,冷非颜吃过晚饭,又钻到藏歌的书房里。外面突然有人轻咳了一声。
冷非颜起身,只见模糊的月光之下,有个人影。只看一眼,她就认出了是谁:“封平?你怎么在这里?”
外面潜入的人正是封平,他面对冷非颜,表情冷淡:“殿下吩咐,命你将藏锋之死散播出去。”
冷非颜眉头微皱,毕竟是聪慧之人,很快就明白过来:“主上是想借藏锋之死,为燕子巢扬名?可是如此一来,藏剑山庄如若报复,只怕会将燕子巢连根拔起。我们还没有对抗藏剑山庄的实力。”
封平说:“我只是传话,你若有异议,直接回禀殿下。”
说完,径自离开。冷非颜略略沉思,也不跟别苑总管打招呼,连夜赶往大蓟城。
那时候的大蓟城,满目疮痍。燕军全歼北俞十几万精锐。温砌杀掉所有战俘,活捉了对方大将沙星升,缴获辎重、兵器、战甲、马匹无数。大蓟城砖墙缝里都滴着血。
燕军大胜!
捷报传回,朝中上下一片茫然,前一刻还在劝燕王慕容渊迁都渔阳的大臣们个个一头雾水。这……前一刻还是温砌与二殿下谋反,敌军已深入大燕腹地大蓟城,这怎么后一刻,俞国就被温砌全歼了呢?
大蓟城,房屋损毁严重,百姓亟需安置。温砌却将帐下几位将军召集到一起:“此战虽然大胜,然未得陛下之令,乃是我一意孤行,私自出兵。二殿下虽然未亲自参与,但是身为监军,隐瞒不报,罪责难逃。如今战事已了,我与二殿下同返晋阳待罪。大将军一职交由袁戏暂行。诸葛锦、郑褚你二人辅佐。一应兵符、帅印皆由袁将军保管,直到陛下派人接替。”
他话音未落,诸人顿时跪倒一片:“温帅!此时晋阳您去不得啊!”
袁戏也急了:“温帅,我一大老粗,如何能担此重任!再说了,陛下毕竟毫不知情,易受小人蛊惑……”
他话没说完,温砌挥手:“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再议。”说罢,转头看慕容炎,问:“二殿下没有异议吧?”
慕容炎微笑:“当然,全凭元帅作主。”
温砌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踏实下来。这位二殿下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在宫中所受的排挤、陷害,阴谋诡计恐怕旁人难以想象吧?他这次冒这样大的风险,真的没有其他目的吗?
冷非颜过来大蓟城的时候,没有见到慕容炎。慕容炎跟温砌解甲卸剑,乘囚车,由兵士押解着返回燕都。她没法靠近,只好留下暗号。晋蓟古道旁边的密林里,左苍狼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恢复得如何了?”
冷非颜笑得没脸没皮:“我这不是有点事儿吗!你还记得我受了伤呢,我那可是为你俩挨的刀子,你如今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左苍狼拿她没办法,说:“主上这次回到晋阳,只怕凶多吉少。我笑不出来,什么事你说。”
冷非颜说:“我觉得他死不了,你说上次咱们遇上藏锋,如果我们打不过,他会不会还有后招?”左苍狼微怔,冷非颜拍拍她的肩膀:“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如果到时候那个昏聩无能的燕王真的要杀他,我背也把他背出来。”
左苍狼终于被逗得勉强扬了扬嘴角:“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冷非颜说:“主上让我把杀死藏锋的消息透露出去,可是我担心藏剑山庄报复,你懂吧?”
左苍狼微微皱眉,说:“主上让你透漏出去,却并没有要你言明是燕子巢杀死藏锋。你可以另拟一方势力,确保这个莫虚有的势力跟燕子巢无关。如此一来,既可以打着这个势力的名头行事,又可以不受它牵连。”
冷非颜一拍脑门:“有道理,我先走了,回头请你喝酒。”
话落,转身就要走,左苍狼说:“非颜,回到晋阳之后,你留意一下城中谁试图跟宫里的人联系。”
冷非颜不明白:“什么意思?”
左苍狼说:“俞国达奚琴素来多智,他不会就这么算了。我怀疑,晋阳城中俞国的奸细,恐怕已经开始行动了。”
冷非颜了然:“我这就回去。”
此时,俞国当然明白上了大当,自然是大怒,但如今战力损失巨大,一时无外征之力。皇叔达奚琴当即授意远在晋阳的细作,编唱了一首儿歌,歌称天策焞焞,龙尾伏辰。渊不泽洲,火重康衢。均服振振,立我蒸民。
儿歌传到慕容渊耳中,慕容渊大发雷霆。渊不泽洲、火重康衢之言,彻底激怒了他。
温砌闻听之后,心急如焚。也不顾得再乘囚车了:“二殿下,我等需要立刻赶回晋阳,以免陛下被贼人离间之计所蛊惑。”
慕容炎叹了口气:“我当然明白。将军,此次回朝,我生机不大。我无家无室,母妃早逝,也无甚牵挂。但有一事,阿左伴我多年,我一直视其如至亲。这孩子个性刚直,若我危急,她恐怕会做出什么傻事,劳烦将军照料,拜托了。”
他言语之间,竟似安排后事。温砌一怔,突然发觉自己鲜血犹热。他扶住慕容炎的肩,承诺:“二殿下,若陛下生出杀心,末将必当死谏。我若不死,定护殿下平安。”
慕容炎摇头,说:“温帅好意,我心领。不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我的事,不需要温帅费心。只是阿左的事,拜托温帅了。”
温砌沉默,良久,说:“二殿下放心,阿左姑娘温某一定好生照料。”
温砌与慕容炎星夜赶回王都晋阳,于宫外长跪待罪。慕容渊宣温砌入内。
德政殿中,燕王高坐书案前,面前堆积的全是西北发来的战报、奏牍。温砌正欲叩拜,座上的君王已经挥手:“免了。”
温砌却是再谨慎不过的人,当下仍然是严遵礼制,行了君臣大礼。燕王无奈:“起来吧。”他轻声说,也不再赐座。待温砌起身,方问:“温砌,北俞为何会突派大军侵我西北?”
温砌抬起头,许久才说话:“北俞,并非主动入侵。”
“哦?”燕王颇有些意外,他年过五旬,当了二十一年的国君。二十一年的高高在上,让他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重。
温砌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呈给燕王:“请陛下赐微臣死罪。”
燕王亲自接过那书信,还未打开已是有些明了:“看来问题严重。”
他展开书信,却见那是自己一个儿子写给北俞王的手书。越往下看,他的脸色就越阴郁。这竟然是一封,慕容炎写给北俞王的手书,扇动北俞王派兵助自己谋反!
他正要说话,温砌已经开口:“此计乃引蛇出洞,正是二殿下这封书信,引诱北俞……”
他话未说完,燕王已经沉声道:“温砌,你好大胆子!”
温砌已经重新下跪:“温砌死罪!”
燕王缓缓坐下,指腹反复摩挲着那页信纸:“如此重大之事,你竟敢丝毫不同孤商量!在你眼中,可还有孤这个燕王?”
温砌并不起身,字句镇定:“微臣知道陛下会震怒,亦知道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但正因为微臣忠于陛下,而我主又素来信任微臣,才不得不这么做。
这些年陛下在晋阳,虽是龙袍加身、万众叩拜,但是国库空虚、百姓饥苦。臣虽身在军营,却也知道朝廷的艰难。陛下是贤主,百姓如此,只怕圣心更加不得安宁。臣虽竭尽全力屯田开荒,减轻朝廷负担,但这些年,北俞、西靖、孤竹国等就是一批蝗虫!”
燕王慕容渊面上的怒意渐渐淡去,看向跪伏在地的温砌,他似乎也想起一些旧事。温砌目光垂地,并不看他:“出此下策之时,微臣一夜未眠。妄自动兵,引寇入侵,若是战而不胜,我要如何面对君主?以王子为饵,若是有所闪失,我又要如何面对君主?即使是胜了,我也是犯下了欺君大罪,又如何面对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