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慕容炎这个人,一向是有孤注一掷的胆气的。而且他若不抢占先机,西靖一旦喘过气来,也定会来攻。这一着看似险棋,其实博得精彩。
左苍狼随军西征,其实她已经不再出入军中,慕容炎几乎一直将她放在自己的帐中,平时也是乘坐车驾,只是夜夜索欢,却不再处理任何军务。但是对外而言,这却是慕容炎御驾亲征,左苍狼为副帅,许琅为前锋。
这是何等阵势?!
简炀当时看到军情就慌了,立刻命任旋回救飞马坡——一旦慕容炎攻陷飞马坡,大燕在白狼河以西就有了立足的根基。到时候西靖与其只怕真的是要你死我亡了。
但是慕容炎要攻下飞马坡,却也是不容易。飞马坡一直是西靖的边城,其城防岂能不严密?如今城墙之高与厚,可比靖都。许琅和沈玉城都是年轻将领,率军接连三日攻城,倒也不觉疲惫。
夜里,慕容炎入到营帐之中,左苍狼倚在床头闭目养神。慕容炎走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到腿上:“太医有没有来看过?还痛不痛?”他柔声问,左苍狼没有说话。
自从上次受伤之后,他开始喜欢这样将她抱在怀里,如同心爱的玩物一般说话。她不理会,慕容炎也不见怪,说:“你看这次飞马坡我们能攻得下来吗?”
左苍狼不想应酬,闭上睡觉作困倦状。慕容炎索性抱着她上了床榻,他身上战甲未卸,铁衣冰凉,声音却十分温软:“三天了,任旋估计已经在回师的路上了。”
左苍狼终于说:“陛下是要趁机夺取孤竹罢?”
慕容炎怔住,然后揉揉她的头,说:“简炀被孤的声势所惊,一定会令任旋回救飞马坡。周信等人刚刚攻下无终,想来任旋肯定也刚掌控孤竹不久。攻陷一个根基未稳的无终,岂不是比攻陷飞马坡损失小很多?”
左苍狼说:“陛下就不担心其他国家趁虚而入?”
慕容炎笑,说:“富贵险中求,安稳又何尝不是?”
果然数日之后,任旋带兵离开孤竹,抢援飞马坡的军报传来。慕容炎随即令周信攻打刚刚被西靖攻下的孤竹。自己的兵士在飞马坡外却是围而不攻。简炀大怒,亦倾举国之兵力向飞马坡聚拢,准备围歼慕容炎。
慕容炎一见形势不好,抽身便走,率军再度退回梁州。任旋追击之时,燕军虽然有损伤,但是毕竟有防备,并不严重。而此时,孤竹却被大燕拿了去。
慕容炎以一场小败,窃取了他们半年的征战成果。
然而这次两场交战,却也将大燕存蓄两年的余粮消耗得所剩无几。燕军不得不搜刮孤竹和无终之地,以充为军用。对此,孤竹与无终原住民愤恨不已,虽然失去了家园,却不愿投降燕军。
一直在周边游离作战。
慕容炎夺得了城池之后,也不再理会这小股势力,迅速将兵士调回各城,以盈城防。防止西靖趁势来攻。
简炀气愤无比,有心要斩了诸葛锦,但季广也还在燕军大营。最后两位监军竟然如同人质。好在他们从孤竹也掳获了大燕的太上皇慕容渊。简炀激怒之下,一番羞辱肯定是少不得的。幸而他也没有因此失去理智,转而以支持慕容渊复位登陆为由,拨给其一支军队,在孤竹旧地还剩下的两座小城之中再度称帝,国号北燕。
慕容炎也并没有将这样两座小城看在眼里,他一手将左苍狼抱在怀里,一手展开军函,看了半晌,笑说:“父王还真是有点法子。不仅西靖支持他,无终、孤竹的残军也投降而去。”
左苍狼最近很少跟他说话,索性倚着他胸口睡去。他用下巴揉揉她头顶,说:“当日我要杀他,你一力阻止我们父子相残。虽然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看,如今是不是多了许多麻烦?”
左苍狼这才开口:“陛下是在怪我?”
慕容炎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说:“当然不是,孤是在和你讲道理。也许有些事,你觉得是孤激进,但是阿左,君主治国,原就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幸福快乐。完美只是梦,总是要牺牲小部分人,去成全整个国家的平稳安泰。我也想放过雪盏,我也不想屠尽法常寺。或者说,我也希望非颜能够逃出晋阳城,离开大燕,只要她不再出现在孤眼前。但是你想一想,真的你想一想,我若是放过雪盏,还会有多少个雪盏出现?我若是放过冷非颜,其他为孤效忠的势力,会怎么看?
如果一开始雪盏就交出慕容若,则是他一人背负不义之名,却能保住其他许许多多的人。所以害死法常寺僧众的不是孤,是他。你明白吗?”
左苍狼失笑,说:“如此说来,太上皇当年留得陛下性命,也是他无识人之明。所以造成这无边杀戮的人,也是他,倒与陛下或者雪盏大师等人全无干系了。”
慕容炎想了一阵,然后啪地一声拍在她脑袋上,说:“不要再说话了!”
左苍狼于是就真的不说话了。过了许久,他又轻声说:“吻我。”左苍狼不动,他右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用力吻住她。他最近对她宽容了许多,哪怕是她出言顶撞、冷嘲热讽,他也不往心里去。最多的便是这样无度索欢。
吻到深处,他嘶声说:“阿左,我爱你。特别是现在的你。”
言语之间,颇有一点意乱情迷的意思。左苍狼别过脸,只看见营帐外守卫笔直的身影倒映在白色的蓬布上。
你喜欢现在的我,那么你又在不在乎我喜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当然不会了,从小到大,你的心里,可曾真正在意过谁?
☆、第 113 章 忠心
待战事稍歇,大燕不仅占领了无终,更夺下了孤竹大部分被西靖占据的城池。西靖只剩下滦城、云洲等还在手里,但已是不能守。简炀索性扶慕容渊在滦城称帝,国号北燕。
尘埃落定,西靖固然是没讨着好,大燕也是疲惫不堪,一时都没有再战之力。简炀虽然气,却还是只有以诸葛锦换回季广。
慕容渊在滦城称帝后,发出诏书,要求与慕容炎面谈。
慕容炎接到慕容渊发出的这封诏书,军中当然极力劝阻。周信说:“陛下,此时孤竹等地两经战乱,虽然并入燕地,但是人心不稳、时局动荡。何况西靖如今动向不明,陛下不宜亲往。”
许琅等人对滦城的情形当然是最为了解的,立刻也谏道:“陛下,如今滦城酷热难当,且尸积如山,还未能及时清理。万一发生疫病,对陛下大大不利。依末将愚见,陛下还是邀太上皇入燕地为好。”
慕容炎沉吟,说:“古往今来,莫不是孝道为先。既然酷暑当头,孤又岂能让父王行走几百里,前来见孤?再说了,如今孤竹与无终虽然并入燕地,到底还是心中不安。孤若不去,倒显得没有胆识,如何让他们信服?”
许琅和周信互相看看,都不知如何相劝。慕容炎说:“准备下去,孤亲自去一趟滦城。”
他意已决,周信等人也不好多言。慕容炎想了想,又说:“如今滦城炎热,阿左身体不好,孤将她留在梁州。周信,你派亲信心腹照顾,她最近……有点情绪,找几个伶俐的人陪一陪。”
周信一愣,不想他会单独提起左苍狼,忙说:“末将遵旨。”
傍晚时分,慕容炎回到营帐之中,左苍狼还睡着。他将她养在自己营帐之中,平素一直派人看守,并不允许她外出。她在帐中无事,大多时候便都睡着。
慕容炎走到榻边,里面冰雕半融,倒还凉爽。她的呼吸轻浅若无声,长发铺了半枕。慕容炎在榻前坐下来,说:“明日我去一趟滦城,你在这里乖乖呆着。等事情一毕,我便过来接你。”
左苍狼睁开眼睛,瞳孔漆黑如墨。
慕容炎俯身亲吻她,说:“这几天找几个可心的人儿陪你玩,只是外面热,还是不要逛太久。”他伸手把玩她的发梢,轻轻打着小圈,说:“你看你,让你出去吧,你又生病,不让你出去,你又没精打采。”
左苍狼说:“陛下是养了一只雀鸟,放外面怕它跑了,关笼子里又嫌它无趣。”
慕容炎轻笑,将她揽进怀里,说:“怎么说的话!孤这是得了一件珍宝,捧在手心里怕飞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你看,这么一说,是不是就好听了许多?” 左苍狼说:“既然如此,陛下何不索性将我腿打断,如此我想去哪也是不能了。”
慕容炎认真地想了想,说:“好主意。”说完,伸手去摸她的腿。左苍狼拍开他的手,他凑到她耳边,笑说:“可是孤喜欢被这双腿死死夹住的感觉,一时之间,还舍不得。”
左苍狼一脸恼怒,慕容炎笑得直不起腰。以往他养一头狼,这狼一使性子、一张嘴,他就疑心它要吃人。总是忌惮几分。现在他养一只猫,偶尔这猫生气发怒,他也总当闺房之乐,不以为意,甚至还觉得其乐无穷。
左苍狼不想跟他说话了,他这才起身,说:“我这就走了,你乖乖呆在梁州。”说完,见左苍狼没反应,又有些不悦:“起来,为孤更衣。”
左苍狼不动,他伸手将她捞起来,见她全无反应,也是心头火起,说:“你有没有听见孤说话?日后你也就这些用处了,不多在这些地方下功夫,还想如何?”
左苍狼这才抬头看他,眼神阴寒。慕容炎知道激怒了她,有点快意,又有点略悔,松开她,终于也没再说什么,自己换了衣服,转身出了营帐。
次日,左苍狼还睡着,倒真有两位将军夫人过来,由胡林等陪同着,在梁州城里逛逛。周信倒也了解她,两位夫人都是惯会武刀弄枪的,逛的也都是些兵器店、马场等等。
第二天,又有州官奉上良弓宝剑,各出奇招,倒也都在博她欢心。
慕容炎启程前往滦城,周信一路上百般小心,说:“陛下,从梁州到滦城,所有可藏伏兵的地方,末将都已经画出,并事先安排兵士打探。”
慕容炎说:“嗯,西靖一定会用此次机会,向孤下手。小心点总是好的。”
周信倒是有些不明白了:“陛下明知如此,为什么还是要执意前往滦城呢?就算去了,陛下身为人子,也不能亲征滦城。而太上皇也定然不会与陛下和谈。”
慕容炎说:“孤与他,毕竟是亲父子。若不给他一个机会主动出手,孤哪有借口向他出兵呢?”
周信愣住,这才明白他执意北往的意图。只是看来这一次,他是非除慕容渊不可了。
半个月之后,慕容炎横渡滦河之时,遇西靖水师伏击,所乘船只凿沉。周信等人与靖军在滦河血战十余日,燕军一路沿河搜寻,一直未查到慕容炎行踪。
燕王应父邀约,明知有凶险却依旧慨然而往。而慕容渊与西靖勾结,于滦河设伏,令慕容炎滦河遇险,下落不明。消息传回滦河,许琅特地来报左苍狼:“将军,依您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左苍狼说:“收拾一下,我要前往滦城。”
许琅急道:“可是将军的身体……”
左苍狼说:“我身体事小,这种抢功的机会,岂能错过呢?”
许琅不明所以:“抢功?”
左苍狼却不再说话了,当天便收拾行装,一路乘马车,星夜兼程,前往滦城。王楠等人就在附近驻军,听说此事,一路赶来。左苍狼与他同路,王楠说:“将军,听说靖军还在沿河搜寻,您看陛下这次,会有危险吗?”
左苍狼说:“周太尉向滦城用兵了吧?”
王楠说:“正是!陛下为了孝道,仅带了数十人过河赴约。没想到太上皇竟然全然不顾父子亲情。将士们群情激愤,自然是当即发兵,攻打滦城了。”
左苍狼说:“那陛下就是无恙。”
王楠奇道:“将军怎么会如此确定?”
左苍狼坐在车驾之中,微掀窗帘与他轻声说话:“滦城、云洲等地,不过弹丸之地,他比谁都想攻下这几座城池,将孤竹之地完完全全据为己有。但是慕容渊为王,他素来标榜孝道、贤德,岂有子攻父业之理?当然要找个说得过去的藉口。”
王楠暗自心惊,说:“如此说来,此事竟是陛下计策?那么如今天气炎热,将军身体又不好,何必匆匆赶往呢?”
左苍狼说:“总要表个忠心啊。”
王楠呆住。以前无论如何,从来未曾听过她这么说。他尴尬地笑笑:“将军说笑了。”
左苍狼没有再说话。
果然如她所言,两天之后,燕军攻占滦城,慕容渊纵然有靖军相助,然而毕竟地少城矮,无法藏兵,靖军也只有连连后退。左苍狼到达滦河的时候,靖军已然退至云洲边缘。
天气确实是炎热无比,左苍狼行不了几步,便是寒出如浆。她右肩全然无法使力,也无法骑马,一路行动极是不便。但纵然如此,仍然是穿过了滦城,来到云洲边界。
周信见了她,也是吃惊:“阿左?你如何来了?”
左苍狼问:“陛下可有消息?”
周信这才一颗心落了地,说:“你到底还是心系陛下,只是此地危险,你还是不要久留了。陛下一有消息,我便通知于你。”
左苍狼说:“太尉还须追击敌军,不必顾我。只须给我一小舟,滦河之上,我寻一寻陛下也是好的。”
周信闻听,只好给她一艘船,当然不会是小舟。而且也派了许多兵士保护。左苍狼自滦河乘船而下,河风悠悠,她沿船窗而坐,一壶酒、几样小菜,每日里赏赏这河上风月。打捞搜寻之事,都是周信派来的亲兵在忙活,哪用她动手?
十几天之后,终于靖军败北,慕容渊被困于云洲马蹄山。左苍狼的船也正好在马蹄山下,她站在船舷之上,向山上眺望,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上岸看看吧。”
胡林一直就跟着她,如今也是担忧:“将军不能远行,又不能骑马,这山路崎岖,一定要上去吗?”
左苍狼说:“一路不见陛下踪影,说不定他在这里也不一定。我们下去看看就好。”
胡林也不敢多言,只好扶她下船,一行人上山搜索。山上,周信围住慕容渊,慕容渊说:“来的就你们吗?慕容炎在哪里?”
周信一回身,兵士缓缓退开,人群两分。慕容炎缓缓走出来,说:“父王,好久不见了。”
慕容渊盯着他,说:“为什么当年孤王就没有看出来,窝里养了一个如此狼心狗肺之徒?”
慕容炎说:“可能是因为父王迷醉于后宫满园佳丽,无暇仔细看上一眼吧。”
慕容渊说:“慕容炎,事到如此,孤王也无别的话说。你妹妹慕容姝你总不至于也要赶尽杀绝吧?”
他身边正站着公主慕容姝,这些日子她随父亲身在敌国,慕容渊身边倒一直是她在照料。慕容炎看了她一眼,她咬着唇,没有说话。慕容炎说:“姝儿既然一直跟随父王,定然是孝心可嘉。父王已经老迈,黄泉路上想必孤独。有姝儿相陪,孤也心中稍慰。”
慕容渊说:“好,好得很。”
慕容炎一抬手,有人奉上酒盏,里面两杯美酒,湛青碧绿。慕容渊再没有看他,只是转而看向自己的女儿,说:“姝儿,爹爹对不起你。这些年你陪着爹爹,到头来,竟也只能随爹爹而去。”
慕容姝摇头,说:“父王别这么说,姝儿愿意跟随父王。”
慕容渊慈爱地轻抚她的头顶,说:“好。”两个人接过酒盏,缓缓饮尽杯中酒。毒酒入喉,很快发作,尸身一前一后,慢慢倒在白布之上。慕容炎缓缓上前几步,低着头看地上的父王和妹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像是缺了一块,有一点漏风。
夏日的风应该不冷,然入心入肺,却令人觉得萧瑟。
正在这时候,身后又有响动。慕容炎回过身,只见左苍狼在胡林等一众侍卫的陪伴下,慢慢上了山。那一刻,他像个与大人走失的孩子,突然上前几步,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