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一次进庙求神仙。”走出寺庙,景眳朔对姚枂岚轻声道。
即使是临上战场,即使是战局不利,他也不会想到要求助于神仙。但是,今天,在这里,他无比虔诚地许下了一个愿望。
——果然,人要是心有所系,就再也不能潇潇洒洒了。
姚枂岚看向他,咧开嘴:“真巧,我也是。”
——可是,他却如此眷恋这种羁绊,哪怕献上一切,也舍不得放开。
“老爷爷,这是什么?”景君奚跑到一个小摊面前,朝两人招了招手。
很多人都伏在这老人的桌子上写着什么。
姚枂岚先一步解释道:“这是祈福的丝带,你把愿望写到丝带上,然后挂到树上,天神看到的可能性会更大哦。”
“我要,我要!”景君奚的精力像用不完似的,上蹿下跳。
景眳朔拿他没办法,付钱买了三条丝带。
“嗯,我要把刚才的愿望写上来吗?可是写出来就不灵了,”景君奚拿着毛笔纠结了一阵,“那我还是换一个吧。”
打定了主意,景君奚一笔一划地用正楷写了一个“钱”字。景眳朔和姚枂岚看了,简直哭笑不得。
景眳朔就没他这种纠结,落笔即成书。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气呵成,龙飞凤舞,如同这几个字已被他在心里写了千千万万遍。
姚枂岚的耳朵染上了红色,本人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埋头写下两个字。
“朔枂”。
“‘朔’乃新月,‘枂’乃月下之树,”姚枂岚用带着笑意的声音道,“一生一世,相望相守。如何,是不是比你的要有韵味得多啊?”
“我……”景眳朔想说什么,却发现没有说的必要了。他话锋一转,变为了调侃:“你也知道是月‘下’之树?”
姚枂岚手一抖,脸上出现一个大大的笑容,堪称明媚:“看来,王爷是想大年初一独守空房了?”
“......我错了。”
景君奚完成了他的大作,挤进了两人中间。
“什么嘛,”景君奚嘟起嘴,“你们两个太过分了!只想到了自己!”
“那是因为,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们展翅而飞的。”景眳朔捏了捏他的脸。
“我不管!”景君奚抢过姚枂岚手中的丝带,跑回桌边,“飞到哪我们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啊。”姚枂岚抬起头。
万里无云,阳光暖暖的,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景君奚拿着丝带回来时,“朔枂”后面多了一个略小一些的“奚”字,用的还是端端正正的楷书。
景眳朔一笑,拿着三条丝带跳到树上。越往高处丝带越少,景眳朔几乎是跑到了最高处才系上了丝带。
“好了。”他平稳地落到了地上,拍了拍手,“接下来去哪里?”
见景君奚有些失神,他轻唤道:“君奚?”
“没什么,”景君奚收回目光,“我只是想起了,我第一次看到师父时的情景。”
景眳朔了然了。安梁群山,一个砍柴的谎言。
那是季鹏程和他们二人缘分开始的地方。
“啊啊,真寒酸啊。”景君奚失望地帮忙把烧鸡摆到房间里的桌子上,“居然,所有的酒楼晚上都不开门。连客栈里也这么冷清。”
“没办法,”姚枂岚把筷子发给景眳朔和景君奚,“做生意的也要回家过年啊,能买到饭菜带回来都算不错了。”
“等我们回到静阳,”景眳朔也有些惋惜,“再过年,我就让王府里的厨子准备最好吃的给你们。”
“王爷不是想云游天下去吗?”姚枂岚道。当初他为这个烦恼过一阵,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记得?”景眳朔很惊喜,“我的打算是:你放不下北千翎,我就陪着你帮他坐稳王位;等到君奚长大了,若他愿意,我就把‘瑾渊王’这个名号交给他。你什么时候愿意和我辞官云游呢,我就什么时候去;你若实在不愿,我也只好妇……夫唱妇随咯。”
“把‘瑾渊王’的名号交给我?”景君奚差点没把满嘴米饭给喷出来,“开玩笑的吧,师父?”
“你先别想这些,”景眳朔给他夹了一快鸡,“我说过的,等你学成了之后,你再自己判断。”
“你还真是……”姚枂岚一时觉得饭菜难以下咽。
我本来还想说,你若愿意,哪里我都陪你去,可你竟愿意为了我,放弃自己的理想。
似乎所有的天堑沟壑,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无法逾越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景眳朔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先别想这么多了,嗯?”
“嗯。”姚枂岚举起酒杯。景眳朔也举起了酒杯。
景君奚撅了撅嘴,很是不满地举起了自己的茶杯。
“新年快乐!”三人异口同声道。
【卷四 曲终了】
☆、第63章 危局
年初九,本应该是休息的人们重新投入工作,全国上下恢复运转的日子。但是,街道上、客栈里却依旧冷冷清清。
姚枂岚睁眼醒来,下了床,推开窗。街上不但没有店家放鞭炮庆祝重新开业,而且连人也没有几个。
“总觉得,”姚枂岚的眉毛拧了拧,“有点奇怪啊。”
他回头看向景眳朔,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却没和我说?”
景眳朔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姚姚,这些事情,还是等北千翎亲口和你说比较好。”
“你果然知道。”姚枂岚飞快地穿好衣服,走下楼。
景眳朔这时才完全从睡眠中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很可能惹某人生气了,手忙脚乱地下床穿衣服。
“唉,伙计,”姚枂岚叫住给他倒水的小二,“这城里发生了什么?为何过了初八还这么冷清?”
“客官,您真的不知道?”小二把茶壶放到桌上,“出事的可不是我们稆桑,而是皇都静阳啊。”
姚枂岚不淡定了:“静阳出事了?什么时候出的事?出什么事了?”
小二也不故作玄虚:“皇上失踪了半个月了,就在年初一那天,皇后娘娘在宰相叶大人的支持下宣布摄政啊。大家都说国内很快就有动乱了,哪里敢出门?”
“皇后摄政?”姚枂岚捏碎了杯子,“琴王爷和厉王爷呢?”
当初为了拉拢景眳朔,表示诚意,给韶宣帝写信汇报情况的工作从一开始便全权交给了他。就算没有赤马众帮他往来通信,他也一定知道皇上的异常,但却连这么大的事也没和自己说。
小二道:“厉王爷先几个月被皇上发配到静阳城外去了,厉王府也被封了,死了不少人呢。”
“死人?厉王府的人?”姚枂岚想起了分别那夜,北千翎失意的脸,“为什么?”
“好像是说,朝廷里的大臣有半数以上联名上书,说厉王爷企图谋权篡位。”
“琴王爷呢?”
“琴王爷被指贪图享乐,厉王爷离开静阳没多久就被软禁在别宫里了。”
“知道了。”姚枂岚握紧了带有杯子碎片的拳头,“谢谢你。”
景眳朔坐到他身边,拨开他的拳头:“姚姚,对不起我——”
“不是你的错。”姚枂岚把伤口上的碎片拔了下来,“这是我自己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的事,但是我却太过依赖厉王府的探子了。如果我早点知道,我——”
“你就怎么样?”北千翎出现在客栈门口,“你就冲到皇后面前,杀了她?把我带回静阳?还是杀了那些支持皇后的文武百官?”
“北千翎?”景眳朔站了起来。
姚枂岚不说话,拳头攥得更紧了。北千翎说的这些,他都做不到。也就是说,他对眼下的局势无能为力。
“弟弟啊,你很有谋略,但是在某些地方却欠缺冷静。”北千翎向景眳朔行了一个礼,“王爷。恭喜王爷得偿所愿。”
景眳朔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弟弟?”
他在姚枂岚对面坐了下来,折扇轻轻在姚枂岚出血的手上一拍:“松手,止血。”
姚枂岚依言松了拳:“千翎。”又向景眳朔解释道:“千翎是我的表兄。”
“我不告诉你呢,”北千翎还是无比悠闲地晃着折扇,“是因为你现在的行动更有用。比如,你在芊原,杀了王夫人,相当于把芊原从皇后的手中解救了下来。”
姚枂岚冷静了下来:“所以,你的本意是让我们走完十座城,把处于柳菀菀控制中的城池都翻天覆地一下?但是,你没料到她竟大胆至亲自摄政?所以就来找我了?”
“知我者莫若弟也。”北千翎颔首,“现在朝中,除了厉王党的人,都对皇后效忠。我的人,我也让他们假装向皇后示好了。讨伐我的折子,后期基本都是出自他们的手。我们的错,就在于总想着一锅端,没有及时铲除皇后的势力。”
“千襄那个笨蛋,本来还只是觉得他善良过头了,迟钝过头了,没想到还是头蠢猪,竟让皇后的势力渗透到他治下。”景眳朔无奈地摇头,“还有那个叶澄蔚,居然会向着皇后。”
“向着皇后的,恐怕不是叶澄蔚,而是叶家。”姚枂岚道,“叶家的势力本就很大,叶澄蔚不可能违背家族的意志。”
“眳朔,你去把君奚叫下来。”姚枂岚给自己的手上药,“我们要有所行动了。”
看到景眳朔乖乖地上了楼,北千翎笑眯眯道:“然后,你打算怎么办?”
“你知道我会怎么办,但是他估计不会同意。”姚枂岚指了指自己的腹部,那里的疤还未完全褪去。
“啊啊,”北千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太过深情的爱,也是一种负担啊。”
“这点,对你也是一样的。”
景君奚下来,先是恭恭敬敬地给姚枂岚行了一个早安礼。尔后,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对北千翎行了礼:“厉王爷。”
“哦?”姚枂岚饶有兴味地看向北千翎,“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北千翎笑道,“给他上了一课而已。”
景眳朔切入主题:“你们打算怎么办?”
姚枂岚不答反问:“王爷打算怎么办?”
景眳朔道:“我们兵分两路,我的兵力,现在能调用的,基本都在华涂城以外的我国边境。我要去华涂,把军队调一部分回皇都。姚姚和我一起,厉王爷就回静阳与皇后暗中斡旋一阵,找到皇上。他肯定还在皇宫里,不过是被皇后软禁起来了。”
“不行。”姚枂岚道,“这个计划不够完美。的确,华涂以外的朝和现在对我们已经没有了威胁,但是你还是不能调动太多的兵力。”
姚枂岚看了景君奚一眼,见后者并无异常,遂继续道:“现在静阳城内的禁卫军和小兵营都在皇后的手中了,支持她的说不定也有其他的将军,你优势不大。要是真打起来麻烦就更大了。”
“所以?”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