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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可惜老四长大了,也随了静安皇贵妃的性子,对他这个太子恨之入骨。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叫那个幼时还无比敬爱他的四弟最终变成了他的死敌。
    赵孟言也看着城墙下灯火辉煌的夜景,末了低声说:“人世间有太多想不到的事,人心本就如此,复杂多变,不可能一直无欲无求。有所求就会有所恨,恨得不到的那些东西,恨得到那些东西的人。”
    两人自打在乾清宫争论过昭阳的身世问题后,一直有些尴尬,除去朝堂上的君臣相待,私底下很久没有像这般坦诚相待过了。过去本是无话不说,皇帝知道赵孟言又看上了哪家姑娘,赵孟言知道皇帝中午又吃了什么不喜欢的菜色。
    他这番话叫皇帝沉默了半晌,最终转过身来望着他,轻声问了句:“那你呢?朕得到了你想要的人,你是否也会恨朕?”
    夜色之中,赵孟言一身青衣在城墙上翩然飞舞,衣袍被吹得鼓鼓囊囊。他倏地笑了,眼眸似是夜空中的星子,璀璨明亮。
    “我可没那么小气,论姑娘的心,我得到的可比您多了太多。不敢说多了,但这京城里十个姑娘里头,至少六七个都爱着我。可是做人不能那么贪心,也不能总是一帆风顺,眼下您得到了她,这就是老天给我最好的磨练。毕竟偶尔我也该尝尝情场失意的滋味啊,不然人生也就不圆满了。这一回,权当我让着您,不然您输急了,万一要跟我较真起来,吃亏的只会是我。”
    他满口胡说八道,可看向皇帝的眼神却始终明亮,始终如初见时候那般,坦坦荡荡,毫无隐藏。
    皇帝眼眸动了动,有笑意像是流水一般蔓延开来,他想说点什么,可喉头却有些哽咽。
    赵孟言仔细瞧瞧他:“哎我说,您这堂堂天子,该不是要掉眼泪了吧?哎哟,这微臣可担待不起了,您好歹回去对着您那姑娘哭啊,在我一大老爷们儿面前掉金豆子可要不得,要不得!”
    皇帝笑出了声,使劲儿在他肩上捶了一下,可最后却变成按住他的肩,远眺京城的模样。
    “我一直以为这辈子拥有的东西太过有限,羡慕老四有疼爱他的父母,羡慕你有一个完整的家,羡慕方淮曾经在街头无拘无束,羡慕……很多。”他的声音像是低沉缓慢的流水,静静流淌在这寂寞长夜里,“可是孟言,到了如今,当我再回首从前,我才发现其实我拥有的远比失去的要多。”
    有你。
    有方淮。
    有在养心殿等着我归去的她。
    原来失去本身就是一种获得。若是没有失去那些生命中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或事,今日也不会得到这样多的感动与满足。
    赵孟言看他片刻,静静地,却铿锵有力地对他说:“您这辈子,成王也好,败寇也罢,我都会是您的臣子,哪怕有一日您嫌我脑瓜子不好用了,或者比您长得好看太碍眼了,我都会站在您跟前。”
    皇帝朗声大笑,笑声在黑夜里穿了很远很远:“脑瓜子不好用了有可能,但长得比我好看,这就是说胡话了。”
    下一刻,他眨眨眼,对赵孟言笑道:“有没有兴趣陪我喝点酒?”
    不是朕,而是我,是与你虽隔着君臣之分,但堪比手足的大兴子孙。
    ***
    皇帝回到养心殿时,夜已经深了。
    昭阳坐在门槛上等他归来,却发现他步伐有些不稳,浑身酒气浓浓。
    “您喝酒了?”她有些担忧,从德安那里扶过皇帝,小心翼翼地往大殿里走,扶他在床边坐下来了,才又去拧帕子来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低声说,“您心情不好也不该喝这么多啊,多伤身子。本来这些日子也没休息好,吃不好睡不着的,这么一来就更——”
    “我很好。”他忽然侧头对她说。
    “……”昭阳只当他在逞强,也不便跟喝醉酒的人掰扯。
    皇帝却忽然伸手拉住她,将她拉坐在身旁,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片刻后弯起唇角:“我真的很好。”
    “嗯,是,您很好。”她敷衍地说着,又要抬手去给他擦擦脖子。
    那人却忽的伸手环住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昭阳一怔,手里的帕子落在地上,她能察觉到他力道很大,她都快有些喘不上气来。
    下一刻,皇帝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低低地说了句:“其实我早知道这一天会来的,曾经处心积虑要做好万全准备,可到了今日,才发现其实我已经很坦然。”
    “……”她有些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四王爷要造反,边境已然生乱,民间有谣言四起,这些事情他如何能提前预料到?
    她知道他在前头忙得要命,可她帮不上忙,只好坐在后头忧心忡忡。她其实忧的不是百姓,不是国家,这些当然也不会完全不叫她担心,只是她真正担心的是他。
    她爱的是这个男人,不是他帝王的身份。
    可她一直不知该如何去帮到他,只能在这一刻,他有些脆弱地靠在她肩上的这一刻,慢慢地回报住了他,低低地说了句:“不管您做什么,我都跟着您。”
    皇帝没说话。
    她抓住了他的衣领,咬咬嘴唇:“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里看您忙前忙后。可我想告诉您的是,不论您在前头怎么样,都一如既往会是我眼中那个最好的皇上。您是我在江南遇见的贵公子,是天底下最慈悲心肠的好人,是我想要一辈子守着的人。”
    灯火摇曳的大殿之中,她听见他轻声问了一句:“哪怕我不是皇帝?”
    “哪怕您不是皇帝。”她鹦鹉学舌一般,一字一句地应道。
    下一刻,皇帝猛地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她听见自己坚定地对他说:“我给您生个孩子。生个大胖小子。要八斤的那种小胖子!”
    她从前听宫里的姑姑说过,出生时就上了八斤的小胖子是有福气的小胖子,是老天保佑的好孩子。
    皇帝倏地笑出了声,一下一下,那声音回荡在胸腔里,回荡在大殿里。他眼神发亮地看着她:“没名没分的,这就愿意给朕我生孩子了?”
    她揪住他的衣袖,轻笑着对他说:“有名啊,叫昭阳。”
    接着伸手覆在他心口,那怦怦跳动着的心口:“也有分的,在这里,在您这里有最重的分量。”
    ☆、第91章 身世迷
    第九十一章
    方淮带大军在西疆边境与哈察的军队开战的同时,京城异象再生。
    皇陵的一处宫殿莫名起火,险些波及大兴先祖的灵位。
    为安民心,皇后率一众宫人去皇陵祈福,没成想在天坛祭祖之时,礼官忽然跟中了邪似的,扔下了诏书,忽然指着皇后朗声道:“大胆妖妇,欺上瞒下,将你与无名小卒的孩儿谎称皇家血脉,是何居心?”
    他就站在天坛正中,紧紧靠着皇后的地方,所有人都仰望着他们。
    一众妃嫔在场,无数宫人在场,皇后面色惨白,众人哗然。
    “放肆!祖宗面前,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妖言惑众!”皇后怒斥,唤人来,“来人啊,给本宫把这失心疯的礼官带下去,乱棍打死!”
    却没想到那礼官就连被拖下去的时候,都一路喊着:“先帝明鉴!大兴皇室血脉不保!天下要乱!天下要乱呐!”
    为首的侍卫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还没把人带出皇陵,当即拔刀相向,一刀毙命,血溅当场。
    一趟祈福,福没祈成,却演变成了一出闹剧。
    皇后大病一场,卧病在床好些时日。皇帝久违地去了一趟坤宁宫,见皇后面色苍白,躺在床上忧心忡忡的。
    他俯身看了看她,轻声问道:“感觉如何?好些了没?”
    皇后抬眼时,眼圈微红,低低地叫了声:“皇上。”
    她本来生得就很好,此刻病容也仍是清秀好看,一如从前。皇帝与她其实也是有感情的,毕竟太傅昔日还在时,他与皇后常常见面,他待她很好,时常送些小玩意儿,澜春有的她也有份,皇帝把她们都视若姊妹。
    见她这副模样,皇帝蹙起了眉头,轻声道:“你好好养病,别的无需多想。”
    “是我害了您。”她有些哽咽,支着身子想坐起来,“当初若不是我一心想保全父亲的脸面,要您娶我做了太子妃,您如今也不会这样捉襟见肘,被人把大皇子的身世拿来当话柄。”
    任谁被戴了绿帽子都是奇耻大辱,何况这人还是皇帝?
    皇帝感念太傅的恩情,可当时自顾不暇,保护不了她,索性听了她的主意,将她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却也为今日买下了一颗恶性种子。那种子一旦爆发,还挑在了今日这节骨眼上爆发,不可谓不惊天动地。
    皇帝只摇摇头,平静道:“选择是朕做的,与你无关。今日之事你大可不必为之焦虑,眼下外头正乱,朕也无暇顾及你,盼着你能好好顾惜自己的身子,太傅泉下有知,也当瞑目。”
    他又温言相劝好一阵子,才转身离去。
    离去前,大皇子来了,怯生生地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叫了一声:“父皇。”
    皇帝顿住脚步,看着他柔弱的小脸,最终还是弯腰把他扶了起来,替他拍拍膝盖上的灰:“不必多礼。你母后今日病着,你多陪陪她,听她的话。”
    大皇子点点头,有些渴望地对他说:“父皇,您用过晚膳了吗?”
    皇帝看他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前头还有事情要忙,朕就不留下来了,你与你母后用膳吧。”
    虽说上一代的事情不应迁怒到孩童身上,但皇帝能给的都给的了,至于父爱,那是不能给的东西。帝王一辈子精力有限,要顾及的也太多,他的爱要给天下苍生,还要给自己爱的人,他可以不计前嫌让这孩子享受一个皇子能拥有的一切,但是父爱,他给不了。
    大皇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色煞白煞白的。
    他有些无措,有些想哭,那些传言他也听到了,从前只觉得是不是自己不乖巧,父皇不疼,母后不爱,可如今他像是有了心魔。
    难道他真的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不,不会的,他是皇子,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他的母亲是端庄高雅的皇后,他怎么可能不是父皇的儿子?
    ***
    皇帝走后,皇后那点隐隐的泪光慢慢消失了。
    大皇子进来了,垂眸给她请安,又不自觉地抬眼望她,忧心忡忡的样子难以掩饰。
    “母后,您好些了吗?”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却不敢靠的太近。
    皇后定睛瞧了瞧他,他虽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却长得有几分顾家人的模样,那鼻子,那眉眼……已经十三岁了,十三年一晃就过去了,她还在这深宫里做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带着这样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子。
    她已从少女变作今日乏味暗淡的妇女,人生好像停止在了十七岁那年,此后像是夜空失去星辰,再也没了光彩。
    她从前一直疲于跟大皇子说话的,此刻却忽然抬眼问他:“奕熙,你将来有什么理想吗?”
    大皇子一愣。
    她耐心解释说:“理想就是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大皇子的眼神亮了,却只是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儿臣,儿臣想做一个像父皇那样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望着他酷似那人的眉眼,慢慢地弯起了唇角:“是吗?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片刻后,她轻声说:“很好,很好……”
    窗外是金秋时分,她侧头看去,像是越过秋日的京城,望见了冰封万里的某处。
    奕熙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像皇帝那样。那,何不做个皇帝?
    思绪又回到多年前,当她还在太傅府时,那时候她还是一个青葱的小姑娘,憧憬着世间最美的一切。
    她遇见了一个男子,那人有着美到惊心的容颜,会似笑非笑弯着唇角玩味地问她:“打扮得这么美,是为了叫我见之忘俗,一见倾心?”
    她涨红了脸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就边笑边漫不经心地说:“天下间的人站在我面前都黯然失色,用不着做这些无用功。你平常那样就很好,好花不需饰,自有暗香来。美这种事情交给我就成。”
    他还会亲手做风筝,带着她去郊外放飞,奇怪的是他总在那风筝飞到最高处时,忽然间扯断线,将它放走。
    她惊呼:“风筝飞走了!”
    他却只是将手中的木柄朝地上一扔,回头平静道:“是啊,飞走了。”
    她不解:“你是故意的?”
    他抬眼看她:“是啊,故意的。我做的是只鸟,是鸟就想飞,放出去了又哪有拉回来的道理?让它飞吧,飞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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