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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天已经黑了下来,几颗星子在夜空若隐若现。
    罗宜秀与罗宜怜已经在外面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了,未见到有人出来,只听到里头隐约争执的声音传出来。一开始还听得出宜玉在指责宜宁,说她歹毒。后来又听到罗宜玉说什么偏心二房的话。
    罗宜怜正襟危坐,手帕依旧攥在手心。
    上次她犯了错之后,便听了乔姨娘的话,以后只作乖巧就是了,不能再让罗老太太或是宜宁抓着她的错处。她心里也谨记着这句话,罗宜玉与她一起做刺绣的时候被叫走,然后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了,她是不会回去的。
    罗宜秀心里是焦急。她很喜欢宜宁,但是罗宜玉毕竟是她嫡亲的姐姐。里头要是冲突起来,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来回走了几趟,直到伺候她的嬷嬷道:“五小姐,您还是坐下吧,您着急也没有办法。”
    嬷嬷又看一眼旁边的罗宜怜,心想果然是性子不同。瞧这个六小姐,年纪虽然小些,但是多么沉得住气。坐了半天的杌子竟然连姿势都没有换过。
    她不由得感叹,这要是个嫡女,恐怕日后还有得好瞧。
    罗宜秀却有些烦心,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什么。跟壁虎似的扒在槅扇上听里面讲话。
    嬷嬷看到了,忙去拉她下来:“五小姐,您可不能这样!”
    罗宜秀说:“嬷嬷,您别管我,我得知道我姐和宜宁究竟怎么了!”
    外院却亮起一阵烛火的光。是有人打着灯笼过来了,等人走近了一看,居然是罗成章和乔姨娘。两个小厮撑着纸灯笼,还跟了好些丫头婆子。
    罗成章回来之后听说林海如被罗老太太叫去了,又到了天黑都不见回来,想必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如今大哥在京城中为官,家中便只有他一个顶梁柱,要真是出了什么大事,肯定是要来看看的。
    乔姨娘也想知道究竟怎么了,怜姐儿竟然也这么晚没有回来。派婆子来打听,说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就陪着罗慎远一起过来了。
    嬷嬷看到二爷都过来了,拉罗宜秀都来不及:“五小姐,二爷来了!您快别听了!”
    罗宜秀才回过头,看到二叔和那个乔姨娘果然正看着她。她才大大方方地站端正了,若无其事地喊了声“二叔”。罗宜怜则站起来喊了父亲和乔姨娘。
    罗成章微微颔首,看了看四周。也就是伺候罗宜秀的嬷嬷资历最老,也最能说得上话。便问她:“你可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嬷嬷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罗宜怜就站起来,微一屈身道:“我也没听得太周全,似乎……七妹妹与四姐姐微有争执,祖母也在训斥四姐姐,别的就不清楚了。”
    罗成章下意识地皱眉,若是以前他听说宜宁与别人有争执,想都不想就知道肯定是宜宁闯祸在先。但是上次才冤枉了她,花了好些力气才让宜宁勉强愿意与他说话。还是要先弄明白再说。
    乔姨娘柔和地道:“二爷,既然商议了这么久,想必也是要紧的事。您还是去瞧瞧为好。”
    守在门口的婆子却屈了身,回绝了:“老太太有令,若不是她老人家请,决计是不能进去的。”
    罗成章心里更是狐疑,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也在外头等着。
    屋子里点了烛火,罗老太太的脸在烛火下显得模糊了许多。她低声道:“你可知道此事若是真的传出去了,会有什么后果?”
    罗宜玉低垂着头,咬唇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真是败露了。宜玉便一死了之了,决不拖累了罗家。”
    罗老太太的语气轻轻地:“你以为死了就算完了,死了就不会拖累罗家了。你还有这么好几个妹妹,你可有想过你的几个妹妹怎么办?是要远嫁外地去,还是留在家里一辈子被人指点!”她的声音突然凌厉,“这就是你想的结果?一死了之?置你的姐妹母亲于不顾!”
    罗宜玉的肩膀颤抖着,泣不成声。终于哭倒在陈氏怀中。
    宜宁不得不佩服罗老太太,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对宜玉这样的性格,单单劝是没有用的,必须得要吓一吓她,才能真的把她吓住。
    徐妈妈又给罗老太太递了茶水,罗老太太才接着说:“你知道这事是谁告诉我吗?一进来不分青红皂白便指责你妹妹。那是程二公子走之后,伺候他的两个丫头说的。那两个丫头早就发现你这点端倪了,你以为你天衣无缝就没有人知道了?”
    陈氏听到这里,急急地抬起头要问话,罗老太太一摆手:“那几个丫头已经卖出府去了,终身是不会进到北直隶了。不用再说了。”
    陈氏忙道:“谢谢老太太。”抱着宜玉给罗老太太磕了个头。
    罗老太太这才深吸了口气,指了指门外:“去把二爷、还有两个姐儿叫进来。”徐妈妈应喏前去,不一会儿罗成章与罗宜秀、罗宜怜就走了进来。
    罗老太太又指了指地面,淡淡地道:“宜宁,去跪着。”
    宜宁抬起头,看到罗老太太的神色非常的平静。她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还是走到了罗宜玉身边,跪下来。
    罗成章一进来就看到宜宁跪下了,也有些觉得古怪。知道平日罗老太太最是护着罗宜宁的,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要罚她跪。难不成真是犯错了?他立刻问道:“母亲,宜宁可又犯了什么错?”
    看到旁边罗宜玉和大嫂哭得可怜,想到大哥在京中任职,府中只有他在。罗成章就继续说:“若要是宜宁真的有错,您大可不必偏袒她……公正处理就是了。”
    罗老太太很疲惫,她继续说:“我今天就是要公正处理,才要宜宁一起罚跪。宜宁,我现在问你,你早发现了你四姐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29章
    宜宁心里苦笑,其实这事说起来她处理得并没有什么错。虽然她思虑的确不如罗老太太周全,但真要是追究她的责任,却也是无妄之灾。
    宜宁稚嫩的声音说:“我一则想着,若是告诉了祖母。四姐姐必然会怪罪我。”
    ——其实刚才也都看到了,明明不是宜宁说出去的,都让罗宜玉这么恨她。真要是知道是她说出去的,罗宜玉不活生生吃了她。陈氏想必也不会对她有好脸色。
    听到这里,罗宜玉看向跪着的宜宁。
    宜宁又继续说:“再者,祖母的身子不好,宜宁想着不让祖母烦心……”
    听到宜宁一字一顿的稚嫩的声音,四周又这么寂静。罗老太太紧紧地闭上眼,几乎是热泪盈眶,捏紧了手中的念珠。
    罗老太太过了半晌才说:“所以你告诉了你四姐,想阻止她是不是?”
    宜宁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地说:“那日……我怕别人听去了,特地叫四姐姐到旁处去告诉她。我跟四姐说我不会说出去的,叫她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四姐当时也答应我了……”
    陈氏听着宜宁的话,心里却一阵的后怕。
    罗宜宁的确没有做错,她是为了罗宜玉好。而且她还这么小,做的事是有道理的,刚才她刚进门的时候,罗宜玉却劈头盖脸地指责她,当时甚至她都以为,罗宜宁是那个说出去的人。
    其实她如此的无辜而委屈。
    罗老太太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她就知道这个孩子的心肠好,她没有看错她,也没有疼爱错她。但是正是因为疼爱,今天她偏要罚宜宁。
    今天的事看起来只是因为罗宜玉写给程琅的字条。但要是深究起来,何尝不是罗宜玉对她独宠宜宁的不满。这样的不满,难道别的人就不会有吗?她今日非要做点事让那些人好好看看!
    罗老太太打定了主意,镇定了情绪继续对宜宁说:“那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了?”
    宜宁看着罗老太太微红的眼眶,她依旧有些茫然:“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林海如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看着那小小的孩子孤独地跪在那里,旁边陈氏却搂着罗宜玉,便也跟着跪下来:“老太太,咱们凡事得讲道理啊。宜宁她究竟做错什么了您要让她认错!我就不信了,宜宁已经为罗宜玉做了这么多打算,还是她错了吗?”
    罗宜秀刚进来,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刚才宜宁说的话也是有道理的,她也连忙点头:“是啊,宜宁有什么错!”
    “她错在知情不讲,以为自己就能解决问题。为了不伤宜玉的面子,非要私下跟宜玉说。反倒让罗宜玉冤枉了她,惹出这么多事端来!”罗老太太看着宜宁脸上的茫然无措,她强忍着眼眶中的眼泪,语气坚决,“罚宜宁去祠堂跪两个时辰,现在就给我送她过去!”
    听到这里,陈氏怎么会不明白,罗老太太虽然罚的是宜宁,但是明明就是针对着罗宜玉说的那番话。这怨的哪里是罗宜宁,明明就是罗宜玉!
    老太太这是在发泄自己的怒气!真要是让宜宁被罚了,以后她们大房还不知道如何亏欠宜宁。
    她吓得赶紧跟着求情:“老太太,这事再怪谁也不能怪宜宁!她实在是不该罚的,我感激宜宁还来不及!这都是宜玉的错啊,您罚宜玉便是了!”
    罗成章听宜宁那些话也是句句有道理的,便有些不忍:“母亲,这次宜宁明明没错,为何要罚她……”
    罗老太太紧紧闭上眼睛,突然道:“徐妈妈,还不快带她去!”
    徐妈妈叹了口气,上前去扶宜宁去祠堂。
    宜宁回过头,分明看到罗老太太脸上已经全是泪痕,她鼻尖一酸,眼泪也止不住地掉。
    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正堂的门口。
    罗老太太看着她不见了,几乎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她平息了一下情绪,才道:“罗宜玉以后不许再随意走动,身边必须有人看着。每日练两个时辰的女红,其余的时候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
    罗宜玉已经哭不出来了,双眼肿得宛如桃核,她看着宜宁远远地不见了,站起身应是。
    罗老太太一扫正堂里站着的这些人,冷冷地说:“宜宁没有母亲,我多宠她些。你们也都有意见,我以后便对她严厉些。你们可满意了!”
    不等这些人说话,罗老太太就站起身,让徐妈妈扶她下去。
    宛如经历了一场浩劫,她整个人都显得疲惫而苍老。
    几人连忙为宜宁求情,说孩子实在是没错,不要再惩罚,但是罗老太太已经走远了。
    林海如却狠了狠心,倔强地出了正堂朝祠堂的方向去。身边的丫头瑞香连忙追上去拉住她:“太太,太太,您去不得啊!”
    罗老太太看似罚了宜宁,实则是在为她考虑。跪便跪了,跪两个时辰有什么打紧的。
    好在林海如最后还是被丫头劝回去了。正好罗成章要找她问今天的事,两人一并回去了。
    罗宜玉被陈氏带回去好生反省,一路上话都不说一句。
    罗宜怜与乔姨娘并肩走在最后面,乔姨娘突然回头看了正堂的方向一眼,长叹了口气:“老太太的身子……是越来越不好了。”
    罗宜怜看了她母亲柔和的侧颜,有些疑惑。
    乔姨娘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走到女儿身边问她:“今日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罗宜怜其实能把事情猜出个七七八八,她非常了解罗宜玉,也知道一些她和程琅的事。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罗宜宁居然也会牵涉到其中。她说:“许是为了四姐和程二公子的事……被祖母发现了,宜宁知情不报,也被祖母罚跪。但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乔姨娘摸了摸女儿的发心,淡淡道:“老太太杀鸡儆猴,还不是想说。再冤枉罗宜宁也得悠着点。宜宁的确是受罚了,但你看场上诸人,哪个不是恨不得代宜宁去受这个罚。”她笑了一声,“你那四姐是真的蠢,老太太给她找的亲事挺好,刘家这样的家族她才能驾驭。就算是你四姐走了大运,那位程二公子真的看了她貌美,把她娶回去,也是没几天就被别人生吞活剥了。”
    罗宜怜跟在母亲身后,细细地想着今日的事,听到母亲的话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傍晚下起了大雨。
    罗慎远在,宜宁的丫头给他送了一盅清炖乳鸽汤来。
    槅扇外淅淅沥沥的雨,罗慎远看了片刻。他揭开了盖子,氤氲的雾气冒出来,乳白的浓汤上搁着几根葱,看得出倒还真的不是猪脚汤。罗慎远想到宜宁的话,不由一笑,跟那丫头说:“回头替我谢了你们七小姐吧。”
    那丫头却屈了身,眼眶微红地道:“回禀三少爷,小姐在祠堂里罚跪,奴婢替您谢不了。”
    罗慎远蹙起眉:“她在罚跪?”
    丫头被雪枝排出来送汤时已是万分的不情愿,虽说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但七小姐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她们这些伺候七小姐的丫头婆子们也是疼爱她的,小姐自出生之后便是娇生惯养,又何受过这样的委屈。她都还算好的,松枝、翠枝等人难受得饭都吃不下。她们是有些埋怨罗老太太的,明明平日里这么宠溺七小姐,为何这次就非要罚她不可了。
    罗慎远看着外面的大雨,轻声说:“祠堂有一处屋脊漏雨。”
    祠堂本就阴冷,到了晚上更是寒风阵阵。再加上大雨,她一个孩子跪在森冷的祠堂里,周围都是祖宗的排位,惶惑无依。
    老太太平日把宜宁娇惯得跟什么似的,究竟出了什么事要罚她?
    丫头愣愣地抬起头,本想问罗慎远如何知道祠堂是有一处漏水的。但是又想起上次因带七小姐出门,三少爷足足被罚跪了半个月的祠堂,祠堂里头应该是什么样的他再清楚不过了。
    罗慎远微一出神,想到宜宁灿烂地笑着问他要不要喝猪脚汤。又想起上次她高烧时,浑浑噩噩地抓着他的衣袖,一直不肯放手,好像十分的依赖他一样。心里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
    “祠堂里可有人伺候她?”他继续问。
    丫头摇了摇头:“老太太说需得跪足两个时辰。因里头是祠堂,奴婢们怕冲撞了,也只能在外面守着。大太太也很急,送了四小姐回去之后便去跪着求老太太开恩,但是老太太一直没有说话……”
    丫头话还没有说完,罗慎远已经拿起一把伞,走出书房进入雨夜中。
    看到那把青桐油伞撑开,很快就走远了。桌上放着的炖汤还飘着氤氲的白气,应该是没有人喝了。
    宜宁很清楚罗老太太为什么罚她跪,想到走时祖母脸上的泪痕,她心里也很难受。这次回去之后,想必大伯母与罗宜玉就是对她再有不满,也绝不会有微词了。
    宜宁定定地看着罗家祖宗的排位,上头挂了一块‘祖德流芳’的匾额。
    祠堂到了晚上极冷,白天的时候日头大,宜宁只穿了一件杭绸衫子。正好夜晚下起雨,更加冷得不得了。她看着燃烧的香烛,心想也不知道时辰过了多久了……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膝盖都有些麻木了,有些锥刺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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