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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上的人半饷没说话,一会才问道:“是哪户人家?”
    “听老爷说是京城里头一位姓常的大人物。“
    “哦。”
    此后,主仆二人无话,回了林府。
    林氏算是襄城里顶头的大户人家,林大少的祖父是同治年间的进士,入中央翰林院为官,后又在河南上任,创下如今襄城林氏家业。其人奇也,除诗书外,平生唯好珍馐美味,致士后更是重金礼聘京城名厨,炮龙蒸凤,时常于府中设宴邀请富贵名流,由此通达。靠着祖上荫蔽,继承家业的长子——眼前被称作大少的父亲,有几分手段,又将家业壮大几分,涉及到其他领域,成为襄城的大富人家。
    可惜偌大的家业也没福享,正值壮年的林父得了痨病,三年前去了,为了不打扰长子在外的留学,临终时还嘱咐家中人不传他回家奔丧,只让侄儿替了。如今当家的是林大少的二叔林承志。
    可怜见的,五年没回家,一回家,爹妈都没了,如今的二爷也不是个好相处的,只怕这一趟回家赴的是鸿门宴。阿福瞥了一眼大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天色渐渐亮了,路上走的人多起来,大多都是留着长辫子着长袍的人,对着人力车上的年轻人猛瞧,那眼神就跟看洋人似的稀罕。可不是嘛,襄城只是河南省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革.命的风吹不到这内陆小地方来。这猛一瞧见一个剪了辫子,穿着洋人衣裳的可不就稀罕了嘛!
    车子到了林宅,林葳蕤下车,站在朱门前,瞧着“那人”模糊记忆里的宅子,微阖眼眸,阿福跟在后头,看着有些异样的大少,也不敢打扰,须臾才轻声道:“大少,我们到家了。”
    家?哪里的家……
    哪里都不是家。
    主仆二人进门去。
    “哎哟,是大少回来了吧?快进来!在国外一切可都好?听说啊那洋人的东西净是些烤熟的肉,没个其他花样,在那里肯定吃不惯吧!阿婶今天特地吩咐厨房的张师傅,给你准备了一桌好吃的,待会可要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从内院里远远就传出了来者的声音,等林葳蕤走近了些,便见一穿着缕金蔷薇绣花紫色袄,下着黑色翡翠撒花马面裙的妇人笑盈盈,状似亲热地迎上前来。
    跟在身后的阿福远远见着二夫人,只敢低下头,半点不出声响。别看二夫人现在一副笑模样,但林府内院的人上到姨太太们,下到奴仆们,在她面前个个都是鹌鹑,区别只是大小的问题。二夫人虽然相貌平常,但手段着实厉害,连林二爷都因为这般,虽是后院姨太太众多,但也对她有几分敬重。
    林葳蕤面色平常,只应了一声,“二婶”,她也不恼,好似也有几分诧异他性情的变化,不过也只是顿了顿,便继续一个人唱满整台戏,“快进来吧,你二叔天没亮就在等你呢。可怜的孩子,大伯不叫你回来也是为你好,天下父母心啊,等安顿下来,你可要去墓上祭拜。”
    “二叔,侄儿回来了。”
    屋内,八仙桌前坐着一个穿着长袍马褂,留着大辫,蓄着八字胡,面相威严,眉宇间却勾勒着阴郁的中年男子。见到进门来的侄子,淡淡说了一句:“回来了。”末了瞧着林葳蕤这一身打扮,皱了眉头,那原本就阴沉的倒八字眉越发撇了下来,“你这穿的是什么?花里胡哨的,出去几年,学的就是这些?还把头发剪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得亏大哥不在了。”
    一身黑色风衣,白玉脸庞浅色唇,长身玉立的林葳蕤在自家小厮眼里好看到就跟仙人似的,差点没敢认,到了林二爷这里就是花里胡哨鬼东西了。
    “二叔,大清已经亡了。”
    林二爷被这话噎到,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自小懦弱除了读书有几分样子外,其他一无是处的侄子竟然有一天也敢跟自己顶嘴了,再细瞧他脸色,也远没有之前半分怯色,相反,平静过了头。出国五年,看来长本事了。
    可别出什么岔子好。
    没等林葳蕤再开口怼,旁边的二夫人就开口抢着说道:“哎哟,这年轻人赶时髦嘛,你就别说了,让他梳洗一番,赶紧开饭吧,待会还有正事呢!”林二叔想起等会要办的事,这才好像勉强住了口,点了点头,林二婶就张罗底下人开饭。
    林葳蕤瞧着这夫妻俩一唱一和,微皱眉头,自觉待会要办这事跟自己有关。就不知,是什么正事了。
    饭桌上只有三人,林二夫人笑道:”你弟弟最近正在用功读书,要考那什么军事学堂,昨晚学太晚这会还没起呢,日后有的是机会见。妹妹则是去了外祖家做客,明日才回来呢。“旁边伺候的人眼观鼻口观心,在心里默默接道:二少爷昨晚去大剧院玩到半夜三更才归家,哪里来的用功读书一说。
    这里的弟弟妹妹可不是林葳蕤的什么亲弟妹,而是林二叔的一儿一女:林茂荣和林若荷。林葳蕤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反正都是不相干的人。
    菜肴一一上桌,东坡肘子、西湖醋鱼、火腿炖甲鱼,芙蓉干贝、烧海参……数数达十多道大菜。打头的是潢川贡面汤,瞧着贡面二字便知这不是什么无名气的,赶以前那可是上贡给宫里头的。一大清早就大鱼大肉跟开宴似的,虽然不知道这夫妻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林葳蕤可不会虐待自己的胃,拒绝了旁人的服侍,端了碗面汤来填饱自己早已空虚的胃。
    汤清如水,碗中面条根根可数,不用尝,林葳蕤就知道这面是用鸡汤吊的,中空的面条使得口感不仅爽口,且鲜美无比,仅凭面的上等口感和汤底便是极致美味了。林葳蕤将面全吃光了。
    林二爷夫妻俩却是边吃边暗暗观察他,见他坐姿挺拔,拿筷的姿势堪称优雅,虽穿着一身的洋人衣裳,但不可否认动作间风度翩翩,举止礼仪都与之前判若两人,二人心底诧异。若是之前,林家大少只能说是一个空有满腹经纶的书呆子,举止呆板,架着副厚重的洋眼镜,平素好似隐形人,何来气质可言。
    林二夫人:“之前没来得及问你,你的眼镜去哪了?之前不是不带的话压根就瞧不见东西吗?”
    林葳蕤的筷子微乎及微地顿了一下,随即自然道:“在国外治好了,如今无需带眼镜也可以。”
    二夫人也没再问,反正就只是拉个家常,为后头的事打个底而已。
    最后一道菜上的是铁锅蛋,别看名字不咋样,这是河南的名菜,刚刚出炉的铁锅蛋色泽红黄,油润滑亮,勺子轻轻一舀,无须费一丝一毫劲,便陷进去,送入口中,鲜嫩软滑,腴香噀人,舌尖仿佛还带点铁板炙烤特有的焦香。
    可惜了,火候不够,味道没完全出来。林葳蕤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怎么才吃了这么点呢,是厨子做的饭菜不和你胃口吗?以前你可喜欢张师傅烧的菜了。这张师傅可是自大伯走后就一直念叨着你呢,到底是个懂得报恩的人,当年你父亲收留他倒是没错。”
    林二爷轻斥了她一声:“好了,别整天谈这些个下人,还有事情要办呢。”林二夫人一听这话,朝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走开了会,领来了一个看着三岁大的小孩。小孩子穿着小马褂,看着锦衣玉食的,但是脸色微黄,一双大大的眼睛不敢瞧人,畏畏缩缩地躲在侍女身后,瞧着地下,仔细看小身板还发着抖。
    林葳蕤知道重头戏来了,总不能是自己这个身板的儿子吧。他可是记得“他”五年前走的时候还未成家,连一个通房都没有,哪来的儿子。
    “这是哪家的小孩?“
    “这是你母亲的,四年前九月初出生的。”
    显然,林二夫人这句话是特地说的,因为林大老爷是在四年前年初去的。排除早产的可能性,去了的林大老爷有可能“喜当爹”了。
    “梁氏有辱我林家门风,如今已经从家谱中除名了,你也不必再留念她。这孩子,我替你养了三年,现在你回来了,就领回去吧,大哥在天有灵,免得在这里碍他的眼。“
    “还有,趁你回来了,去请族老来,我们把家分了吧。”
    林二夫人这会眼泪说来就来,捏着帕子愁容满面:“不是叔叔婶婶狠心,突然就要分家,实在是你弟弟妹妹这会年纪到了,都要谈人家了,可是因为这孩子,”妇人尖长的艳色护甲套指着那一言不发的孩子,“三人成虎,这事整个襄城都传遍了,你妹妹原本谈好的人家一听有这事,都没了下文……你放心,就算分了家我们还是一家人,就是个形式。”形式个鬼,分了家,手中的家产可再也不会吐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葳蕤:哦,原来是我喜当哥。
    壬子年清明·满园春
    布谷布谷,不如归去。
    “布咕……”草色青青的庭院里,初发芽的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三两只鸟儿,树下蹲着颗小土豆正在自己时不时抬头看鸟,手里默默玩泥巴,嘴里还低低学鸟叫。
    “他一直是这样的吗?”不远处,换了一身浅色休闲装、优雅颀长的跟这古典庭院十分违和的青年问身边的阿福,主仆二人俱默默看着不远处的小人儿。
    “少爷,唉,如今二房那边眼看着是容不下您和小少爷了,奴也不怕跟您说了。您不知道,小少爷打出生在府里就没受过啥好待遇,就连下人的小孩都敢欺负他,府里人都是丧门星、杂种地叫,二夫人他们连个正经名字都没起过。二夫人虽然明面上没有苛待他,但若是没有她的纵容,小少爷能长成如今这般模样?不过这会您回来了,谅他们也不敢再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辱小少爷了。”
    “你叫他小少爷?”
    阿福:“嗨,少爷,您别听二房和外头的人瞎说,那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闲着没事糟践埋汰人。小少爷肯定是老爷的种,不过早出生了些时日,就被传成这样。别的不说,小少爷那屁股底下的胎记就跟老爷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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