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鹄假仁假义地劝道,暗戳戳又摸了一遍他的长发,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在,自家媳妇这一头长发黑如墨,摸上去质感如同绸缎,滑不溜秋的,尤其是当它完全散在床榻上的时候,美的犹如聊斋里吸人精气的妖精一样。叶鸿鹄想,这比狐狸精厉害多了去了。
林葳蕤不知道的是,这几日每晚他睡下后,枕边人总喜欢将他的长发放在手中把玩一阵,爱不释手。
但是确实有一点长了,有些碎发遮住眼睛,叶鸿鹄想了想,让人拿了把小剪子,自告奋勇道:“我帮你剪掉前面一些碎发。”林葳蕤以前的头发都是他剪的,所以也没有意见。是的,叶大帅已经占有欲强到连媳妇的头发都不愿让别人碰了。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屋内的地暖烧得更旺了,拿着毛斗篷的阿福进了屋,把伞收好后,赶紧抖掉自己肩上的雪。大少爷身体刚好,他们这些亲近的人都会一一叮嘱过,近身得把自己给弄暖和了,免得将寒气传给少爷。他跺了跺脚,呼出一口雾气,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他穿着棉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都冷得直哆嗦。
又穿过一个放鞋的小房间,进了里屋,阿福就瞧见自家少爷坐在只开了一条缝的窗边,身旁是拿着小剪的大帅。
叶鸿鹄见他来了,接过他手上的斗篷,给窗边的人披上,又将他的手放在手边捂暖了,叮嘱不要放到外头去,才继续手上的动作。
“叶鸿鹄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他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用得着,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看雪,爪子别伸出去。”
小剪子非常细心地减掉了碎发,露出那双清粼粼的丹凤眼,摄人心魄,叶鸿鹄心痒痒,不顾旁边人在,附身就亲了亲他的眼睑。
林葳蕤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阿福,阿福已经非常知趣地避开了眼。叶鸿鹄见他这样,笑了,被炸毛的人瞪了一眼,也觉得这人哪都好,连瞪眼都格外有生气好看,恨不得再撩他让他再瞪几下。
剪掉的头发叶鸿鹄没有丢掉,而是用帕子包了收起来。
“你把它收起来干嘛?”林葳蕤用手拨了拨自己额前的头发,呼出一口气,总算是没那么碍事了。
“改日让胡姨做一个荷包,放几缕进去我随身带着。”叶鸿鹄轻描淡写地回道。
林葳蕤:……
林葳蕤努力忽视掉心底奇怪的涌动,状似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对阿福吩咐:“去看看酒窖里去年酿的梅花酒还有剩下的吗,有的话,拿一盅过来。”
阿福却眼尖地瞧见大少爷的耳根都红了,心里偷偷笑了笑,怕他恼羞成怒,赶紧点头溜了。
叶鸿鹄没有反对,梅花酒的度数很低,是去年见林小芃被酒辣到后,林葳蕤专门酿的。
取早起被雪覆盖的完整寒梅,细细洗去污雪和根部,和长白山上没有污染过的雪水、上白江米按照古法酿成酒水,清甜回甘,隐有暗暗的寒梅香,若是让那些文人大才子知道了,恐怕得捧上天。这酒度数低,喝一点还能暖身子。因为是自酿自家用的,连有凤来居都没有上这种酒。
阿福端来的时候还顺手将厨房里刚做好的百果子给端来了。
这一直是有凤来居最受夫人们欢迎的点心,因为是冬天,百果子里头的馅用上了腊梅还有奶饽饽,硬块的奶饽饽在水汽蒸腾下融化成半膏体状,在薄薄的面皮下涌动,梅花是一层雪一层盐地腌制过的,这样做成的百果子奶香中还带有清冽的花香,甜蜜中隐有咸香。
这种口味是大宝尝试做出来的,没想到大受好评。林葳蕤第一次尝,倒是觉得创意十足的,有种莲蓉蛋黄的绝配即是感。在这样安静的雪夜,来上一壶梅花酒和一碟百果子,卧雪而谈,对比大帅府外的腥风血雨,家国前途,实在是过于奢侈的平和了。
梅花酒的度数虽然低,但对于不胜酒力的林葳蕤来说,还是有些微醺的醉意在的,他靠着身旁的人,撑着下巴往窗外看去,低低道:“叶鸿鹄,世道是不是要乱了?”
叶鸿鹄侧头吻了吻他的头发,眼睛落在阴影处,侧脸是刀削般的弧度,“别怕,再乱我也会护你周全。”他知道,对于从前生活在和平年代的葳蕤来说,面临即将到来的乱世,即使是内心强大如他,也会有恐慌感。不像他,他已经在这乱世摸滚打爬了两世,完全适应了这样的世界,甚至操控着一部分规则。这也是他不会过多让葳蕤知道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的缘故,有些人的手只适合用来做出至高无上的美味,抚慰世人荒芜的腹腔,而不该沾满鲜血。那些事,由他一个人来做就可以。
林葳蕤晃了晃头,眼前的雪都成了两片,他有些想笑,便笑了,“我上辈子临死前是要去法国拿奖的,拿那个据说是主厨界至高无上的奖项。我知道那个奖,但是我一开始并不在意。后来,有三个人改变了我的想法。
“一个人,是我曾经在一场国际比赛里认识的一个东方厨师,洋鬼子潜规则多,那场只有我们两个入围了决赛,主办方还耍了手段,给我们分配的都是不合适的食材……”可惜到了最后,林葳蕤捧走了金奖,银奖就是这位主打中西结合中餐的东方人。
林葳蕤随手帮了他,对方后来便时常同他联系。他们家祖上是民国时期下南洋走出国门的那一辈人,后来在异国经营起了华国美食小店。异国他乡,是故国的味道支撑他们活了下去,从那以后,祖辈的志向便是要让华国美食在海外真正立起来。所以这位三十好几的厨师选择了改造中餐,融入异国特色,但是他的美食之所以备受追捧,全在于无论怎么改变,华国美食的精髓都没有变。
“另一位便是曾经硬要我同他学戏曲的食客,他是中央大剧院的,终身未娶,毕生都在为宣传国粹京剧而奔走,有时候办的戏剧学校或者项目需要钱,他连饭钱都得在我这赊。虽然我拒绝了他的邀请,但是却一直觉得这个人是个神奇的人,虽然其貌不扬,但每当提到戏剧,他身上便会爆发出一股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芒……”
林葳蕤忽然觉得肩膀上的手突然力道加重了,不免好笑,没好气道:“人都五六十岁的老先生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草木皆兵?”
叶鸿鹄没回他,五六十又怎样,七八十岁他照样紧张,能让他媳妇夸的人,个个都应该警惕!
“还有一个人呢?”
“这第三个人……”,林葳蕤有些羞涩地笑了,他喝了酒,加上困意上涌,这会性子便软乎乎的,没有平日里的清冷不可攀,格外好欺负,叶鸿鹄看得狼血沸腾,咬了他一口酒水沾过的唇瓣,被他嘟囔着糊开。
“我之前是不是曾跟你说过,我想在这里,开新东方?这第三个人就同它有关……”二十一世纪的人们谈起新东方,若是没有加上学院二字,第一印象要么是一家外语教育集团,要么就是它风靡的广告段子。但其实新东方学院在国外的地界影响力犹如孔子学院。
在林葳蕤的前世,华国经历过二次世界大战后,虽然幸运地没有成为殖民地而是站了起来,但是建国后依旧是一穷二白,在国际上也常年被鹰美等国压制封锁,后来经济发展起来了,国防军事力量也震慑得其他国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堂堂五千年的文化古国,却在文化软实力上被其他国家嘲讽。在美食这一块,则常常表现为在评选或者国际大赛上遭遇无可奈何的潜规则歧视,令国人愤慨不已。还未成名之前,林葳蕤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情——这也是林葳蕤对西餐有偏见的最大历史原因,不过他总能让那些傲慢的洋鬼子自己栽跟头或者不能如愿以偿。
上个世纪末的时候,国内经济发展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崇洋媚外的邪风,西餐雨后春笋般出现,很多洋鬼子厨子到华国来,拿着高薪水,弄得都是不入流的玩意,但就是压榨得很多华国厨子没路走。这股邪风直到后来新东方学院建立,华国厨师界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搞好本国美食文化才开始扭转。
后来学院开到了海外,不仅提高了华国美食在世界上的整体影响力,而且还利用了这样的影响力为华国的厨师争取了应有的国际大赛公平。正是林葳蕤遭遇过不公平对待,所以才会对改变这种现状的人刮目相待。
有哪个厨师不想要自己国家的美食屹立在世界之巅,受到全世界人民的追捧呢?在摸爬滚打中走到金字塔顶端的林葳蕤自然也有这样的目标,要不然前世他就不会在意那个万众瞩目的奖杯了。
叶鸿鹄前世同他相伴一生,自然同他心意相通,他笑道:“我的葳蕤这是要为中华之崛起而做饭?”
林葳蕤翻了个白眼,“我还没那么伟大,只是以前没有做完的目标,这辈子自然要继续。”本来,在他拿金奖之后,林家菜的第一家海外店便会在法国开业,可惜世事无常,不过既然到了民国,也要将有凤来居开到海外去,让那些还未成长起来的法国、鹰国、意大利美食见鬼去吧。林大少记仇地想。
“这场爱新觉罗家的宴会便是有凤来居最好的跳板,我一定要去。”
说了半天,林葳蕤这是还没放弃要去北平。他靠在叶鸿鹄身上,“趁着世道还没乱起来,我办完宴会就回来了。”
叶鸿鹄终究是见不得他不如意,妥协道:“到时候我会派一队人跟着保护你。给你十天时间,宴会结束即刻回来,等局势稳定下来之前,都乖乖待在奉天。”
林葳蕤用头撞了撞他的胸膛,“你哪次没派人跟着我了?”
叶鸿鹄:“这次不一样。”林葳蕤不以为然,等到走的那一天,才知道这不一样有多不一样。
夜深了,叶鸿鹄一把将人抱起,虽然清瘦但一米八的汉子在他手上跟拎一只小猫崽子似的。林葳蕤困了懒得动,这下正合他心意,还自顾自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着,“你都答应我了,那我的秘密还要说吗?”
叶鸿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脚步不停继续往里走,“说。”
“如果我说,我能去到另外一个世界……”
“你又要去哪里?!”方才还好好的叶鸿鹄突然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手上的劲抓的林葳蕤皱起了眉头,林葳蕤有些意外,酒都醒了一会。叶鸿鹄此刻的神色甚至有些狰狞,手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犹如被触了逆鳞的猛兽。不过好在他很快控制住自己,尽量温和道:“你继续说。”
林葳蕤被他的不对劲给吸走了心神,也没注意到“又”那个奇怪的字眼。他将芥子空间的神奇之处一一说予他听,末了,从芥子里随手取出一个桃子递到叶鸿鹄跟前,拜这次昏睡所赐,林葳蕤不仅获得了芥子空间和历任传承人的记忆,知晓了里头漫山遍野奇花异草的用处,还学会了隔空取物的方法,不用像以前一样,进小洞天都要避开人去。
叶鸿鹄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果子,半饷,继续往前走,进了主卧将人放在床上,脱了鞋袜和斗篷,又替他盖上被子,过程中一言不发。
正常人听到这么天方夜谭的事情的时候,要么完全不信,要么就是质疑,林葳蕤看他跟没事人一样,都有些不明所以了,“你这是信还是不信啊?”
“我信。”毕竟更神奇的事情,在他身上也发生过。初时或许有些惊讶,但想想前世的奇遇,那么就可以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