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谢昱明并没有怨怼之意,只是当时爷爷的病和谢昱明的态度狠狠地敲了他一记。谢昱明不是不爱他,只是这份爱再浓,终究还是因为过于不平等的地位掺夹了些许不平等的意味,因此在潜意识里依旧是觉得黎骞低他一等。
黎骞由此深刻地明白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为了什么清高或尊严受到伤害,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耗子一样狼狈,以及对踩你的人给的侮辱念念不忘。
你不如人,又凭什么去不让别人认可你不如人这个事实呢?
只不过因为是爱人,所以比别人踩得还要更痛一些。
这是那件事留给沉淀后的他最深的印象,但倒也不是彼时还幼稚的他毅然决然离开谢昱明的原因,那时他只觉得自己一腔真情错负,往日温柔和包容却换来爱人心中一个为钱为利的形象,连带着谢昱明从前的种种小性子也变得不顺眼起来,于是心寒之下便选择了离开。
黎骞尚且幼稚的时候真心爱过,也真心痛过,只是最后都化为回忆里的一抔灰,让他成熟了,却再燃不起炽热的火焰——
既不会再让他感到温暖或火热,也不会让他感到灼烧的刺痛了。
第2章 久别重逢
对于黎骞来说,住在A市和B市是没有什么分别的,甚至A市有更多的玉雕展览和比赛,与他或许还要更方便些。这两年间他也不是没回来过,只是都是因为工作原因,匆匆来匆匆走,也未曾听到过谢昱明的消息。如今知道原来是谢熙磊封锁了他在精神病院的消息,再次踏入这片土地时,他竟生出些物是人非的念头。
黎骞并没有联系曹伯,曹伯是跟了谢家三代的老人,现在已经八十有余,若不是有心无力也不会放任谢昱明在精神病院呆着,所以他也实在不好去叨扰他老人家。
更何况谢昱明若真是因为他疯的,他总要为自己当初连分手都不说的冲动离开负责——要是当年好好分了手,可能谢昱明现在连儿子都有了不是,哪还有这些烂摊子。只是虽然来了,他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还是等去先看看再说。
谢昱明回到A市后,先联系了几个当年好友,之前的毛头小子们现在大多也都有了自己稳定的事业,甚至最年长的李崇孩子都上小学了。几人聚了一顿,侃天侃地,却都小心翼翼地没有问黎骞回来的原因,也没敢提谢昱明半个字。
其实是他们过于小心了,谢昱明是黎骞一段深刻到难以忘记的回忆,但远远算不上他的伤疤。谢昱明若是没有疯,他现在见到他或许还能坦然地寒暄几句。
无疾而终的恋情虽然遗憾,但过程未尝没有甜蜜。谢昱明有错,他亦有错,但要说谁亏欠了谁,黎骞觉得,纵使谢昱明是因他而疯,他也没有欠上谢昱明什么。
倒是黎骞的发小田子丰比较了解他,凑上前来问了一句:“你知道那个人去哪了吗?听说他出国了?”他可不是关心谢昱明,当初数他最恨谢昱明,恨得牙痒痒,谢昱明来找他询问黎骞下落时,他还二话不说就按着人家揍了一顿,活像与谢昱明谈恋爱谈崩了的人是他一样。
黎骞点点头,没有否认自己知道他的下落,也没有回应他是否出国一说。他进精神病院的事情,自然不应再张扬给其他人。
田子丰愤愤嘟囔了一句:“那小子,我见他一顿揍一顿。”
黎骞无奈:“和你们说了多少次了,他没有将我像佣人一样使唤,也没有对不起我,你们到底都在脑补些什么?”黎骞本来就不是喜欢张扬自己爱情状况的人,又是同性恋情,他本不欲评论或解释什么,可他们对谢昱明误会实在太深,他多次澄清,那些人都听不进去,坚持认为黎骞是被爱情蒙了双眼,只是从前看在黎骞恋爱中不说,后来怕戳他伤疤不说,但黎骞哪能察觉不到。
其实也是谢昱明自己的锅,他本就是众人眼中嚣张跋扈的角色,可谓“盛名远扬”,与黎骞一起出现在其他人面前时偏生又要格外骄矜几分,大家自然而然觉得黎骞过得不好了。
——说到底,大抵是当初他正值中二时期,在人前从来习惯了不可一世的做派,最是耻于陷入爱情时的柔肠百转,于是死要面子罢了。
有好友帮助,黎骞很快就找到了方便的住所,他想着一年里总要来好几次A市,酒店和租房都比不上自己家,所以干脆买了一套房子,反正房子总是在那的,A市的房价也没有贬值的可能。
等定居下来后,他才去看了谢昱明。
每天的下午两点到六点都可以探望,当然如果你有院长开的许可证的话,时间会更加自由。黎骞自然没准备叫谢熙磊给他要许可来,他可没打算整天陪着谢昱明。两个月后在C市他还有一场玉雕作品展,要筹备的事情还很多,也不是每天无所事事的人。
黎骞温和的性格下已经有一颗足够冷硬的心,饶是如此,他还是被谢昱明现在的模样波动了心弦。
说实话,只怕见过他从前挑剔又高高在上的模样的人都会震撼,更遑论黎骞这个前男友了。
黎骞去的时候崔护工还格外好奇,显然这两年除了曹伯并没有其他人再去探望他,他一边带着黎骞上了四楼,一边告诉他:“病人因为攻击性和自残性过强,医院只能采取一些特别措施。另外,病人情绪极易激动,黎先生一会最好只在病房外探望。”
黎骞点点头,他也准备先看看情况,不作接触。
然后当他站在玻璃窗外往里面看的时候,他才明白什么叫“情况非常糟糕”。
谢昱明面对着他闭眼蜷缩在床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似乎也只能待在床上,因为手上脚上都被系上了铁链,而且铁链的长度实在是不足以让他到床以外的地方。他的头发被剃过不久,刚长出黑色的短短一层,毫无保留地露出那张脏兮兮的脸来,消瘦得脱了形,依稀看得出当年的模样,却再没了半分当年的神采。
黎骞皱起了眉,将人一直锁在床上,这个特别措施未免也太不人道了。
崔护工在旁边尴尬地解释:“我们也是没法子了,医院的大半的护工都被他掐过打过,一让他下床他就要死命撞墙撞地。这一直打镇定剂也不行,病人完全不肯接受治疗,所以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黎骞这才注意这张床摆在屋子的正中央,所有的边角都被柔软的布牢牢包了起来。
他没想过谢昱明疯成了这个模样。
他不打算进去的,谢昱明比他想象的情况严重多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如何处理。更何况谢昱明不肯接受治疗,专业的医生都没法子,他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很快,黎骞就能发现自己的作用了,因为谢昱明突然睁开了眼睛,直直朝他看过来,然后他突然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拉扯得铁链“哗啦啦”地作响,喉咙里还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声,骇得黎骞后退一步,又引来谢昱明更加剧烈的动作,那双凶狠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去。
崔护工没想到黎骞带给谢昱明的刺激这么大,他很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连忙对黎骞说:“黎先生还是先别让病人看见了。”
黎骞“嗯”了一声,离开窗户面前。
没想到他一走,里面的叫声骤然大了起来,仿佛要撕裂耳膜,黎骞莫名听出几分可怜,他重新走到窗户前,屋里那人又看见他后,才缓了缓那嘶哑的吼声,慢慢停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崔护工惊讶地看着两人的互动,谢昱明从来没有这么快平静过,甚至很多次要注射镇定剂才行。
“开门吧,我进去看看。”黎骞与他对视了半晌后,对护工说。
对方在犹豫了一会后,就去开了门,毕竟这位探望人是院长特地吩咐过的,他想做什么都不用拦着。
当看到黎骞进来后,谢昱明显然兴奋了起来,他坐起来“咿咿呀呀”地扯着铁链够向他。
黎骞走过去,隔得近了,就看见谢昱明手腕脚腕上青紫的痕迹,大约是经常拉扯铁链的缘故,崔护工刚锁好门,回过头来发现黎骞已经走到了床边,他连忙叫道:“黎先生,不要靠太近!”话音未落,就看见谢昱明猛地伸手掐住黎骞的脖子,将他带得弯下腰去。
他慌忙抽出随身带着的电击棍,冲过去打在谢昱明身上,另一只手用力将黎骞扯了回来。
谢昱明抽搐了两下,手没有力气地松开了,瘫软回床上,看向崔护工的目光却凶狠地像只嗜血的狼。
事情发生突然,黎骞被扯得踉跄了一下,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向崔护工解释:“他没有想掐我。”那双手与其说掐,其实是搂在他脖子上,用足了力气,却并没有恶意。
崔护工也愣了,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没有?没有吗?”
黎骞点点头,见躺着起不来身的谢昱明颤颤巍巍努力着抬起一只手来,再次走上前去,轻轻将他的手按了下去,说道:“好好休息。”
然后他扭头对崔护工说:“今天就先到这吧,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