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初眨眼:“你有一天时间,我们最迟明晚出发。”
顾青行揉着他脑袋,道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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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三年间阵亡和叛逃的,栖霞派上上下下一共有五百七十三人,叶弘带了一百人和沈淮初、顾青行去往东林城,不过在路上沈淮初又把一百人分成三拨,让他们分散行动。
东林城位于与月泽岛相对的羡城西北,南接彭苏城,此三城便是九环帮、十三邪和波涛会聚集之地,而东林城再以西,便是云梦泽。
沈淮初选这座城镇落脚,背后目的不言而喻。
第82章 夜杀01
东林城被雁江一分南北,河岸蜿蜒曲折, 是东林城最为热闹富饶地带, 连这里的夜风都带着香气。
入夜, 河岸灯火连片,河中画舫笙歌,水波漾漾, 光影尽碎。
今日河里的船都连在一起、首尾相接, 形成一个圆圈,圈中浮着一只硕大的鼓,鼓身正红,鼓面为黄,中央坐着个人——她是东林城第一花魁,乌发似是鸦羽,于脑后松松绾了个髻,发尾散在腰间, 在风里轻扬。她着一袭初冬白雪似的衣, 袖口、前襟以金线绣着片片花瓣,面上覆着明黄轻纱, 偶尔被风掀起, 得以瞥见她下颌、脖颈的精致线条。
她名为空鸾, 今夜是她的生辰, 东林城中所有的达官贵人、江湖豪侠齐聚于此,只为博她一笑、共度缠绵一夜。
空鸾就这么端端正正、垂眸坐着,任身下的鼓在河心浮动, 而她身前放置的那架古琴,却是从未被拨动过一次。
河岸上围观的人不免有些失望,空鸾姑娘善琴是众所周知的事,可令听者身在人间却胜似是在人间。他们没资格上船,来此为的不过是一曲罢了。
空鸾正对的那只画舫里,镂空木窗敞着,青衣人懒散地躺在榻上,半张脸掩在乌发中,他困顿极了,却又舍不得合眼,无奈只能伸手掩面打了个呵欠。一截手臂就这样露出来,如凝脂白玉的肤上星星点点布着红痕,像是雪地里落的红梅。
水光潋滟的眸半睁开,沈淮初恰好对上鼓上人漆黑的眼睛,他哼了一声重新闭上,缓缓挪动翻了个身,拿背对着那位空鸾姑娘。
空鸾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指尖一弹,隔空打中沈淮初半露的肩膀。这股力道没入沈淮初体内,慢悠悠地游走,替他舒缓酸软的筋骨。
“没用的顾小青,再怎么讨好,从今天起你都被打入冷宫了。”沈淮初嘟囔着,分毫不为所动。
原本计划是由他来扮演今晚的花魁,毕竟无论是在琴艺、还是逢场作戏的本事他都比顾青行好太多。后者表面上没说什么,却在他打算换上空鸾的装扮时直接把他按进软榻里,折腾得他手脚发软、压根下不了地。
所以今夜的空鸾不抚琴、不睁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好在空鸾本就是沈淮初培养起来的,扮的这幅壳子是个喜怒不定之人,况且今晚离开最铭楼前跟在她身边的丫鬟还做错了事,弄脏了本该早早便备好的服饰,因此现下顾青行的淡漠模样,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
真正的空鸾扮成了个俊俏小生伺候在沈淮初身侧,见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便端来一杯温水到他身边,柔声道:“公子,今夜十分关键,您可得打起精神来。”
沈淮初满面哀戚地扭头,握上空鸾的纤细柔夷,声音凄切:“鸾儿,朕还是比较喜欢你这般温柔体贴的,改明儿就让你入主东宫、执掌凤印。”
空鸾把白瓷杯塞到沈淮初手中,掩面轻笑,又朝对面看了眼,“那位手段了得,妾身可不敢与他争。”
沈淮初长叹一声,把抱在怀里的靠枕垫在身后,苦着脸低头喝了口水。
“公子,九环帮的帮主和三大长老都到了,就在东南方向的船上;十三邪里只来了四邪,剩下的仍在羡城;波涛会无一人到场。”空鸾将刚收到的消息汇报给沈淮初。
“还不错。”沈淮初点点头。
空鸾又道:“再过一刻钟便是献礼环节。”
沈淮初艰难地按住额角:“据我对那位的了解,他恐怕看都不会看那些送礼的人一眼。”
空鸾:“这倒也没什么……”
沈淮初打断她:“可能还会直接一剑捅过去。”
空鸾:“……”
她锁着眉头忧愁片刻,最终选择眼不见心为净:“公子,妾身再去和栖霞派的人确认一番,您就在此守着,将顾公子看好。”
沈淮初默然无语,他回头瞥了河心一眼,那人刚好抬眸,目光交错时他又是一声冷哼。
“公子,我们的人都已埋伏好,再加上栖霞派弟子相助,今夜应是不会出差池的。”空鸾缓缓退向珠帘,“顾公子也是明事理之人,他定会将九环帮帮主拖住。”
沈淮初“嗯”了一声,挥挥手示意空鸾快去,自己则坐直背,伸掌将桌上的葡萄抓到手里,摘下一颗慢条斯理地剥皮、放入口中。
啧,有些酸牙,一看就不是顾青行挑的。沈淮初皱皱眉,把葡萄又给丢回去。
还剩半刻钟的时候,八名着轻纱的女子各自从一个方向踏着彩练飞掠至河心鼓上。丝竹声渐起,她们白皙似藕的手臂起起落落,舞开后仿若一朵盛放之莲。
沈淮初无法再直接望见顾青行,便他低下头和傅石页联系了几次。
半刻钟后,水波声声,船只转向,八条船由首尾相接变为船头对准河心红鼓。船中人纷纷来到船头,鼓面上那八名舞女跪于顾青行身侧,双手一扬,旋身俯下,似是开到极致的花。
作为花蕊的顾青行伸手拨了一下琴弦,他手指没有按在徽位对应之处,空弦之音沉沉,与香风拂动的夜格格不入。
沈淮初抬手挑开珠帘,斜倚在门框,噙着一抹笑开始鼓掌。
和他乘一条船的人登时醒悟,双掌拍和,很快掌声传遍,如若雷霆,甚至有人一脚踩上栏杆,大喝“好听”。
沈淮初嘴角微抽地回头和混迹人群中的空鸾对视。那厢,最铭楼的鸨母已走上鼓面主持,第一位送礼之人从人群中站出,对着顾青行遥遥一礼,笑着说出一串祝福话语,然后抬手让小厮将他准备的贺礼端上来。
众所周知,空鸾是位修士,所以到场的不乏修仙之人,贺礼也千奇百怪,为逗“空鸾”展颜一笑者有,奉上千古名琴者亦有,各类永驻容颜的丹药、佩饰更是数不胜数,如沈淮初所料,顾青行连个眼神都吝啬,若不是空鸾自身名气大,加之有鸨母在旁侧说着讨喜之言,估计这些人早就翻白眼了。
但当其中一人将一幅画献上时,顾青行的眼神却陡然变冷。
“拿过来。”顾青行轻轻扬起下巴,他面容和声音做了伪装,和空鸾无二,但音色依旧淡淡地含着股凉薄意味。
从沈淮初的角度看不见画上内容,但那执着画卷之人,赫然是九环帮帮主。
拿到了画,顾青行便从古琴后站起,他不带感情地扫了九环帮帮主一眼,飞身朝后方那条船掠去。
这船上载的都是最铭楼之人,空鸾的房间也在此。鸨母朝九环帮帮主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进入房内。
顾青行连掩饰都不曾,门窗统统被他以灵力隔空关上,画卷凭单手抖开,他眯了眯眼,沉声发问:“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