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凤立时不语,却忽然觉察自己和聂云葭唯有一尺之遥,于是忙趔趄着往一边让了让。他从来到上古,一直离得聂云葭远远的,并不敢主动上去搭讪,也尽量少让他看见自己。待见聂云葭袖手而立,只凝神看着覃云蔚和韩绻对敌,偶尔会出声调侃两句,却仿佛没瞧见自己一般,二凤又忍不住悄悄往他身边凑了凑,踌躇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问道:“聂前辈,您为什么不出手?”
第124章 重游
聂云葭道:“火候未到。”
二凤见他肯回应自己, 心中一阵悸动,竟是半晌说不得话,良久后方又问道:“那你……你这一路不理我,可是觉得我做错了?”
聂云葭道:“你是指离开魔域之事?虽然你曾在魔域盘桓四十余年,但终究出身道修,故土难舍也属寻常,算不得错。”
二凤忙道:“其实星燿宫的人对我都很好, 我并不是对魔域有什么成见, 也很想长久留下, 只是……”
他不知如何措辞,只觉得若是道魔双方能放下成见可该有多好。聂云葭似是一眼看透他心中所思,直接了当道:“那不可能。自古道魔不两立,双方世世代代都在打架,积怨已深。星燿宫既然和玉螺洲毗邻, 迟早会再起纷争。你早做选择也好,否则将来战事再起之日, 你却准备投诚何处,又打算听谁的话行事?”
二凤一句话冲口而出:“我听您的。”
聂云葭嗤地一声轻笑, 似有些无语, 片刻后道:“做什么要听我的。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小时候,不须寻找一个依仗,尔后乖乖听他的话。”
他见二凤咬唇不语,便指了指身前不远处的韩绻:“他对你好不好?”
二凤道:“很好。”他与韩绻和覃云蔚自从在莽山鬼域初遇, 两人处处照顾有加,怎能说得上不好。
聂云葭道:“那你却强行把他掳回玉螺洲去,且不说你这番作为的是非对错,你可对得起他?你如此行事,纵然你再次回了魔域,以后星燿宫却是无法再信任你,不如去跟着方少盟主吧,他必定也不会亏待了你。”
二凤埋首不语,片刻后忽然抬头看着他,目光炯亮异常,逼问道:“你是不肯要我了?你就认定我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所以找理由赶我走。可是我……我对你……我这样对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这么打发了我?怪不得韩师兄说你凉薄……”
他忽然伸手,紧紧扯住了聂云葭的手臂。聂云葭似有些尴尬,微微往后一趔,却并不曾甩开他,片刻后淡淡笑道:“你们竟然在背后悄悄诋毁我,小绻绻好坏。”
韩绻自是装着很忙听不见,二凤却是破釜沉舟步步紧逼:“难道你不是?”
聂云葭缓缓转头,看了二凤一眼,见他神色决绝泫然欲泣,他沉吟半晌,终于道:“并不是。这次若是能顺利回到后世,我在人界也无法久留了,届时你要一个人留在魔域么?你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
二凤闻言脸色苍白,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可我资质这般平常,怎么努力都赶不上别人,恐是今生都飞升无望……”
他缓缓松了手,一脸落寞无助之色,聂云葭却道:“这不一定。”
他指了指眼前正于刀光剑影中奋力厮杀的人群,郑重道:“你看这上古之地,人杰地灵传承众多,却要经历末世之劫难,那些渡劫修士们想必个个天资出众,最后也免不了悉数陨落。反倒是资质平平的那些低阶修士,倒是有一线生机。他们若是聪慧机巧又心智坚韧,待熬过这场劫数,历经血战之磨难,前途必定不可限量,飞升之事亦是指日可待。所以修行之人,各种艰险与机缘并存,只要未到陨落的那一刻,又怎知今生就无缘登仙之路?”
二凤从未见他如此一本正经和自己说话,怔怔听着,末了似有所悟,低声道:“我懂了,你放心,我再不会来纠缠。”他慢慢往后退了几步,果然转头望着别处,不再回头看一眼。
韩绻素来喜爱八卦,自从二凤开始缠着聂云葭,他就一直放了一缕灵识偷听,听至此不免有些感慨,却也不知此事该如何开解,只得接着装死。
在几人合力厮杀之下,来袭之人节节败退,飞舟终于破围而出,逃往南侧明华门之处。对方修士紧缀不丢,且有几个修士扬手放出一批暗褐色的甲壳飞虫,形体有人族头颅大小,铺天盖地呜呜叫嚣着追来。孙家诸人未曾见过此物,见其形状诡异,忙全力以对,但出人意料的,此物攻击力却也寻常,不过片刻功夫,就将甲虫悉数杀退,飞舟再一次破围而出。
但是行不出多远,众人忽觉脚下一阵轻微的窸窣之声,孙家家主耳尖微微一竖,思及适才那些甲虫,竟然颇似极为罕见的饕餮虫。此物若沾着一星半点,不管是石是木是金,都能在片刻间给啃噬得支离破碎,想来适才虽然防护及时,还是有漏网之虫钻入了飞舟舟体之中,他脸色大变,厉声道:“小心脚下!”
话音未落,庞大的飞舟依次轰然碎裂,数只饕餮虫自残骸之中疾飞而出四散逃离。孙家人愤怒之余,也只得各自祭出小型天车接着前行。这稍稍一耽搁,后面追兵再次合围上来,天上地下处处皆是,瞬间将天车打下来许多,乱七八糟滚在地上。诸人只得又与追兵混战在一处,韩绻和覃云蔚催动日月双焰当先开路,方锦容和庄霙断后,一路纵横来去所向披靡,须臾又是尸横一片。
混战一日后,双方死伤惨重,陨落之修士有魂魄尚存者,似有不甘之意,在空中哀鸣不止,悲怨之气蒸腾而起缭绕不去。幸存之人见孙家人如此骁勇善战,终于生了畏惧之心,出手渐不似初始那般狠辣决绝,众人见状忙抓住时机,再次突围而出,孙家家主留下一部分族人断后,余人沿着一条山谷退去。
韩绻和覃云蔚守护在二凤和聂云葭之侧,随着诸人一起退走,覃云蔚却在偶一回眸之间,见身后正残阳如血斜挂天边,落日余晖之下,孙家门人乘坐的天车被打落一地,几面战旗斜插土中,在混合着血腥煞气的风中微微抖动着。
他微微蹙眉,觉得此种场景竟似曾相识一般,又有些不可置信,问道:“韩绻,你觉不觉得此处甚为眼熟?”
韩绻闻言环顾左右,片刻后顿悟,盯着一面残破不堪的战旗道:“是弥殇古境,我们来过!”
两人几十年前,曾在弥殇古境中的残破石壁之上参悟功法,均获益匪浅,适才以日月双焰与敌人交手之时,也数次打在两侧山壁之上。韩绻看着石壁上各种崭新痕迹,讶异之余,嘴唇微微颤抖:“原来这些痕迹,都是……都是我们自己留下的?我记得还有字迹。”
他闪身冲过去,石壁上并无字迹,也是韩绻循着记忆迅速将功法心得刻画在石壁之上,又回头催促覃云蔚:“小覃快些,不然你让后世的我们看什么?”
覃云蔚闻言目中笑意隐现:“后世你难道还要去弥殇古境?”
韩绻道:“去不去的先留了再说……你快来!”
覃云蔚不愿意拂他之意,依言以曦神枪在石壁上也刻画一番,忽然身后有人靠近,却是聂云葭一改之前的萎靡不振,精神抖擞凑了过来:“真的是弥殇古境?”
韩绻道:“真的,从前我们在这石壁之上见过日月双焰留下的痕迹,才终于将双焰炼成两点星火,当时还以为曦神枪和广寒剑皆是上古修士所遗之法器,倒不成想是自己跑来上古留下的痕迹,实在出乎意料。”
聂云葭闻言,低声道:“真是天助我也。”暗道老子马上要飞升上界的人了,却总觉得功法有些不妥之处,才在此界磋磨至今。如今既然能入弥殇古境,那么自然也能见到亘古星空之下的众星坟墓,这就不得不去参详一二了。若是就此将功法修炼圆满,飞升之时就再无遗憾。
他追问道:“小绻绻,那亘古星空却在何处?”
韩绻回忆一番,明殿在东南方向,亘古星空在明殿之东北,所以应该在此地正东方向,他往东方指了指:“当时我们从明殿过去,足足走了三个月,如今修为比从前高,不足一月即可赶到。”
聂云葭搓了搓手,笑道:“如此必须抽空去瞧瞧。师弟,你们愿不愿随我一起去?”
那孙溯却是远远听着,忽然插口道:“这里从来没有什么亘古星空,你们却是准备去何处。”
韩绻不服:“怎么会没有,若真是弥殇古境,那地方我们去过的。你孙家的天车滚在地下,破旗子插在那里,我也都见到了,错不了。”
孙溯冷哼一声:“这是上古道修的地盘。别说是亘古星空,连红尘万丈高也并不存在,那都是后世天地变迁所衍生之物,在如今的上古你们统统看不到。”
韩绻闻言震惊无比,半晌方道:“那明殿呢?可曾有明殿?”
孙溯道:“你是说我明霄宗师门之内的明殿?这个倒是有,老夫正要带你们去。这就走吧。”
韩绻瞠目结舌之余,悄悄和覃云蔚对望了一眼,若果然是明殿,那是必定要去看看。
孙家的大型飞行法器已经全被饕餮虫毁掉,于是众人在孙溯的催促下各自祭出飞行法器赶路。覃云蔚重新祭出凌云舫,一起飞往东南方向。
聂云葭本来听得此处是弥殇古境之后,正心中窃喜不止,此时复又大失所望,不禁生了寻衅闹事的心,他不肯进舱中歇息,只管与韩绻一起蹲在船头舱壁之下,有气无力道:“如此我可就亏大了,小绻绻,你打算如何补偿我?”
韩绻一脸茫然之色:“大师兄,我又欠了你什么?”